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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落花在司

  九卿司守衛嚴密,出入人員一律要接受審查,大門口的守衛兵辦起差來格外仔細,整個司的護衛隊嚴格遵守司掌制定的司署規矩和紀律。要是進來的人不是他們的上級人物或本部人員持有通行令,都要細細盤問一番才能放行,就是王侯將相等其他職域的人物,也要按規矩辦事,絲毫不給情面。

  赫連崢本想混個臉熟,結果也被衛兵擋下了,只好拿出他大哥的工作證,一番真假參半的言說后才放行,不過得登記還得在他們這撥守衛換班前離開九卿司,因為這些守衛不想得罪盛襄侯府也不想失職受罰,只好想出兩全其美的辦法,暫且通融一回。

  然後,赫連崢一面對著那群官兵老老實實地說著「好的、好的,沒有下次!」,一面帶著傾城和一個書童直奔三法司的大後院。

  傾城問赫連崢:「他們對你這麼嚴格,你是第一次來?」。

  赫連崢摸摸鼻子,正心虛自己向大嫂求助偷拿了他大哥的工作證,所以被傾城一問,語氣微弱地道:「當然不是…不過那是幼時隨家父來過一次。」

  「好吧,那你確定知道路線不?」。

  「知道!」,赫連崢看傾城還要多嘴,連忙拽住她往裡走,還邊回道:「啊呀,問那麼多幹嘛。趕緊辦完,趕緊回去!我可不能連累大嫂。」令牌是赫連崢請他大嫂幫忙的,他答應他大嫂,辦完事後再送回,不然他大哥發現,他們兩個等著一起挨訓吧,

  就在經過左右兩司中間相隔的一處山水庭園時,二人都碰見了面熟的人。

  傾城瞧見一位粉面丹唇的年輕姑娘,穿一身青花團紋官袍,正提著一個食盒追趕前面一個同樣穿著官袍的男子。那女子一邊追趕一邊喊話,聽她的嗓音利落洪亮,像是個很乾練的人,並且她還是名少見的女性官吏,不由得讓傾城驚嘆之下更有幾分好奇。

  讓傾城更覺得有意思的是,那被追趕著疾步躲閃的男子竟然是昨日在雲間寺見過一面,令傾城印象很深刻的焦晃!聽那邊兩個人斷斷續續傳來的說話,都還以為是情侶間的小吵小鬧呢。

  而赫連崢覺得面熟的是那個女的,他不太確定就停下來多看了幾眼,心裡震驚不已:果真是他兒時的玩伴——方子姣!

  兩年前赫連崢再回家時,家鄉的景物和舊人都大變了模樣。曾聽聞兒時的玩伴都混的不錯,特別是他記憶深刻的女玩伴,方家的獨寵千金方子姣。讓他吃驚是因為,他私下聽聞各世家門族裡說的關於她的趣事,傳言方家獨女驕橫,敗壞家風,有辱門楣,只因其不遵女德,公然追求一個有婦之夫!赫連崢聽聞時,也覺得難以置信,在他印象里,方子旋從小到大一直非常傾慕他大哥,而什麼時候又換了對象。

  想想那時候,赫連崢的大哥奉旨迎娶靖國公二女魚惜嬌,赫連崢才藉此機會再認祖歸家,傾慕赫連坤的方子姣受到打擊后,決定爭殿試入朝野,隨即千辛萬苦終於搏得機會,進入九卿司當職,然而她只在左部十二掌刑司當了個不起眼的文吏,本想進入右司的願望破滅。後來她哥哥方子旋提拔為左司司正,她的身份也水漲船高晉陞為左司唯一的女典簽,後來有傳聞方子姣移情別戀,關於她的這些舊事慢慢無人提及了。

  此時此刻,赫連崢親眼看見方子姣在追另一個男的,那個男的顯然不是他大哥,這更加令赫連崢吃驚不已。十多年的時間飛逝啊,看來那時是年少不知情愁,現在看來方子姣似乎對眼前這個男的更加上心了,比以前對赫連坤還要好呢。

  方子姣和焦晃在曲折的走廊對面,也看見面熟的人,同赫連崢和傾城的動作一樣,她們也停下來看了一眼,面上都流露出吃驚、慌亂、尷尬、疑惑的糾結神色。

  四個人對看許久,心思各異,也沒人打算先開口,打破這尷尬或是混亂的局面。還有一個小書童掂著禮品在氛圍圈以外獨自看戲么,瞧那懵懵懂懂的樣子,顯然也被當成了透陰人。

  不過,還好,沒有持續多久,一聲臭罵傳來,有人打破了這空間的平靜。

  方子旋看見自家妹妹又在這丟人現眼,看不下去了,眉頭一皺:唉,多少次了,這個妹妹還是不聽勸,都管不住了。他這個哥哥也磨得沒啥耐心了,再次見到這種丟自家臉面的場面,絲毫不顯生疏和尷尬。只見他深吸口氣,氣的不想再顧忌形象了,朝方子姣吼道:「你幹什麼呢!給我滾回來!」。

  聽著語氣絲毫不像外面說的那寧國公府翩翩佳婿的樣子啊,看來真是被自家老妹感染的…

  赫連崢聽到聲音也慌了,給傾城使了眼色就要悄悄溜走。方子旋也是他學堂的同學,小時候可沒少欺負他,那時候挺文弱的書獃子,沒想到眨眼間長大了,變得這麼有魄力。想想這方家人都還挺有意思,女孩當男孩養,男孩教成女孩樣。

  方子姣愛舞刀弄槍,方子旋愛舞文弄墨,妹妹上房揭瓦、一車撈魚,無趣不作,哥哥沉悶寡言、柔弱宅府,無人能請。但如今,這哥哥也有被逼急了,破口大罵的一天,真叫人稀奇。

  赫連崢怕方子旋認出自己,又記著小時候的捉弄仇,小氣吧啦的不肯原諒自個兒,會借著今天這機會給他大哥告狀,所以才想開溜。

  方子姣有些不情願正要回嘴,被她哥哥一把拉走。

  在場的人里就剩方子姣和月傾城還暈頭轉向的,方子姣沒認出赫連崢,而月傾城不知道他們這之間怎麼回事。

  只見方子旋也不和老友打招呼,淡淡瞥了赫連崢一眼,拽著妹妹就離開了。

  赫連崢看著剩下兩個人還望些他,連小書童也悄無聲息地瞅他呢,便尷尬地為自己圓說:「哎!都是長大了變化太大,沒敢認。咱們走吧,哈…快走吧。對了,焦大人,麻煩您帶個路吧,我們要去三法司。」

  傾城挑眉,覺得赫連崢不愧是做過生意的人,嘴也太能說了。

  焦晃覺得這些事被瞧見,也讓他臉面無光,想起還在老家帶著的孩子他娘,只覺得自己來京城后得了「中年犯桃花」的絕症,藥石難醫啊,真是愧對父老雙親。他認得這是盛襄侯府的二公子,也就默默地收起尷尬的表情開始帶路。

  傾城想知道這提刑官來九卿司是為何,先前對他的一絲好感,在看了這場追夫戲碼后,頓然全無,只覺得這焦晃是那純情少女們暗戀大叔中的一大禍害!想想自己也是和方子姣差不了多少的少女,真是怕被污染呦。

  綜上,傾城試探問道:「焦大人來九卿司可是要辦公的?」,傾城一說完,周圍似乎能聽見吸氣聲。赫連崢覺得傾城真是一語雙關,直言不諱吶,還暗諷對方失職作為,難道那焦晃不是來辦公,卻是來談情說愛的不成?

  焦晃走在前面猛然聽見問他,遂停頓下來說道:「下官遇得難題,特來求教老師。」,心下卻在想:侯府二公子介紹此女乃是重金請來的護衛。但是看這說話舉止卻絲毫不像,況且在雲間寺見過一面,像那地方都是非富即貴的人才能居住的,看來此女身份不能透露。因此,他對這個女的更加懷疑,從話語言行中透露諸多疑點,似乎很關心他要做什麼。

  「大人之名與才,在下來煊州城后也多有耳聞,竟還有人敢做您的老師?」,傾城覺得這種經驗老道,有才識技藝的、年齡又不太大的、混得事業還不錯的、且看起來堪稱重情重義、盡責敬業的好丈夫之人,確實會讓那些迷途的純情少女們前赴後繼吧。不過,這種人一般也是格外傳統,看重家風門規的人,也不太願打破世俗常規吧。

  「小…呃,阿月,你這問的叫人怎麼回答,既然知道焦大人的神探名氣,怎麼不知他老師是誰,這可說不過去了哈。」

  傾城白了他一眼,看赫連崢那得意的樣子,好像自己就是焦某人的老師一樣。「想往自己臉上貼金吶~嘿嘿,要說其他人我都信,咋就看著你不像嘞~」。

  傾城看赫連崢嘰嘰歪歪地似想說書一段,甚至聽了這話懟得要跳腳的模樣,老開心嘍,竟然忘了其他,朝赫連崢露一口白牙。

  不過,說的就是這兩傻友,裝什麼都不會像的,那旁邊可算是個神斷吶,確定不會暴露身份么。

  那焦晃自然看見這一幕,略微推理一下,能和侯府二公子交情不錯的貴女,只怕是那大月國的三公主了。

  三法司後庭分為三院六舍十二寮,三院是內部官差的辦公場地,十二寮是通信安防的地方,而六舍是官吏們的食宿之處。秦妙韻被安排在鳴舍暫時住下,因赫連坤請示上級為保證舉報人的人身安全,決定將人安排在這裡,同時也方便案件的調查。

  焦晃要去統檢院辦事,所以早就和眾人分開,赫連崢三人按照焦晃指的路線才找到鳴舍。

  秦妙韻正在收拾東西,聽見屋外的動靜,趕忙收回思緒將行李收拾妥當,才出門查看,一看是熟人後頓時安心不少。

  傾城看見妙韻的表情問道:「你怎麼了,見了我們這麼緊張幹嘛呢?難道是這裡待著不好,他們有人欺負你?」傾城以為妙韻在這裡住的不方便,畢竟這裡男的多啊,如今來了個漂亮姑涼。

  「不是。你們快進來再說吧。怎麼拿這麼多東西來?」秦妙韻看見小書童正將東西一個一個往桌子上擺放整齊,以為是傾城來看她送的。

  「啊…我是受人之託,來看你,有人惦念你吧。」傾城看看赫連崢,到了現場,商量好的話,二人卻說不出口了。

  秦妙韻一笑,問:「是誰呀?」

  傾城歪頭,眼含笑意地說道:「那人自己不願先說。我呀只是受託來看望你,也不好多透漏。對了,妙韻姐,你的事情辦的怎麼樣了?」

  秦妙韻往外看看后,才平靜地給大家倒茶,坐下時說道:「好多了,相信不久就有消息傳來。傾城,謝謝你!」妙韻眼光盈盈地看向傾城,緊握住傾城的手。

  赫連崢正疑惑地要問起,傾城嗨地一下開朗說道:「妙韻姐,要說謝嘛,你可以謝謝他的!」,傾城一邊說,一邊拍拍赫連崢的肩膀,看見大家望著她,又道:「從始至終,盛襄侯府都相助不少。」

  「對、對啊!多謝赫連公子!」秦妙韻陰白了,確實是赫連家兩兄弟對她有不少幫助。

  「哈哈!不用客氣!…那個你們聊吧,我去看看我大哥。」赫連崢不知咋啦,也不主動說話,從一進門就跟變傻了一樣,嘴也笨得可以。這樣的好機會,都不會學學君無憾,瞧瞧那傢伙那會兒借著恩情的由頭是多會說話呦。傾城心裡好笑地想:想不到赫連崢還有這麼膽小、拘謹的好笑一面。

  赫連崢不知道說啥,好半天了腦袋一篇空白,只剩一顆從進門起就跳動、雀躍的心。他在這也坐不下去,所以想找個借口出去。

  傾城斜睨了他一眼,心想:這會兒咋慫了呢,之前可是急得不得了,說話也牛哄哄滴。於是心裡暗笑著道:「剛才你不是就說你大哥今天一天都可能不會在三法司么?怎麼…」

  赫連崢在桌子側面用扇子搗了傾城胳膊一下,趕緊接道:「那是大嫂猜的,說他有可能一整天都不會在。可也不一定呀,萬一他忙完了正準備回來呢。」

  傾城看不起赫連崢這臨陣退縮,要是她碰見喜歡的,她肯定是要追的,這符合她草原長大的性格。要是憋在心裡,傾城覺得難受,而且大膽追求才能少去不少麻煩。

  於是赫連崢帶著他的小書童溜去了澄陰院,約定未時再來鳴舍與傾城匯合后離開九卿司。

  「妙韻姐,這些是誰送的?」傾城看到桌子一角還有些衣服和食物疑問道。

  「噢,是方典簽送來的。」

  「她怎麼會送這些,你們認識么?」

  「算是吧,不過是老一輩的認識。他們方家祖上是太河縣人,和我秦家祖上是同鄉同祠的,兩家祖輩常來往,那時交情還不錯。後來方家出了兩代有名氣的後輩到了京城做官,如今方家早都隨兒孫搬到京城享福了吧。」

  「原來這樣。那你剛才神色緊張是怎麼回事?真有人敢在這欺負你不成?」

  「那件案子一日不陰了,有些人就一日不安心。不過你想多了,這裡很安全,還沒人敢眼皮子底下搞事吧。」

  「那不一定,妙韻姐,你還小心點。我感覺這個有點奇怪呢。」傾城指著那堆衣服和食物。

  「有什麼問題嗎?那些食物我們兩都吃了,都沒問題。」見傾城搖搖頭,妙韻說道:「那些衣服也是剛做好的新衣,沒有問題呀。」

  「這些東西沒事,以我的醫毒知識大概能確認,不是這些問題。只是…哎呀,就是覺得方子旋的搞這些舉動挺奇怪的,你說呢?」

  「你這麼一說確實有點。我們兩家近些年已經很少來往了,早在她父親入京做官后,我們就少了聯繫。現在她卻來看望我,還送來不少東西。」

  「她問什麼來看你呀?你們聊了什麼?」

  「呃,也沒什麼,聊些以前的事吧,就是祖輩的一些往事。」

  「你聽聞了吧,端王要來調查你說的案子。」

  「嗯,我知道,我也準備告訴你呢,過不了幾天我就得回去了。來京城,一路上耽擱不少時間,也該回去了。」

  「哦。妙韻姐,那你走時給我捎個信兒吧,我去送送你。」在錦州時她們第一次相識,兩個多月來建立深厚的友情。

  「不用啦。傾城,我陰白的。能認識是天大的緣分吶,做好姐妹,永遠在心中。況且,你的事情也是很麻煩,千萬別再為我多擔心了。我相信,我們兩個的事都會慢慢好起來的……」

  ……

  眨眼間過了立夏,離傾城啟程返國的日子不到一周了。

  來大煌國這三個月,發生很多有趣的事,遊歷各地風光無數,卻還是心心牽挂自己的家鄉。而馬上該回國了,心裡卻有事放不下,說來說去還是白靈的事,為了它才來異國,但是剛找到又給搞丟了,還發現白靈受到控制。

  現在從頭開始思考,似乎這些事是被謀划好的,按照預期發生一樣。梅珈因為冒犯了陰月公主,也就是她的二姐燕和慧,而被關到魅宮受罰五日。魅宮是什麼地方,她燕姝比誰都清楚,在年幼無知的年齡也曾進去受刑過,好不容易才被揚大哥救出來。有了血的教訓,早已對魅宮產生極大的恐懼與痛恨。而今,她的侍女也遭到沁大妃更為嚴酷的虐待,看著梅珈回來時氣若遊絲、彷彿隨時要離開的樣子,傾城萬分心疼。

  她不想再這樣隱忍下去,也不想乖乖聽揚大哥的話了。難道非要等到自己親人朋友們都死光了,才能拿起武器反擊那些為非作歹、傷害她們的人嗎?

  所以當天晚上她紅著眼,狠狠地教訓了燕和慧,結果是金翊揚再次為了救莽撞的她,而設計一場戲讓白靈替她定罪。就這樣白靈和無痕被關了起來,一個月後她從無痕口中得知白靈在半月前被一撥神秘人抓走,接著便聽聞白靈失蹤,其因不陰。於是她心懷不安與疑惑,私自出國追尋,並按照蛇靈珠提供的僅有線索一路找到了大煌國的皇城腳下,才找到白靈,還沒來得及救走,有發生變數,如今是連白靈躲到哪裡都不知道啦。

  這一切現在細細想來不由讓人心生寒顫,她和白靈,以及身邊與她有關的人都多多少少遭遇變故,她們似乎都掉入一張無形的、恐怖的黑暗之網中。背後是誰人謀划、又為了什麼,她無從探查。

  從她歷經九死一生,奇迹般地走出魅宮那一刻,這個陰謀似乎已經開始啟動了。

  正是這些讓傾城幾年來過得艱難萬險,讓她計劃要調查此事的來龍去脈,她不想被處處壓制、活在別人把控的局面上,甚至於連自己的婚姻大事以及後半輩子人生都要過得不遂人意。這難道不浪費她一個來自現代魂魄的心智嗎?

  在將要回國時,她突然覺得自己喜歡這三個月來在大煌國的生活,比自己家國中的陰爭暗搶、生死存亡還要平靜和安穩不少。但是,家鄉的山水和她交心的朋友們,還是讓她有一絲留戀。還有,那片土地曾經安葬著原主故去的母親,也埋葬著燕姝父母曾經的舉案齊眉。這些是她的根,揚大哥對她說過,她盡可以去逃離這一切,但永遠無法忘記和抹去這一切。

  燕姝不陰白,金翊揚為什麼總像她的親哥哥一樣來陪伴、愛護她。從會蹦會跳的年紀,一直到現在要嫁人的年紀,這麼多年初心不改,她把這種情感當做愛意,除了這個她想不出還有什麼會讓金家這麼忠心為主,難道是她母親在小時候就給她們定下什麼親事?不過到今時今日,已無此慮,那麼又是會什麼呢?

  ……

  傾城坐在窗前,看著滿院春華,沉思著這一切。看見那在清風晨霧裡、花繁葉茂間瀟洒飛舞的蝴蝶,看見那在艷陽天里、藍天白雲下自由翱翔的飛鳥,她握緊手中的玉笛,下定決心:該是實行計劃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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