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③章—4
第③章—4
起初,看到安蔓他們出酒店,單志剛只是想跟過去看看。
秦放給他打電話,讓他查趙江龍,又不肯明說原因,他也就那麼知趣的不問——不是他沒有好奇心,而是因為他心知肚明,整件事情,都是源於自己的私下推波助瀾。
他幾乎可以推測出發生了什麼事:自己的那條截圖私信發過去之後,正在囊謙附近的趙江龍暴跳如雷,設法找到了當初在他落難時翻臉無情的安蔓,兩相遭遇之後撕破臉皮真相大白,被欺騙的秦放惱羞成怒,與安蔓反目,安蔓丟盡臉面,當即出走。
事情到這本來應該告一段落了,秦放怎麼又委託他查趙江龍了呢?
嗯,要麼是反應過來之後覺得不該聽信趙江龍一面之詞,還是要查個水落石出,要麼是覺得太便宜了這兩個人,必須來日清算。
自始至終,單志剛都堅信揭露安蔓是一件正確的事情,但對秦放,他還是抱有愧疚的,所以即便秦放不讓他再查下去,他還是忍不住想多做點事情。
就當是彌補了,他對自己說。
安蔓他們的車停在趙江龍住家小區的外頭,一直沒什麼動靜,偶爾那兩個男人會下車抽煙,然後仰頭看小區的居民樓,間或低頭說著什麼。
沒差了,是來找趙江龍的,醫院裡人多眼雜,回了家就方便了,安蔓帶這兩個人來是為什麼呢?
惱恨趙江龍戳穿了她,蓄意上門報復?
那自己要不要報警呢?
單志剛決定先上樓等,如果到時候真的狗咬狗,他就報警——雙方都被抓去蹲號子最好不過了,也算是為秦放出了口氣。
他借著有住戶刷卡上樓的空檔跟了進去,出電梯之後在趙江龍家所在的12樓走廊里走了一圈,家家大門緊閉,很符合現代社會左鄰右舍老死不相往來的風範,之前趙江龍還風光的時候,住可不是這樣的房子,後來出事,好久恢復不了元氣,也就搬到普通的小區來了。
也不知道趙江龍在不在家,如果在家,屋裡應該有動靜吧,單志剛耳朵貼在門上聽,裡頭似乎有走動聲,然後門鎖響,他還沒反應過來,門已經開了,是個四十來歲穿了家居服的女人,應該是趙江龍的老婆,拎著個垃圾袋,可能是要扔到盡頭的垃圾間。
這也太背運了,單志剛傻了一兩秒,居然反應出奇的快,乾笑了兩聲說:「我正要敲門。」
又說:「我住樓下,你家馬桶是不是漏了,天花板滲水啊。」
趙江龍的老婆叫賈桂芝,她打量了一下單志剛,回頭吩咐屋裡:「老趙,看一下馬桶。」
裡屋傳來趙江龍的聲音:「好像前段日子一直有問題,時好時不好,說了要找人修,一直住院。
是樓下的鄰居嗎?
不好意思啊。」
還真是瞎貓碰上死耗子了,他們家馬桶居然真有問題,單志剛心裡大呼走運,搓著手說:「那我找物業吧,就是上來確認一下。」
他轉身想走,趙江龍又出來了,還挺客氣的,生意人特有的熱絡,如果不是了解他的過去,真還會被他謙恭熱情的一面給唬住。
趙江龍笑呵呵地給單志剛道歉,問天花板是不是髒的厲害,又說改天一定帶禮物登門拜訪,一邊說一邊出來,像是要送送他,就在這個時候,遠處的電梯門叮的一聲,趙江龍先還笑著,門縫開啟的剎那,目光忽然觸到一個高個子低著頭的鴨舌帽,臉色剎那間就變了。
單志剛還沒反應過來,已經被趙江龍一把拽進了門內,他踉蹌著扶住牆,還沒站定,就聽到大門撞上的聲響。
賈桂芝幾乎也是同時被趙江龍拉住胳膊拽進來的,她搓著胳膊皺眉頭:「神經病啊你。」
趙江龍明顯是慌了,一直推賈桂芝:「快,快,找個地方躲起來。」
說完了又六神無主看單志剛:「你,你怎麼進來的?」
他語氣這麼慌,單志剛又是好笑又是發瘮:「不是你拽我進來的嗎?」
趙江龍有些緊張過度,居然已經不記得了,嘴唇囁嚅了兩下之後,同時推單志剛和賈桂芝:「快,找地方躲起來,快點。」
不對,事情好像比想的嚴重,怎麼有點警匪片里要殺人放火的感覺了,單志剛腿都軟了,腦子裡轟轟的,機械跑進屋裡,看了一圈之後,拉開衣櫥的大門就鑽進去了,沒過兩秒,另一邊的大門拉開,賈桂芝也鑽進來了,兩人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都往裡縮,呼吸都還沒勻,門鈴響了,單志剛在這一刻清醒過來,低聲對賈桂芝說:「報警啊。」
賈桂芝沒帶手機,也是,她剛剛是準備出門倒垃圾的,哪會把手機帶在身上呢。
單志剛趕緊掏出手機,先調靜音,然後給公司同事編輯簡訊,剛輸入「快,幫報警,地址是」幾個字,聽到外頭傳來開門聲,還有趙江龍的聲音:「是什麼風把周哥還有齊哥吹來了啊……」
這好像是……認識啊,單志剛手上的動作停了一下,屏息去聽,沒有聽到周哥齊哥的回答,反而是安蔓的聲音:「趙老闆,真巧啊,又遇到了。」
片刻的沉默之後,響起了一個男人冷冷的聲音:「趙江龍,到了這份上,敞開天窗說亮話吧,那顆九眼天珠哪呢?」
「周哥,真的是被她搶……搶……」
「姓趙的,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都這個時候了,還要冤枉我!」
砰的一聲,花瓶碎裂的聲音,應該是安蔓拿花瓶砸了趙江龍,賈桂芝的渾身都瑟縮了一下,完了完了,打起來了,單志剛沖她做了個噓的手勢,趕緊繼續編輯簡訊,心裡說不出的納悶:什麼九眼天珠?
說的不應該是情感糾紛的事嗎?
「那天晚上,我有拿刀子捅過你嗎?
我一直被你打,你中了刀,屋子裡又沒第三個人,所有人都以為是我乾的……我後來才想明白,這一刀,是你自己捅的對吧?
你把我打到神智不清,然後故意捅了自己一刀,又裝出那副樣子。
我也是昏了頭,還真以為是自己捅的。」
「後來我問了周哥,他說他們搜了房子,搜了你的身,連你的嘴巴都掰開看了,都沒找到——可是有一個地方他們忘了,你中刀子的地方。」
趙江龍囁嚅著沒說話,倒是周萬東皮笑肉不笑地嘿嘿兩聲:「來,老趙,別趴著啊,坐下,坐下說話。」
單志剛的簡訊終於編輯好了,發送。
周萬東說:「老趙啊,知道你前一陣子不順,賠了家產,又欠了外債,急需要用錢,所以帶著你一起發財,錢是好東西,但你的胃口太大,就不太好了。」
「那顆九眼天珠,你知道值多少錢嗎,這麼著跟你說吧,去年,對,就是2013年,一對太極圖八眼天珠,成交價1800萬。
這幾年,天珠的價格是水漲船高啊,據說這世上的九眼天珠,只有兩顆是真的,一顆鑲在西藏大昭寺釋迦牟尼12歲等身佛像的佛冠正中心,另一顆也在西藏的佛寺,但是下落不明。」
「有個德國老頭去西藏,偶然在山南的寺廟看到一顆,他願意出大價錢,輾轉通過中人聯繫上我們,兄弟是跑單幫的,一顆腦袋拴褲腰帶上,自己干,跟你齊哥兩個在附近踩了兩年的底才得手,你知道冒多大風險?
讓當地人抓住,那得活剮生吞啊。」
「你腦子夠靈光,監守自盜,給我們唱這一出苦肉計,兄弟開始可真被你蒙住了,一點也沒懷疑你,安蔓說不出天珠的位置,差點被我們打死,後來她一句話點醒我們了,她說,為什麼不能是趙江龍自己搞的鬼呢?」
「越想越對,安蔓就要結婚了,放著好日子不過來搶天珠,這不是找死嗎?
後來我們去醫院問了,醫生說,你被送去的時候,血流了一地,看著是挺嚇人,但是實際上,中刀的位置巧,別說致命了,傷著肺腑都難。」
「老趙啊,你一來拿我們兄弟當猴耍,二來欺負我們是跑單幫,以為捅自己一刀子自己就安全了。
這道理咱們以後再論,我現在就問你一句,那顆九眼天珠呢?」
死一樣的沉默,單志剛開始慌了:雙方的對話他越來越聽不懂,但是怎麼越來越沒法善終的樣子?
同事的簡訊終於回過來了。
——老闆,你是不是在玩真心話大冒險啊,110不能隨便打啊,要坐牢的。
他媽的誰這個時候跟你玩真心話大冒險,單志剛差點氣暈了,回了句:馬上!立刻!要出人命了!
「嘴塞上,打!」
重重的踢打聲,沉悶的被壓制的痛呻,那個姓齊的說了句:「人為財死,看來是撬不開他的嘴了。」
周萬東冷冷說了句:「撬不開就弄死了算了,他不是還有老婆嗎,他老婆、他身邊的人,咱們一個個追過去,什麼時候把天珠找出來了,什麼時候停手。」
聽到「弄死了」三個字,賈桂芝渾身一顫,下意識就去開櫥櫃的門,單志剛嚇了一跳,迅速把她鉗住,眼神幾乎是在求她了,賈桂芝很快反應過來,含著眼淚又不動了,就在這當口,聽到安蔓冷冷的聲音:「讓我來。」
不知道該怎麼形容接下來的這一分多鐘,安蔓極度壓抑的但明顯帶著哭音的嘶聲,還有刀子扎進肉里那種讓人毛骨悚然的聲音,單志剛腦子都木了,有腳步聲往櫥櫃這邊,然後櫃門往裡微微一傾——兩個男人走到這邊,倚著櫥櫃抽煙。
那個齊哥的聲音壓的很低。
「周哥,這個女人……你看著辦吧,看她的樣子,我的汗毛都豎起來了。
她要為她未婚夫報仇,對趙江龍都這麼狠,你別忘了,當初可是我踹車子下崖的,這下一個得是我了吧。」
周萬東輕笑了兩聲:「你還真當我被她迷住了?
放心吧,我有分寸。」
咣啷一聲,似乎是刀子落地,外頭靜了好一會兒,姓齊的忽然問了一句:「他老婆呢?
不是應該在家的嗎?」
「有見到出去嗎?」
「沒有啊,出去了也是在小區里,肯定沒出大門。」
安蔓冷冷說了句:「要麼就屋裡找找,要麼就在這等,遲早回來的。」
屋裡找找?
單志剛一下子慌了:屋裡不就這麼點地方嗎?
外頭傳來推拉門的聲音,應該是在查廚房和洗手間,頓了一頓,櫥櫃門嘩啦一聲拉開,單志剛的腦子轟一聲炸開了,他顫抖著抬頭去看,是安蔓。
目光相觸的剎那,安蔓也傻了,她嘴唇翕動了兩下,但又很快回過神來,手臂帶著輕微的顫慄,又把門給拉上,說了句:「這裡沒有。」
姓齊的搜完外頭也進來了:「找到兩個手機,其中一個是女式,應該是他老婆的。
門口有個垃圾袋,要說他老婆出去倒垃圾了,怎麼袋子沒拎走,還有啊,鞋架上只有女式便鞋,沒有他老婆的拖鞋——不會穿著拖鞋出去逛吧,櫥櫃里真沒有?」
安蔓很不自在:「看過了。」
姓齊的冷笑一聲,還是搡開她走過來,隨手拉開了門,另一邊的門。
賈桂芝顯然已經瀕臨崩潰了,門剛一拉開,她也不知道哪來的力量,聲嘶力竭著一頭撞了出去,姓齊的猝不及防,居然被撞了個后頂,不過他很快忍痛爬起來,怒不可遏地追了出去,賈桂芝的出逃似乎很順利,因為單志剛甚至聽到走廊里急促的腳步聲和呼救了,但是過了一會,又沒了動靜。
周萬東對自己的搭檔很有信心,他原地沒有動,慢慢地又點上一支煙:「安蔓,不是說裡頭沒有嗎?」
安蔓有點發抖,強撐著說了句:「我剛剛真沒看到。」
「那麼大一個人,沒看到,眼瞎了?」
周萬東嘿嘿乾笑了兩聲,突然就爆發了:「你個賤人,安的什麼心啊嗯?
你那點心思,真以為我是傻子啊!」
安蔓尖叫,似乎是被周萬東拽著頭髮撞牆,又有左右開弓抽巴掌的聲音,單志剛的腿一直在抖,腦子裡天人交戰:衝出去嗎,現在外頭只有一個男人,我和安蔓是兩個人,可以對付他的,可是萬一另一個男人回來怎麼辦?
他們像是黑道的人,我打不過他的,還是不要衝動,也許警察就在路上了,也許鄰居聽見動靜會出來看的……
就在這時,突然傳來安蔓極其凄厲的一聲慘叫。
單志剛全身的血一下子凝住了,透過另一側打開的推拉門,他看到安蔓慢慢倒下來,臉上和衣服上都是血,她勉強用胳膊撐住地,艱難往櫥櫃這裡爬了兩下,然後扒住推拉門,像是終於不支倒地,借著這最後一絲力氣,順勢又將推拉門關上了一些。
單志剛的眼淚一下子糊住了眼睛:安蔓在幫他關門!在幫他關門!
……
遠處隱隱傳來警車的聲音,單志剛終於全身顫抖著從櫥櫃里爬出來,房門大敞著,周萬東已經不見了,安蔓背上插了把刀,身上另有兩個刀傷創口血流不止,單志剛含著眼淚拽被單給她捂住傷口,又拿手機撥120急救,打完電話,看到安蔓的眼睛一直散神,嚇的趕緊拍她的臉:「安蔓,安蔓,你撐住啊。」
安蔓虛弱的笑了一下,嘴唇翕動著,像是輕聲說著什麼,單志剛附耳過去,聽到她說:「是我……報應,我害死秦放,我對不起他……我就是想幫他……報仇……」
單志剛流著眼淚語無倫次:「安蔓,安蔓你撐住,我叫秦放來見你,他沒事的,他沒死,他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