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⑦章
第⑦章
一而再再而三地接到林絹的電話之後,孔菁華也反思了一下,覺得自己先前或許是因為失去過一個女兒,又太喜歡西西,對她太過溺愛了,孩子就像一棵小樹,很多規矩要早做,一旦長歪了,悔之不及——之前的教訓,還不夠痛嗎?
她漸漸開始嚴厲。
和西竹說話時,不、不行、不能的使用率越來越高,但遭遇到的抵制也越來越大。
西竹跟一般的小孩不一樣,性格中乖戾的部分尤其明顯,順著她時樣樣都好,一旦不合心意,她的怪脾氣說來就來,已經有過兩次摔筷子回房——和朋友們一講,大家都建議她來一次狠的。
——這囡囡不得了,這麼小就這樣,長大了不得翻天啊。
你得制她,讓她知道怕。
——三歲看八十,不是我說你,你對孩子就是太軟!我們就說前一個西竹,你別怪我揭你瘡疤,她跟那些流里流氣的人混在一處,你管過沒有?
只知道勸勸勸,最後怎麼樣,非得出事了才知道疼!
當然,說歸說,不到萬不得已,孔菁華還是不想走那一步。
晚上吃飯,她試著去跟西竹溝通。
「西西,你知道媽媽為什麼給你起名叫西竹嗎?
咱們中國人喜歡竹子,梅蘭竹菊被稱作四君子,都代表高尚的品德。
媽媽希望西西像竹子一樣,謙虛、有禮、高潔、正直,做一個有用的人……」
叨叨叨叨叨叨,這還讓不讓人吃飯了,你領養了個四歲的女兒,大字都不識一個,你確信她能聽得懂什麼叫謙虛有禮高潔正直?
還有,是你了解竹子還是我了解竹子?
那貨長的又直又高也是沒辦法,純屬天然屬性,人硬給它添那麼多品格標籤,它也活得相當抑鬱好不好?
西竹把筷子一撂:「吃飽了。」
孔菁華像是沒聽見:「西西,把碗里的飯吃完,還有,筷子輕拿輕放,不要發聲音。」
西竹很不高興,借著推桌子的力移開餐椅想跳下來,孔菁華動作比她快,又把椅子拖回來了,椅子腿跟地面摩擦,發出難聽的聲音,又像是驟然低壓的信號。
「西西,今天必須把飯吃完。」
西竹坐在餐椅上,眼觀鼻鼻觀心的,就是不動。
她這個年齡,只要說出幾句和年紀絕不相稱的話來就能成功地把什麼孔菁華或者林絹嚇住,但是她一直沒有,一直還算努力地把任何脾氣控制在「小孩子任性」的範圍之內,大概是因為,這些人雖然討厭,終究還是好意。
但這不代表她就必須老老實實去做一個三歲小孩,畢竟這身體里藏著的,是曾經道門色變妖類切齒的……半妖司藤。
很好,你不動,敵不動我動,孔菁華拿起勺子,舀了滿滿的菜配飯送到她嘴邊:「西西,張嘴。」
西竹就是不吭聲,也不動,眼睛里滿滿都是敵意,反覆幾次之後,孔菁華也動了氣,火一上頭,伸手過去捏她下巴:「西西張嘴!」
西竹可能是被捏疼了,倔強脾氣上來,拚命晃著腦袋,伸手去抓孔菁華胳膊,孔菁華心說反正也黑臉了,還是要立個威的,仍然把飯往她嘴裡送:「西西你今天必須吃飯!」
僵持不下之際,西竹忽然頭一低,狠狠一口咬在她手上,孔菁華痛的渾身都哆嗦,想也不想,一巴掌就扇了過去。
她不知道這巴掌用了多少力氣,西竹居然連人帶餐椅摔下去了,落地時咚的一聲悶響,震的她的心都停跳了半拍,眼睜睜看西竹趴在地上,有一瞬間,手足無措到腦子都蒙了,居然不敢立刻上前去扶,腦子裡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西西會不會是……摔死了?
幸好,西西又爬起來了,她臉腫了半邊,額頭上鼓起一個大包,鼻子下面也掛血了,孔菁華的眼淚刷一下就出來了,囁嚅著叫了聲:「西西……」
剛剛是怎麼了,不就是不吃飯嗎,不吃飯就不吃唄,自己怎麼會動手呢?
孔菁華悔的腸子都青了,抽了餐桌上的紙巾想給她擦鼻血,西竹不要她,甩開她的手就進了洗手間,孔菁華愣在當地,聽洗手間嘩啦啦的水聲,過了會西西洗好了出來,像是當她不存在,自顧自進了房間,很重的摔門聲,摔的孔菁華一個哆嗦。
桌上杯盤狼藉,孔菁華沒心思收,虛脫了似的坐在沙發上,難過一陣哭一陣:到底不是自己親生的女兒,輕不得重不得,打不得罵不得,西竹本來就不親她,這麼久了連句媽媽都沒叫過,出了這事,母女間更難相處了。
臨睡前,孔菁華進屋去看西竹,西竹裹著被子朝牆躺著,應該知道她進來,但就是不回頭,孔菁華站在床邊,柔聲說了好多話,無非是媽媽錯了,西西不要生氣。
西西不好哄,無論她說什麼都是鐵板一塊——算了,小孩子在氣頭上,說什麼都沒用,孔菁華想伸手摸摸她腦袋,快挨到時又猶豫地縮了回來:「那西西睡覺吧,媽媽明天再來看你。」
她關了燈,輕輕地帶上門回房,西竹睜著眼睛聽外頭的動靜,直到所有的聲響都歸於寂靜。
夜深了,西竹起床了。
她翻出自己的小書包,開始收拾東西。
秦放去了趟鳳凰山。
事情已經過去很長時間,案發地不可能再留有線索,可他還是停留了很久:當初他那一下重擊,即便不讓對方喪命,也絕對是重殘,但是易如說,那三個意外死亡的人,死前身體都很好,生龍活虎,能跑能跳。
那就怪了,那神秘的第四個人是誰?
而又是誰把他給救走了呢?
秦放走到就近的崖口坐下,這個位置,可以看到遠處燈火通明的城市,各色橫豎走向的燈光把城市分成無數細小的奇形怪狀,但還是被外圍大片大片的黑暗簇擁著。
人類總認為自己創造了燈火文明,在這個世界上可以呼風喚雨,但是如果你站的高些,再高些,就會發現,世界太過浩瀚,人類聚居區之外,存在著太多無法解釋的蒙眛。
秦放低頭點著了一支煙,崖口的風很大,吹得煙頭的火星固定往一個方向,就在這瞬間,他忽然冒出一個奇怪的想法來。
如果沒有人救走那個兇手,他就是自己走了呢?
普通人受到致命的重創會踉蹌倒地,但是如果兇手並不普通呢?
當初的司藤被白英襲擊,咽喉血如泉涌,還不是強撐著回到了青城山?
莫非那個人是……妖?
秦放全身的血都涌到了頭頂,挾著煙的手有輕微的顫抖,腦子裡忽然浮現出許多先前忽略的佐證來。
——那個人擁有超出常人的怪異力量,和自己幾乎勢均力敵……
——受到致命的重創之後,神秘消失,無跡可尋。
——廝打之時,他觸到那個人的手臂,硬的異乎尋常,沒有肌肉的感覺……
秦放面色一凜,單手撐地,穩穩落在了幾米下的路面,然後向著隱在夜色中的車子走了過去:也許他和易如,眼光都太局限於當時的那三個小混混了,背後是否還有別人,易如是否無意間還曾得罪過什麼人?
他打了易如的電話,一時半會說不清楚,只是吩咐易如在酒店等他,自己會馬上回去,易如似乎有些錯愕,吞吞吐吐的說自己不在酒店。
秦放有些奇怪:「那你在哪?」
「我回家……看看媽媽。」
秦放多少了解易如,她所謂的「看看媽媽」,不可能是真的登門拜訪抱頭痛哭,她只敢躲在遠處偷偷的看一眼,就像上次在幼兒園門口,孔菁華偶然回了下頭,她就嚇的如同驚弓之鳥。
秦放看了看時間,夜半兩點鐘。
這丫頭也是傻氣,這個點,孔菁華早就睡了,你過去幹什麼呢,仰頭對著樓上那個黑洞洞的窗口懺悔?
流淚?
道對不起?
秦放有些心疼,又覺得無可奈何:「那你先待在那,我過去接你。」
頓了頓又加了句:「晚上冷,找個避風的地方。」
易如心裡漫過一層暖意,因著他的話,先前因為對母親的思念歉疚而泛起的傷感似乎都不那麼厲害了,她活動了一下凍得冰涼的身子,四下看了看:「街口有24小時便利店,我進去等你。」
半小時之後,秦放的車子拐進了孔菁華住處附近的主街,遠處,24小時便利店黃綠色的燈箱招牌清晰可見,或許真的是太晚,又抑或是太早了,偌大的馬路上空空蕩蕩,高處的路燈像是一隻只瞪大的橙黃色的眼,隔街相望,相對無言……
前面靠邊的人行階上,迎面走過來一個背著書包的小姑娘,個子不高,似乎只三四歲年紀,低著頭慢慢的走,車子的行進速度很快,瞬間擦肩,瞬間就把她拋在了後面。
秦放心裡一動,忽然就踩下了剎車。
他從車子的後視鏡里看那個小姑娘的背影,最初她走過來時,自己因為滿腹心事,無暇多想,也沒有立刻反應過來,直到這個時候,才忽然發現……
不對勁,很不對勁。
近凌晨三點,空無一人的馬路,三四歲的孤零零的小姑娘,她若是再大些,十幾二十歲,他是不會有興緻管的,但是,她還只這麼小呢。
秦放倒車,車子緩緩向後靠近路邊,慢慢向小姑娘靠近,隔著茶色的玻璃,秦放看到她顯然察覺了,一臉謹慎地後退了兩步。
很好,你也知道不安全,也知道這個世上有壞人,為什麼還要大半夜一個人在大路上走呢?
你的爸爸媽媽呢?
還是說,這是一種碰瓷和訛詐的……最新騙局?
秦放沒有急著下車,停車之後,他先把四周觀察了一遍,高處的樹葉在風中發出沙沙的聲響,路燈暈黃色的打照下,小姑娘的影子被斜斜拉的好長。
真是很煩人,剛出來就遇到變態,電視上演的多了,一般都是寂靜夜裡,趕夜路的孤身女子,然後一輛小麵包車什麼的偷偷跟著……
這還讓不讓人離家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