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第 86 章
最先看見衛臨的,是李玄。
接著才是阿梨和歲歲。
被人發現了,衛臨倒也不遮不掩,大大方方上前,看向李玄,沖他點頭,「少卿大人。」
李玄倒是知道衛臨。衛臨經常進出蘇家,又是年輕郎君,事關阿梨,他自然不會懈怠,早已將人打聽得一清二楚。知道衛臨頗得未來岳父的青眼。
他亦頷首,客套道,「衛大人。」
衛臨含笑擺手,「不敢當。」倒不是客套話,李玄官職高他不止一點半點,這一聲衛大人,他還真的當不起。
二人打過招呼,衛臨便將視線投向了阿梨,溫和笑著問她,「六娘子這是要去老師處?」
阿梨點頭道是,便聽衛臨道,「我方才走時,老師在西廂房喝茶,現在大抵還在,六娘子若是要尋老師,直接去西廂便是。」
阿梨忙謝過衛臨好意,衛臨倒是擺擺手,沒邀功的念頭,與二人告辭,便先走了。
衛臨走後,李玄仍將眼神落在衛臨的背影上,眸中帶了審視意味。
阿梨卻不知他在看什麼,見他盯著衛臨,便問他道,「怎麼了?」
李玄收回視線,搖頭道,「沒什麼。」
不知為何,他看著衛臨時,心裡不自覺有幾分忌憚。但說來也奇怪,衛臨這樣的小官,自身官位平平,家中也不顯赫,整個京城能找出上百個,除去與蘇府這層關係,著實沒什麼值得他上心的。
思及此,李玄倒也拋開那些念頭,只當是自己多心了。
「走吧。」 .
過了冬至,很快便進了年關。
這是阿梨在蘇家過的第一個年,但說來也是遺憾,竟也是最後一個年。待開了年,婚期便十分近了。
今年的冬天又格外的冷,屋裡早早燒了炭火,歲歲被嬤嬤抱去祖母那裡了,阿梨便坐在暖烘烘的爐子邊,邊取暖,邊有一搭沒一搭綉著手裡的衣物。
新婦進門,一看灶台上的本事,二看針線上的手藝。
這灶台自然是親自下廚,若做得一頓眾人滿意的膳食,便算過去了。可這針線,卻得提前準備著,沒得事到關頭,再來臨陣磨刀的。
故而,她這段時間,閑著無事,便坐在屋裡做針線,省得到時候要送人,手裡卻沒點東西。
冬珠在一旁替她纏綉線,邊撿著這些時日,府里發生的大小事情說。
阿梨有一搭沒一搭聽著,時不時應一聲,驀地聽外頭傳來一陣爆竹聲,噼里啪啦的,熱鬧異常,歡聲笑語。她倒是想了起來,問冬珠,「等會兒讓人去問問,爹爹何時回來?若回來了,叫前院遣人來說一聲。」
越近年關,自家爹爹反倒越忙得看不見人影了,但阿梨記得,從前過年的時候,李玄卻是一貫很清閑的。不過爹爹在內閣,興許兩處不大一樣吧。
冬珠答應下來,立馬起身出去問了,大抵一刻鐘的功夫,便回來了,道,「管事道大人今日出去訪客了,怕是要遲些。」
阿梨聽罷,也只好頷首,又吩咐冬珠去灶上傳個話,「讓灶上備個醒酒湯,再熬一瓦罐肉糜粥,看著添幾個小菜,等爹爹回來了,記得送過去。」
冬珠應了下來,出去傳話去了。
這一天,直到阿梨睡下,都沒聽見蘇隱甫回府的動靜,倒是大半夜,她被前院一陣嘈雜聲響驚醒了,坐起身來。
守夜婆子聽見動靜,掌燈進來了,道,「是老爺回來了。」
阿梨揉了揉眼,看了眼天色,黑得連丁點光都沒有了,枕邊歲歲倒沒醒,她索性披了衣裳,起身出去了。
出了門,便見蘇隱甫喝得爛醉,被小廝扶著進了院子。
阿梨見狀,忙招呼下人把人扶進屋子,醒酒湯上來了,阿梨便先給爹爹灌下去一碗,見爹爹睜眼,似乎清醒了幾分,她才半是埋怨半是關心地道,「喝酒傷身,爹爹不許這樣喝了。」
說罷,又趕忙叫膳房送了肉糜粥上來,並幾碟子小菜,爽脆的腌黃瓜、切的細細的酸辣蘿蔔絲,還有蒸的水噹噹的蛋羹。
阿梨舀了碗肉糜粥,遞過去,道,「爹爹快吃,墊墊肚子,省得明早起來肚裡不舒服。」
宿醉的人最忌肚裡空空,第二日起來那滋味,定然是天旋地轉的。況且明日還是年三十,爹爹可有得忙。
蘇隱甫接過女兒遞過來的碗,動了幾筷子,原本沒什麼胃口,但對上女兒那雙關切的眼,心裡就如灌了蜜般,頓時便軟了下來,嘴上也答應下來,「爹爹可是吵著你了?」
阿梨搖頭,卻禁不住打了個哈欠,抱住爹爹的胳膊,小聲道,「爹爹下回不要喝酒了,喝酒傷身。」
蘇隱甫答應下來,他平日里極少飲酒,不過今日是好友忌日,他便喝多了些。
阿梨困得厲害,但還是想看著爹爹把粥喝了,便撐著坐著,找話問道,「哥哥什麼時候回來?」
冬至前,蘇追領旨去了東南平海亂,雖寄回的家書都道了平安,可家裡人自然還是惦記著的。
蘇隱甫搖頭,「過年怕是回不來,大抵明年開春之後。」
阿梨聽罷便頷首,忍不住道,「我聽——我聽人說,那些海上賊人,極擅造船,來無影去無蹤,老巢難尋,以海島為據,千千萬萬個,誰都不知哪個才是他們的老巢,朝廷出了幾回兵,也未曾徹底攻下。」
蘇隱甫聞言倒是抬頭,安慰道,「你不用擔心,你兄長自小習武,七歲便能熟背孫子兵法,區區海賊,他還不看在眼裡。他是自請去的,心裡有數。越是難打,功勞越大,一貫如此的。」說罷,將剩下半碗粥吃下,空碗擱到一邊,用一張方巾拭了嘴,便道,「回去歇息吧,早些睡,明日還要去拜宗祠。」
阿梨便叫下人收了殘羹,打算回去歇息。
臨出門時,不知為何,她下意識朝身後看了眼,便見蘇隱甫一人坐在屋裡,只點了盞燈,似乎是在看她的背影,看上去格外的冷清。
阿梨忽的就站住了,想了想,回了屋子,蹲下/身,握住父親的手,道,「爹爹也早些睡。」
蘇隱甫有些怔愣,倒是揉了揉女兒的發,柔聲道,「知道了,回去吧。」
阿梨這才站起身來出去,回到屋裡躺下后,卻不大睡得著。
其實娘走了這麼多年,爹爹若是再娶,她也不會抱怨什麼的。但爹爹這麼多年一直未曾續弦,應當還是惦記著娘吧?
阿梨這般想著,便沉沉睡去了,第二日起來,便是大年三十了。
府里一大早便要開宗祠,拜祭祖先,阿梨是第二次入宗祠,上回進這裡,還是剛認親回家的時候。
蘇薇站在她身邊,阿梨則抱著歲歲,二人剛磕過頭,因是晚輩的緣故,便站在一側,等著長輩們祭祀先祖。
等祭祀的禮畢,已經是日上三竿的時候了。
出了宗祠,便看見丫鬟冬珠在樹后探著腦袋朝這邊看,阿梨與蘇薇說了聲,便過去了。
冬珠見到主子,倒是眼睛一亮,還看了看四周,才小聲地道,「世子來了,在後門等著呢。」
她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樣,顯然是怕被人探聽去了,阿梨心裡倒是坦蕩蕩得很,她又不是要與李玄私會,不過是答應了他,讓歲歲跟著去侯府一趟而已。
大過年的,侯夫人想見歲歲一面,她還能不答應不成?
阿梨坦蕩頷首,便抱了歲歲,朝後門去,她到的時候,李玄正穿著身玄色的鶴麾,站在屋檐下,襯得面色如玉,見母女倆出來,冷冰冰的眸中,驟然多了一抹柔軟。
歲歲如今已與爹爹十分親昵,一見到爹爹,便乖乖伸手要爹爹抱。倒不是她更喜歡爹爹,而是爹爹在的時候,多是爹爹抱她。
爹爹說了,娘是女子,力氣小,抱她太久會累,胳膊會酸的。她長大了,不能總是要娘抱著。可是,小傢伙又在心裡想,娘香香軟軟的,比爹爹懷裡舒服多啦……
李玄一把抱過女兒,用玄色鶴麾裹在懷裡,父女倆好一副親熱模樣。
阿梨看在眼裡,下意識有些怔然,歲歲雖然是個好脾氣的小娘子,可從未見她與誰這般親近過,到底是父女,身上流著相同的血脈,骨血親情,再如何都分隔不開。
李玄哄過女兒,抬眼見阿梨怔怔望著這邊,以為她心裡擔憂,便上前,騰出右手,握住阿梨垂在身側的手,動作溫柔。
阿梨被那溫熱的觸感,弄得回過神來,下意識看向李玄。
卻聽得李玄溫聲道,「晚膳前,我一定送她回來。你放心,我會保護好女兒,沒人欺負得了她。」
阿梨自然不會擔心這個,歲歲是去侯府,親爹在身邊,去見親祖母,這要是能被人欺負,李玄這個大理寺少卿也不用當了。
她點點頭,「我知道。」想了想,看了眼天色,又催促道,「你帶歲歲走吧,別讓侯夫人久等了。」
算起來,這是歲歲第一次見祖母,以侯夫人待歲歲的喜愛,動不動就送好東西給歲歲的陣仗,這時候應當早就在家裡候著了。
阿梨上前一步,輕輕摸摸女兒的臉頰,柔聲同她道,「等會兒見了祖母,記得喊人,娘教過你的,對不對?上回你當寶貝一樣的那個琉璃花盞,便是你祖母送的。」
歲歲的規矩很好,是那種很討人喜歡的小娘子,立馬就點著小腦袋,甜甜答應下來,「唔,歲歲知道啦,要喊祖母。」
李玄沒吭聲,只默默注視著母女二人,心裡眼裡軟得不像樣了。
阿梨倒是不知李玄的心思,後退了一步,催促二人走了。
李玄握著阿梨的那隻手,捏了捏掌中柔軟的小手,才鬆開了,帶著歲歲上了馬車。父女倆到侯府時,剛下馬車,便被守在門口的嬤嬤堵了個正著,一見被世子抱在懷裡的小娘子,頓時面上綻開了笑,殷勤道,「世子快去正院吧,侯夫人正等著呢。」
李玄嗯了聲,抱著女兒進了侯府。
與蘇府比,侯府內里富貴奢靡許多,是另一種風格,歲歲窩在爹爹懷裡,眨眨眼打量四周,直到進了屋子,被個笑得和藹慈祥的婦人擁進懷裡,小傢伙才反應過來。
她眨眨眼,這便是娘說的祖母嗎?
侯夫人卻是笑得合不攏嘴,心肝寶貝似的瞅著歲歲,怕抱得歲歲不舒服,還提前將鐲子什麼的都摘了,一疊聲喚嬤嬤將好吃的送上來。
侯夫人到底是女子,身上軟軟的,比爹爹懷裡舒服多了,動作也輕柔,歲歲回過神來,眨眨圓乎乎的眼睛,在自家爹爹鼓勵的眼神下,奶聲奶氣喊了聲,「祖母……」
侯夫人愣了一下,喜得眼淚都要流下來了,一疊聲喊著心肝寶貝兒。
嬤嬤將早就備好的糕點送上來,歲歲左手被塞了一個芙蓉酥,右手被塞了一塊蜂蜜千層糕,還有數都數不清的糕點,等著小傢伙賞臉嘗一口。
那待遇,可比在蘇府誇張多了。
蘇家是清貴世家,就算疼孩子,也還是有度的,講分寸的,似這般有浪費嫌疑的事情,是決計不幹的,怕把孩子寵壞了。
可侯夫人就不一樣了,她眼巴巴盼了多久的孫女,好不容易見著了,便是天上的月亮,孫女說要,她都得想想法子。
不過歲歲是極懂事的,她是不吃獨食的性子,大方把糕點遞給祖母和爹爹,這幅招人疼的模樣,侯夫人見了,更是喜歡得不得了,一疊聲地朝兒子感慨道,「蘇家到底是好人家,連孩子都教的這般討人喜歡。阿梨也是對這孩子的教養上了心的了。」
李玄聞言自然要替阿梨說話,道,「阿梨一人帶她,十分不易,便是看在歲歲的面子上,母親也要疼阿梨些。」
侯夫人原本對阿梨也沒太多怨氣,如今有了歲歲,更不必提,直接道,「我知道,你喜歡的人,我還非當這個惡人不成?阿梨也是我看著長大的,又替你生了這樣招人疼的歲歲,我自然疼女兒般疼她的。你安心便是!」
李玄今日這般安排,原本也是想著,讓歲歲替阿梨來哄母親。
吃了糕點,祖孫二人又在一起說話,歲歲跟著外祖父學了幾首詩,雖不解其意,但背得倒是有模有樣。奶聲奶氣地,將一首完完整整背下來,侯夫人並幾個嬤嬤全都十分捧場,把小傢伙誇得小臉紅紅的。
屋裡氣氛格外的和諧。
正這時,卻聽得外頭下人進來通傳,恭敬道,「侯爺來了。」
侯夫人一愣,心裡頓時覺得煩躁,心裡道,武安侯怎麼這個時候來?但人來都來了,趕人的事情,又不是她作為當家主母做得出的,等武安侯進來了,便耐著性子招呼道,「侯爺來了。」
武安侯一踏進門,便先看到妻子懷裡抱著的孩子,一愣,臉色立馬不好看了,扭頭朝李玄呵斥道,「你怎麼把這孩子帶回來了?!」
李玄站起身,臉色驀地沉了下來,還未開口,侯夫人先不樂意了,「你凶什麼凶?!這是我嫡親的孫女,你不樂意看,走就是了!大過年的跑我這兒罵人來了?」
武安侯是知道歲歲的身世的,但他和妻子不一樣,在他看來,最有出息的兒子因為區區一個通房,鬧得幾年不成親,現在還不顧對方和離之身,非要娶回家裡,簡直如笑話一樣!
但偏他說話不頂用,兒子不聽,妻子站在兒子這一邊,他說的話,沒一個聽的。
李玄亦只冷冰冰,漠然著臉色道,「我知父親不喜,並未帶歲歲去您那裡,也未曾招您的眼。父親不願看,走便是了。」
侯夫人同仇敵愾,幫著兒子說話,「就是,我們歲歲有祖母疼,有爹爹娘親疼,又不稀罕你!」
武安侯被噎得不輕,合著不是他不稀罕這個孫女,是這個孫女不稀罕他這個祖父了?
他臉色鐵青,看了眼被妻子抱在懷裡的孫女,小傢伙睜著圓圓的眼睛,一臉天真無辜望著他,一肚子的火,莫名其妙像中邪一樣,頓時偃旗息鼓,發也發不出,咽又咽不下,只得鐵青著臉色,拂袖氣哄哄走了。
不過他走或者不走,顯然都不在眾人在意的範圍內,侯夫人更是連一個眼神都懶得給他,只顧著拍著歲歲的後背,一臉疼惜地道,「歲歲不搭理他,往後咱們看見他啊,就躲得遠遠的,才不理他!」
說完,又忍不住嫌棄道,「吃了炮仗一樣,誰請他來了似的!」
歲歲倒是渾不在意,小傢伙甜甜笑著,在祖母面上親了口,輕而易舉把祖母哄高興了,惹得侯夫人一陣心肝寶貝亂叫,在她面上親了好幾口。
且不提歲歲來了一趟府里后,侯夫人如何眼巴巴盼著兒子成婚的日子,也不提武安侯回去柳眠院后,如何吃不香睡不著,喊了柳姨娘抱了庶孫來,抱著在膝上,嚇得那潑猴似的庶孫渾身不自在,胡亂扭著身子,惹得祖孫倆彼此互相嫌棄。
過了年,阿梨與李玄成婚的日子,卻是近在眼前了。
作者有話要說:先搞個五千,明天再補兩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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