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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8 章(蘿蔔湯)

  「謝謝你……」拂拂不大自在地搔了搔頭,  遲疑地說,「呃……謝謝你對我這麼好?」

  「孤是皇帝,是你的丈夫,  你是孤的妃嬪,  是孤的妻子。」

  少年渾不在意地說著這聽起來霸道得有點兒油膩的話,「孤給你東西,  天經地義。」

  只是隱隱綽綽燈火下,  少年身形顯得有幾分清瘦和單薄。

  陸拂拂飛快地搖了搖頭。

  憑心而言,  牧臨川這小暴君對她真的不錯,  賞賜一概不缺,  就算晾著她的這幾天,  她缺了什麼,  也馬上會有內侍送到她跟前來。

  她這麼說除了是真正感謝牧臨川之外,還有另一重原因。

  她希望,在牧臨川眼中,  她能與後宮其他妃嬪區分開來。

  後宮中的嬪妃以他為天,對他事事恭順。

  拂拂壓根沒那麼想。

  她要攻略牧臨川,  心靈上就要和他站在同等的地位。你若是自甘下賤,  別人也不會多尊重你,  你若是矮化自己,  在別人眼裡,  你便再也站不起來了。

  她不想做個順理成章接受主人賞賜的寵物。所以她要大大方方,堂堂正正地站在他面前說謝。

  牧臨川抿著唇角,心裡有些煩,像是在生陸拂拂的氣,  又像是在生自己的氣,彆扭得很。

  一時間莫名其妙,  她在謝什麼?這感覺就像是硬生生又劃開了一道疏離的天塹。

  心緒被人牽動的感覺很不好,牧臨川蹙了蹙眉,轉過了身。

  目光落在了陸拂拂這一身打扮之後,少年不知想到了什麼,臉色稍霽。

  這都是他賞下來的,她倒是還有幾分眼光和審美,知道在宮宴中穿出來。

  少女想了想,突然往前邁出了一步。

  少年目光落在她褲腳下的翹頭履上。這翹頭履是他親自去庫房挑的,上面綴著一顆圓潤的明珠。

  行走間,宛若有月光漾過。

  陸拂拂往前邁出這一步的同時,牧臨川眉心和心口齊齊一跳。

  他移開視線,若無其事地揚起個笑,也往前邁出了一步。

  「行了,你既然都謝我了,那我就告訴你。」

  少年帶著點兒做作地說:「別自作多情了,我可沒幫你出氣的意思。」

  「崔蠻算是個什麼玩意兒?朝你這醜丫頭擺臉子豈不是在質疑孤的品味?」

  這是他真實的想法。

  真的。

  宮宴上那一刻,牧臨川實實在在地感到,有被冒犯到。

  這感覺實在很不好。

  回去之後,張嵩驚訝地發現,牧臨川竟然還沒睡。

  少年披著一頭烏髮,穿著件素白色的單衣,面無表情地枯坐在殿內。

  手上拿把錯金刀比劃來比劃去。

  張嵩關切道:「陛下還不歇息嗎?」

  牧臨川隨口答:「不睡,孤在想正事兒。」

  張嵩心想,陛下你能想什麼正事兒啊。不就是又要殺了誰誰?又要欺負誰誰唄。

  他在琢磨著怎麼殺了陸拂拂。

  今天晚上這一席對話,叫牧臨川一顆心忡忡地跳著,臉上也有點兒煩躁地發熱。

  要知道這還是從來沒有過的體驗。

  打橘子樹前,見到陸拂拂的第一眼起,他就對她存了幾分心思。

  主要是那雙和嫂嫂有七八分相似的眼睛。

  這麼多天里,他就像是對待崔蠻,對待小鄭貴人,對待其他妃嬪一樣,一步一步試探。

  只要陸拂拂稍有不順他心意的地方,他都會毫不留情的殺了她。

  可是這麼多天過去了,竟然讓他一直沒找到下手的理由。

  本以為晾她幾天,她就會拈酸吃醋,患得患失。結果人好得很,看著他的眼睛淡定清明極了。反倒成了他的心思被她牽引。

  想著愛吃羊肉,專門吩咐人宮宴上現烤。想著或許吃撐了,叫張嵩取酸奶來消食降火。

  牧臨川閉上眼,攥緊了錯金刀。

  這柄刀是由天外星鐵製成,削鐵如泥,能輕而易舉地搓斷成年男子的骨骼。

  要是用這個殺陸拂拂。

  牧臨川心中思忖,應該花不了多大力氣。

  之後再將那雙眼睛挖出來就是了。

  張嵩突然看到少年垂著眼,握著刀站起來,殺氣騰騰地往外走。

  他唬了一大跳:「陛下大晚上這是又去殺誰呢?」

  牧臨川:「陸拂拂。」

  張嵩心裡一驚,頓覺一股悲愴蔓延開。

  他不懂,他真的不懂陛下,伺候了快十年了也不懂。沒關係,人本來就是難懂的,這個世界上他不懂的東西還有很多。

  張嵩當然不能任由牧臨川異想天開去宰了陸拂拂,趕緊攔下賠笑:「外面天冷,陛下喝點兒東西再去吧。」

  牧臨川心想也是,順從地又坐下來。

  張嵩心裡已經有了計較,之前牧臨川真心想殺人哪裡攔得住。便轉身招呼他的徒弟們拎了個食盒進來:「剛好陸才人送了點兒蘿蔔湯來。」

  張嵩揭開食盒,笑得憨態可掬:「瞧奴這記性。這湯可是陸才人親自送的,說是她自己田裡種的蘿蔔。」

  隔著騰騰的白霧,張嵩一時看不清少年的表情,只能狀似無意地開口。

  「奴覺得陸才人挺有意思的,實誠。剛竟然和奴說這是禮尚往來。」

  「說陛下賜了她東西,她也得回贈點兒什麼。陛下你說這後宮里哪有這樣的妃嬪?」

  張嵩倒不是真的有多喜歡陸拂拂願意為她說好話。不過是揣摩著牧臨川的心思說的。

  少年神色莫辨,指著蘿蔔湯,「她送的?」

  盯著這碗熱氣騰騰的蘿蔔湯,牧臨川臉色有點兒難看,「你怎麼沒通知孤?」

  張嵩愣了一下:「不是陛下你之前吩咐的嗎?不讓其他妃嬪隨意來你書房與寢殿。」

  少年不吭聲了,舀了一勺子蘿蔔湯喂入口中。

  他性子反覆,宮人不敢輕慢於他,大雍門閥士族生活作風一向豪奢,吃個飯只恨不得把豆腐也雕出個花團錦簇的模樣,像這種一看就「敷衍」的蘿蔔湯,是萬不敢呈到他面前去的。

  湯一入口,牧臨川神情有點兒古怪。

  他吃多了山珍海味,幾乎都快忘記了這種家常蘿蔔湯是什麼味道了。

  記憶中,似乎只在那個夢裡喝過一次。

  那個夢裡,看上去不過六七歲模樣的陸拂拂,梳著雙髻,訕訕地笑道:「你喝蘿蔔湯嗎?我做的蘿蔔湯可好喝啦。」

  他其實好伺候得很,食宿都不挑。

  從前跟著牧行簡住過幾天,顧清輝常為了牧行簡親自下廚。顧清輝燒的都是尋常百姓家的家常菜,他沾了這位堂兄的光,蹭了不少入肚,只是吃得再多,胃裡飽了,卻始終不覺得饜足。

  牧臨川喝湯的時候,蘿蔔的清香直往張嵩鼻子里鑽。

  夜已深了,勾得張嵩肚子里的饞蟲都出來了,咕咕作響。

  這蘿蔔湯熬得久了,泛著奶白色,蘿蔔入口即化,撒了些蔥花。猶如翡翠白玉,分外好看。

  往常牧臨川吃得總不多,一盤菜端上去,撤下來的時候就跟沒動過筷子似的。這些吃食自然都便宜了張嵩他和他那些徒弟。

  明擺著聽到了張嵩肚子咕嚕作響,牧臨川慢條斯理地瞥了他一眼。

  張嵩撲通跪倒在地,「御前失儀,奴知罪。」

  少年神情雖然還是難看了點兒,卻當著張嵩的面,殘酷地把這蘿蔔湯喝完了。

  一滴都沒剩。

  這是第一次有人專門為他下廚,不是為大雍的皇帝,也不是為了牧行簡的堂兄。

  就是為了牧臨川,還是為了謝他。

  「謝」這個字,牧臨川自己都覺得很難和自己聯想在一起。

  怎麼說他都得給幾分面子喝完不是。

  喝完了,少年十分饜足地一擦嘴:「想喝自己到廚下吩咐人做去。」

  看得張嵩心在滴血。

  也是奇了。

  陛下他吃了這麼多山珍海味,按理來說嘴早該被養叼了。怎麼還跟他計較一碗蘿蔔湯?

  喝完了蘿蔔湯,少年屁股坐在冰涼涼的大殿里,半天沒挪窩,像是全然忘記了要深夜行刺自己妃嬪這事兒。

  他坐了一會兒,去翻了翻奏摺,提起筆寫了兩句,又乾脆撕了一張奏摺疊紙鶴玩兒。

  指尖夾著紙鶴,將它們送了出去,看它們搖搖晃晃,沒飛多遠就一頭栽在了地上。

  他其實覺得這行為無趣極了,但他還是鬼使神差地這麼做了。

  垂著眼彎腰將紙鶴撿起來,讓它繼續飛。

  如此反覆了十多次。

  好像這麼做,心裡就平靜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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