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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8 章(他造出了一個神...)

  發喪出殯那日,  出了些意外。

  這些日子風雨正緊,地上泥濘濕滑不好走,王后的棺槨跌落在地上。

  由於還未封棺,  眾人親眼所見,  這位陸王后的屍身突然化作了點點熒光,如銀河倒灌,  一川星斗爛漫,  在眾人身前盤旋了一會兒,  忽地就往天上而去了。

  此景持續了約莫一炷香的功夫,  漸漸消弭有無形。

  唯有三兩星光寥落,  落在草木間,  眨眼就沒了蹤影。

  從此之後,  懿淳皇后的名字在宮中就成了個禁詞。

  每當有天真浪漫的小宮婢,在進宮前聽聞了懿淳皇后的傳奇,入宮后好奇地拽著宮中老人們詢問的時候。

  宮中老人便會輕輕地「噓」一聲,  瞪這些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小宮婢們一眼,這才開口道。

  據說懿淳陸王后,  諱拂拂。其先嘗息瑤池桃樹之畔,  得觀音大士授書,  后西王母遣使下凡,  遂與下土人交。

  后聰敏有才行,  智識過人,虛質高清。帝異之,取以為後,凡所謀畫,  輒先諮焉。

  就在陛下還於上京后不久,天降異象,  眾見空中有雲z從東而西,沒入宮城,觀者塞道。

  后謂左右人曰:我本瑤池客,此車來載我耳。

  不久,果崩。

  及崩,帝輟朝數日,服縞素,終日神思恍恍,毀瘠過禮。

  發喪,旋風忽起,棺木墜地,空中紅光大作,天門大開,其中綽約多仙子,儀衛鵠立左右。碧瓦飛甍,緲於雲霧間。

  眾人甚異之,往來觀視者無算。唯見后絕影清泠,仙姿凝遠,拜謝宸恩,雲倏合矣。

  宮中的老人說完了,小宮婢們個個張大了嘴,眼露驚異和嚮往之色。

  然而自從王后故去之後,住在太極殿的那位陛下便鮮少提起過王后了,像是全然忘了有這號人的存在。

  本以為牧臨川這人改了性子,沒想到還是那個薄情寡義的小瘋子。

  這倒也好。

  懿淳皇后故去后三年,眾人那些壓抑著的小心思漸漸地又熱絡起來,盤算著將自家女兒往王宮裡送,以此來換取家族的利益。

  這都三年了!守孝也都該守完了!

  總不能眼睜睜看著陛下守一輩子寡吧?

  「要選新人入宮?」

  原本正埋頭批閱奏摺的牧臨川,聞言抬起眼來。

  那雙猩紅色的虹膜古井無波,嘴角倒是扯出個格格不入的惡劣嗤笑。

  這三年時間下來,牧臨川頭髮又白了不少,眼眸狹長泛著冷冷的光,整個人清減了許多,倒顯得本就深刻的輪廓更為深刻。

  更鬼氣森森的。

  「孤久未動怒,便覺得我就能任由他們擺布了不成?」

  擱了筆,牧臨川摩挲著腕間的佛珠,朝張嵩憨態可掬地一笑:「去查清楚都是誰在後面,王后孝期還未結束,就迫不及待地搞這些小動作。」

  他移開視線,說這話卻如同家常便飯般自在:「孤讓他們死。」

  這一句話輕輕巧巧的落地,張嵩毛骨悚然,嘆了口氣低聲應了。

  如今陛下雖然鮮少動怒,但比之前卻更為冷酷暴虐。

  還是那種森森的,平靜無波的暴虐。

  身上這屬於人的特質被剝離后,他就成了個吞噬所有黑暗與光明的深淵,心裡涌動著的只剩下了些漆黑的污濁的東西。

  不過撇開這些不提,如今的牧臨川倒能稱得上一個明君,一個□□者。

  他勤於政事,睡得很少,一天統共睡不了三個時辰,常常秉燭達旦到深夜。

  自他還於舊都后,刑法之峻急尤甚從前。犯了事兒,被他剝皮揎草的,幾乎能將太極殿前的長階染紅。

  與之相對應的則是牧臨川他對佛法的追崇。

  他一年中鮮少休息,若休憩不是在佛寺里就是在千佛窟。

  這千佛窟,張嵩後來又去過幾次。那些佛像都被牧臨川砸碎了,一尊一尊重新塑成了懿淳王后的模樣,這些塑像,描金塗彩,貼以金箔。

  就是他曾經想象過的樣子,肌瑩骨潤,半雙眸,身披素帔天|衣,金身螺髻,玉毫紺目,披白紗,光潔的胸口飾以瓔珞,衣帶當風,頸項佩日。

  赤著一雙瑩潤小巧的玉足,站在蓮花台上,手持柳枝。

  一尊一尊,都是牧臨川他拿著刻刀,一筆一筆刻出來的。

  有時候刻得不滿意了,他還會拿那些犯了事的貪官污吏們練刀。

  到如今,哪裡是骨頭哪裡是筋膜,他已然了熟於心。

  張嵩曾有幸親眼見過一次,這刀尖沒入胸前正中作了條切口,手腕一壓,一轉,旋轉分筋,就一條條均勻地將一層層組織結構剖開了,剖得格外好看,流暢,簡直像是藝術。

  令人不敢想象這是剖了多少才練出來的。

  非止千佛窟,他在她身上加諸了無數光環,為她立廟塑像,凡是能按上的神仙名號他都往她身上按。

  人們漸漸將懿淳皇后視為保一方水土平安,風調雨順的神女,她的廟宇遍布大雍各地,香火日日夜夜不斷。

  他造出了一個神。

  無人敢提出異議,懿淳皇后死時的異象天下人都是有目共睹的。

  牧臨川覺得陸拂拂死前說的那些沒頭沒腦的話是警醒。

  她讓他做個明君,那他就做了,甚至還做得更為盡職,雞鳴而起,夜分不寐,吃喝拉撒睡乾脆就在殿內,七日之內能看上千份奏摺。

  說不定哪一日,他也能成為三皇五帝那般的人物,功德圓滿了,就會有人下凡來接引他,與她在天上相會。

  只是這人間太寂寞,相思無處可寄。

  孝期未滿,就在後面躍躍欲試之輩很快就被張嵩給逮了出來。

  整個大雍就是牧臨川的天下,去歲花了很大一番力氣殺了焦涿之後,他將權柄牢牢握在他一個的手裡,任何風吹草動都逃不開、避不過他的耳目。

  這些人很快就被拖下去,剝了皮,瀝幹了血,填上稻草,立在太極殿前。

  群臣只要一上朝就能看見,初是惶恐難安,漸漸地,也就見怪不怪了。

  和牧臨川稟報完餘下的這些事後,牧臨川難得和顏悅色地多誇了他一句。

  忽「砰」地一聲響。

  窗子被人吹開了,細雨微風飄進了殿里。

  殿里的地磚才被人清洗過,更深漏長,清冷冷的。

  張嵩忙站起身,去關窗子。

  卻聽到在批著奏摺的牧臨川抬起眼,淡淡道:「不用了。」

  說完,又繼續低頭批摺子了,輕皺著眉,低低說了句:「這都已經入秋吧?」

  這還是牧臨川難得主動開口說話。

  從先王后故去之後,牧臨川就沉默了下來,等閑不輕易開口,一開口就是一錘定音,不容置喙。

  張嵩有些驚住了,不敢輕易作答,頓了頓,才斟酌著道:「是、是啊,一轉眼就入秋了。」

  梧桐樹,三更雨,一點芭蕉一點愁。

  距王后薨了也有三年了。

  張嵩有一瞬的恍惚。

  三年啊,多快啊,一晃神就過了,人這一輩子又能有幾個秋天呢。

  入了秋,萬物就要衰敗了。

  枝葉被風吹得嘩嘩作響,打落了一地的枯枝敗葉,窗外的幽樹繁花被雨水打落在地上,花瓣團團地沾了泥水,被飛奔而過的小宮婢一腳踩進了泥地里。

  外面傳來掌事的宮女小聲訓斥小宮婢的動靜。

  小宮婢扯著袖子央求似的撒嬌。

  這些鮮活的,富有生活氣息的動靜,很快就被殿外的風雨給遮住了。

  淅淅索索的,再也聽不分明。

  ……

  牧臨川本就不是個窮奢極欲的人,懿淳皇後去世后,更鮮少在宮中宴飲。

  這回過年,卻難得大宴了一場。

  還命人扎了孔明燈在年夜這晚上放。

  人們都擁擠著去看,上京萬戶,燈火通明,歌舞百戲吵吵鬧鬧十餘里,通宵達旦。

  各佛寺作樂燃燈,放百姓燒香。

  等天色微明,孔明燈燃盡了,落了下來,便被百姓撿回家裡,算博得來年一個好彩頭。

  放燈的時候,牧臨川也不與民同樂,他下令放的燈,卻一大早就寢休息,忙活了一整年,就是鐵打的人也該休息了。

  耳聽城內的煙花聲砰砰作響,這歡欣好像在嘲笑他的形單影隻,襯得更漏更深,牧臨川他翻來覆去地睡不著,皺了一下眉,最終還是登樓去看他下令放的燈。

  數不清的孔明燈像是危樓拔地而起,將上京照耀得如同白晝。

  這些孔明燈,近處的如拳,遠處的如豆,越升越高,越升越高,裁如星點,漸漸地,沒入長河中,渺遠而不可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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