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丿

  十分鐘后，楊總監站在封承的辦公桌前解釋。

  「這是我們對所有品牌進行專業評估之後，做出的戰略方向上的調整意見，大家一致認為，將青予和克拉拉合併是最好的。合併這個決定，上次開會也徵詢過您的意見，您是贊成的。」

  封承靠在椅子上，涼涼抬起眼皮：「我贊成合併，沒贊成你們拿這種東西來糊弄！保留克拉拉的理由是什麼，廢掉青予的理由又是什麼，做出判斷至少應該基於兩個品牌價值的分析比較。你的這份報告里，我可沒看到任何關於品牌價值的體現。你們拿這份連我都說服不了的報告，還想去說服青予？這就是你們所謂的專業？」

  鋼筆尾端重重敲在文件上，敲得楊總監一腦門冷汗。

  但他能混到這個位置自然不是吃乾飯的，很清楚關鍵時刻怎麼把掉了的鏈子撿回來。

  「我們是覺得既然是將兩家優勢結合，理所當然應該保留克拉拉，她的名字就是她的得對，僅僅根據這一點做決定確實有點草率了，我馬上再讓他們重新進行研討，做一份專業的分析報告。最後不管是保留誰，都要能讓另一方心服口服。」

  重新進行專業評定已經是他能給出的最好方案了。不偏不倚，公平公正。

  其實就算多費一些功夫，最後的結果也不會有什麼改變，青予兩個字的價值比不上克拉拉，這是不爭的事實。

  不過有了這個流程，到時候郭青就算不服，也沒話可說了。

  封承聽完臉色並沒好轉，鋼筆在桌子上點呀點，半天沒表態。

  楊總監等了一會兒，試探地叫了聲：「封總？」

  封承把筆擱下，往後靠到椅子上，輕輕擰著眉道：「她的機會不大。」

  「誰？」

  楊總監一下沒明白。封承沒再往下說，但他很快就反應過來了。

  「您是說郭青？青予的贏面確實不大。」

  封承不置可否。

  楊總監一臉憂慮：「郭小姐這脾氣是有點嚇人啊，到時候萬一她對結果還是不服，氣急了不會跟咱們動手吧？」

  「她那個鵪鶉膽兒。」封承不以為然的樣子。

  以前在他跟前慫得跟鵪鶉似的，不知道對他的頭髮有什麼執念，總想摸一下，他說不讓她就真的一下不碰，趁他睡著才敢偷偷摸摸地上手抓。

  現在竟然敢凶他了。

  還拿文件夾砸他。

  嘖。

  這句話不知為何透露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親昵。

  楊總監心說都敢拿文件夾摔你了還叫鵪鶉膽兒，您是不是對鵪鶉有什麼誤解。

  「我看郭小姐膽子挺大的……」

  「你不了解她。」封承說。

  不知是因為此刻閑話家常一般的氣氛太過溫馨，還是封承語氣的蕩漾自帶「你快追問我」的小爪子，楊總監順著就往下問。

  「您了解她？」

  封承的眼神移到他臉上。

  楊總監眨巴眨巴眼睛。

  只聽他的老闆翻臉無情冷冷道：「關你屁事。」 -

  郭青蹲在幼兒園門口舔完了一隻雪糕，心情已經從最初的謹小慎微平靜下來。

  慌什麼，有什麼好慌的。

  就算對封承怒吼了一通，還拿文件夾摔他，當著那麼多員工的面，他就算下不來台惱羞成怒，能把她怎樣？

  連辛辛苦苦經營的牌子都要跟別人姓了，她還有什麼好怕他的？

  郭青惡狠狠地把雪糕的棍子扔進垃圾桶。

  媽的，明天就找個男的嫁了，讓你兒子也跟別人姓！

  誒不對，他兒子本來就不跟他姓……

  這麼一想，郭青心裡立刻就舒服多了。

  接上酸奶和小蓋時，郭青的怒氣已經消失無蹤，把倆人塞上後座，爽快地問：「明天想不想出去玩？我幫你們跟老師請假。」

  「去！」郭小蓋立刻積極響應。

  懂事的酸奶問：「媽媽明天不上班嗎？」

  「媽媽失業了。」郭青不僅坦蕩蕩，還有點愉快快，「咱們出去慶祝一下。」

  酸奶露出一個無奈的眼神：「你又和季叔叔吵架了嗎？需要我和季叔叔談談嗎？」

  儼然一個為媽媽擦屁股經驗十足的熟練工。

  ——這事兒她確實幹過。

  郭青曾和季淮東鬧過一次很大的分歧，憤慨地把辭職報告摔到了他臉上。好脾氣的季淮東也氣得不輕，一直沒有主動講和。

  郭青好幾天沒去上班，帶著倆崽天天曠課出去玩。郭小蓋開心得起飛，酸奶卻小小年紀十分穩重靠譜，給季淮東打了一通電話。不知道倆人聊了什麼，第二天季淮東就提著禮物登門道歉，並主動做出退讓。

  郭青氣還沒消，拿喬說要考慮。季淮東氣笑，說你信不信我把台階給你搬走。

  郭青嘴硬，你搬，你現在就搬。

  倆人當即就又要吵起來。

  關鍵時刻又是酸奶出來主持大局，安撫季淮東：「季叔叔，我媽媽不懂事，你不要和她生氣，她明天回去上班噠。」

  送走季淮東之後，一臉無奈地對郭青說：「媽媽，你乖一點好不好？」

  被自己孩子哄「你乖一點」的心情著實複雜，郭青深感慚愧，灰溜溜認錯，第二天就老老實實去上班了。

  郭青深刻反省了一下，她的崽好像承擔了這個年級不應該承擔的懂事，十分慚愧。

  「我沒吵架。」她絞盡腦汁斟酌該怎麼解釋，「我和新的大老闆理念不合，他想要把媽媽和季叔叔的品牌合併到別人下面，以後要叫別人的名字——就像把草莓熊的名字改成泰迪熊，以後大家都要叫他泰迪熊一樣。」

  酸奶說：「草莓熊是草莓熊，泰迪熊是泰迪熊。」

  「對嘛！」郭青一拍方向盤，「你說他是不是很過分？！」

  酸奶點點頭，非常理性地說：「媽媽要告訴大老闆，不可以這麼過分的。」

  小朋友的想法還是簡單的，即便聰明，也很難能理解大人在利益方面的考量。那些東西現在也不適合講給她聽。

  郭青切了一聲，一言以蔽之：「我沒法跟他溝通。」

  「唔……」酸奶思考片刻，眨著眼睛詢問，「那需要我幫你和他溝通嗎？」

  腦袋裡下意識浮現出酸奶坐在談判桌上跟封承「溝通」的畫面，郭青差點被自己口水嗆死，憋青了一張五顏六色的臉：「不用不用！」

  她趕忙保證：「我自己可以處理好的。我保證。」 -

  晚上吃完飯，郭小蓋從書包里拿出一坨稀巴爛的紙片給她，得意道：「送給你。」

  郭青一瞅：「為什麼要送我一堆垃圾？」

  郭小蓋有點生氣，擺弄著那堆紙片試圖擺弄出樣子：「這是我折的花！老師教的。」

  「對不起！」郭青趕緊道歉，並捧著那堆垃圾發出違心的讚美，「這花實在太漂亮了，媽媽有眼無珠，都沒認出來。」

  郭小蓋哼了哼：「這是蘭花。」

  郭青：「嗯嗯，很『蘭』。」

  酸奶見狀，也從自己的書包里拿出一朵花。

  郭青就不明白，同樣是手，為什麼別人折的蘭花是蘭花，郭小蓋折出來的就是爛花。

  她已經做好準備接受酸奶的愛，卻見她仰起頭乖巧地問：「媽媽，我可以把這朵花送給爸爸嗎？」

  郭青：「……可以。」

  酸奶走到餐邊櫃前，將花鄭重地放到牌位前面，甜甜地說：「送給爸爸的。」

  郭青看看她漂亮的小臉蛋，再看看照片上英俊的大臉蛋。

  再也不提失業以及出去玩的事。 -

  照常每天送倆崽去上幼兒園，郭青閑得蛋疼，在附近一家咖啡館打發時間。

  這家店的咖啡很合她的胃口，倒不是因為咖啡豆多麼純正，恰恰相反，她這個人最喜歡甜膩膩的速溶咖啡。

  青予這事兒讓她十分憂愁，跟姜沅在電話里傾訴一通。

  姜沅冷呵了一聲：「我就知道你回來，還得栽在封承這個醜八怪手裡。」

  「也不醜吧……」郭青說。

  「你別幹了，一點小事就被欺負成這個樣子，碰上大事還得了。」姜沅護短又闊氣，大手一揮，「你來給我做造型師吧，我養你。」

  看看這姐妹情！感天動地！

  郭青十分動容，立刻就計劃打包行李帶上倆崽去投奔她了：「真的嗎？」

  然後姜沅當場給她表演了一個反悔：「算了，你在我這兒太屈才了，還是別來了。」

  郭青：「……」

  一腔感動碎得稀里嘩啦，郭青咬牙切齒地怒罵：「鯊了你！你信不信我上網曝光你的黑歷史！」

  姜沅在那邊樂：「哎呀不跟你開玩笑了。我說讓你別干是認真的，青予既然已經賣給封承，他說了算，幹嘛非要在他手底下卑躬屈膝受這委屈。你還是重新做你的設計師品牌吧，我給你投資。正好我的上一個女裝代言已經到期了，新的正在敲合同，我把它推掉，以後給你做代言人。」

  她志得意滿地哼了一聲，「咱們姐妹倆合璧，那天下無敵了。」

  鬥嘴歸鬥嘴，姜沅對她是真的推心置腹。

  「還是你對我最好，么么么！」郭青肉麻得不行。

  「么。」姜沅敷衍地回親了一下，「我得去上戲了，回頭聊。」

  這邊剛掛斷，郭青的電話就響起來。

  季淮東打來的。

  「來開個會，公司有新決定。」 -

  郭青對beaute都快得tsd了，一聽開會就是兩個字：「不去。」

  季淮東不知道剛從哪個美女的床上下來，電話聽到他含混地哄了句：「乖，晚上再陪你。」

  郭青在這邊鄙夷地：「呸！」

  「別呸了。」季淮東重新把電話放到耳邊，「我剛接到楊總監的電話，半個小時后開會，你在哪兒，趕得過去嗎？」

  叛逆的郭青：「在北極，趕不過去。」

  季淮東把她的話當放屁，沒理：「你是不是把楊總監的電話拉黑了？他說給你打電話一直打不通。」

  郭青：「說了我在北極，沒信號。」

  「那你放屁小心點，會被凍上。我這離得遠，不去接你了，自己開車過來吧。」沒等她再拒絕，季淮東說，「楊總監說這是青予唯一的機會，你最好出席一下。」

  唯一的機會？

  什麼意思？

  他們不是覺得青予沒有克拉拉的名字值錢，還有什麼機會？

  郭青納悶。

  「昨天看封總的意思，對這個決定應該不知情，也許有新的說法。先別賭氣，過來看看再說，乖。」

  「……」

  郭青：「不就是想讓我去開會，我去就是了，別噁心我，我會有心理陰影的。」

  「抱歉，說順嘴了。」季淮東的語氣一點也聽不出歉意，「你心那麼大，裝點陰影充實一下也好。」 -

  去beaute的半路，接到趙龍的電話。

  郭青剛被一輛別克擦著車頭超了車，正想罵人，看到名字想起這是自己的追求者。

  遲來的偶像包袱讓她咽下已經抵達嘴邊即將發射的髒話，清了清嗓子，接起。

  「趙總。」

  「郭小姐。」趙龍的音色溫潤親和，「有時間一起吃頓飯嗎？」

  「今天可能不行。」

  郭青正想說明天有空，聽趙龍道：「我想跟你聊聊青予的事。」

  她愣了下：「聊青予？」

  「公司將青予合併到克拉拉的決定，我已經聽說了。你以後有什麼打算嗎？」

  郭青覺得有點奇怪，又沒琢磨明白哪兒奇怪：「你想說什麼？」

  趙龍沉吟幾秒：「實不相瞞，其實我們的設計總監一直特別欣賞你，想把你挖過來做首席。我跟她說過，你和季總是莫逆之交，不可能挖得動，她不死心。不過我想，現在也是是個合適的時機。郭小姐有興趣來著意嗎？」

  我去，著意想挖她做首席？

  除了受寵若驚，郭青想不到別的辭彙能形容她此刻的感受了。

  想挖她倒是可以理解，讓她做首席，會不會太看重她了？

  「你們太抬舉我了。」郭青說。

  「是你太謙虛了。老實說，我認為以你的才能，待在青予是大材小用，聽說你還有一個根本不懂設計的上司？讓一個不懂設計的外行人來管理你，我很懷疑，季淮東根本沒有看到你的價值。」

  vivi的設計總監這個頭銜，有名無實，實際上青予大部分情況是她說了算，季淮東都得聽她的。

  不過這是青予內部隱秘，不足為外人道。

  趙龍的目的擺出來之後，說話直接了很多：「何況現在青予要被划入其他品牌旗下，更不值得你留下了。郭小姐，我非常希望你能夠加入著意。我能給你的待遇，一定比季淮東高——當然，我知道你不是一個能被金錢收買的人。」

  郭青心說我是啊，你對我可能有點誤解。

  「你的才華不應該沒埋沒在青予，亦或是克拉拉這樣的小牌子，著意是你更大的平台。」

  搞了半天，原來不是看上她，是看上她的才華了。

  郭青不禁有點淡淡的失望。不過能夠被人賞識，是一件非常讓人振奮的事情。

  不管是姜沅的無條件支持，還是趙龍的挖牆腳，都讓郭青在這些天的愁雲豁然開朗起來。

  趙龍說完耐心地等待她的答覆。

  郭青用同樣的誠懇回答：「趙總，非常感謝你們對我的認可，真的，你可比季淮東識貨多了。」

  趙龍笑了聲，知道她還有后話，沒插嘴。

  「人往高處走，著意是一個非常好的選擇，但我心裡放不下青予，畢竟是我一手拉扯大的孩子。我沒有太高的追求，也很喜歡現在的狀態。我不是一個聰明人。」

  她就想留在青予這個小破廟。

  「我覺得郭小姐你其實很聰明。」趙龍說。

  「那，智慧還是有一點的。」

  畢竟生得出酸奶這麼天才的孩子，她的智商能差到哪裡去。

  郭青挺自豪。

  趙龍道：「我理解郭小姐對青予的感情。不過，我建議你再考慮一下，晚幾天再給我答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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