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顯示不出來的捺
話說完她才覺出不對。
大膽, 竟敢當面鄙視並吐槽老闆？！
求生欲再次上線，郭青趕緊銜接上一句：「其實我是一個勤儉節約的人，不喜歡浪費, 你看我都只開了這一面的燈。再說這種小事不是保安的工作嘛，怎麼還勞煩您親自來檢查？我跟楊總監說說, 批評他們！」
「……」
話還是和以前一樣多。
喜歡拍馬屁。
封承放下手裡那份稿紙，拿起另外一張，是一隻畫工線條非常精細的兔子，站立姿勢, 手中拿著一隻懷錶。
這個兔子的形狀, 和剛才那張圖上襯衣的扣子一致, 是放大版的細節圖。
他的睫毛很長, 這樣垂下時, 投射的陰影形狀十分好看。
不僅親自考勤、還親自檢查整棟樓的燈關沒關。幾年不見，封承被商人的「精」和「摳」同化得相當徹底。
但這個世界就是如此不公，同樣是斤斤計較摳摳搜搜，英俊帥氣清新脫俗的年輕老闆, 就比大腹便便的中年老闆要招人喜歡。
拋開以前的事情不談, 一碼歸一碼，封承是個帥哥、且是一個在01這個概率里的珍貴帥哥這件事，是公認的事實。
摳也好, 難伺候也好, 生再大的氣，快被他氣死的時候，看看他那張臉, 看三秒, 就會原諒他了。
郭青對著封承看了三秒。
摳得好。
她的鄙視飛快地化解在美貌里。
確實太晚了。
雖然把酸奶跟小蓋扔給了姜沅帶, 晚上還是要過去看看的。
人類幼崽，是一種在身邊的時候嫌煩，離開一天又讓人思念發慌的生物。
郭青把剛起了幾筆的文件保存好，在亂得堪比颱風席捲過後的桌子東翻翻西找找，大致確定各樣東西的位置，順便心裡也對今天的動作進度有了譜。
她麻利關了電腦拎起包：「我先走了，您繼續檢查？」
封承瞥她一眼，放下她的圖。
「檢查完了，整個公司只有你沒關燈。走吧。」
……行吧。
郭青不得不縮著尾巴跟他一起下樓。 -
電梯里，郭青的手機響了，她正要拿起來接，看到酸奶上的備註，心裡募地一跳。
迅速掛斷，塞了回去。
「《愛麗絲漫遊仙境》？」封承忽然問。
郭青的思路花了幾秒鐘，才成功跳到正常頻道。
「你看出來了？」
「蝴蝶、懷錶、白兔子，」封承側眸，漫不經心的表情，「還有紅心。你認為我會看不出來？」
郭青從這句話和他傲慢的眼神里品出「大膽刁民竟敢小看我」的意味。
她不是小看封承，只是當有一個人能僅僅從一些小碎片信息就get到你的靈魂，人的第一反應，當然是感到驚訝。
或者說驚喜。
封承畢竟是20歲就創辦《visez》雜誌、24歲成立beaute時裝的人——這兩者，都在短短几年的時間內就達到行業巔峰。
他是時尚界的一個傳奇，在這方面的敏銳度，還用懷疑嗎。
「沒有~！」認慫這件事上沒人能比郭青更快，順手再拍一把馬屁，「我只是被您傲人的智慧折服了。」
「你……」封承想說什麼，又打住。
她以前沒這麼油滑，這種時候應該會激動地說：「我靠，你懂我！知己啊！」
然後喜滋滋抬手要和他擊掌。
他如果不回應，她就會左手拍一下自己的右手，獨自完成這個慶祝儀式。
人性格的改變，無外乎環境因素的影響。環境要求你變成這麼樣，你就會變成什麼樣。
即便你不願意、不主動，也會在日積月累潛移默化中，被悄悄地改造。
她變得油滑，說明這幾年她的生活，她所處的環境，需要她油滑。
一個沒有參與其中的人，沒有辦法去追溯、去揣測，她所經歷的事情。
但必然和她身邊的人有干係。
「你跟季淮東很熟？」封承的話題突然跳躍，語氣也不自覺多了一點點捉摸不透的不快。
「啊。」郭青說，「我們合作很久了，青予的生意還有經營，雜事都是他管。」
說到這裡，想起青予現在悲催的處境，趕緊趁機在老闆面前說好話，義正辭嚴地表揚季淮東，「他這個人很有能力。不錯。」
還豎了個大拇指加強語氣。
畢竟季淮東好，也就意味著青予好。
然而，封承的目光在掃過她的大拇指之後，變得更淡了。
「一般。」他說。唇線抿得有點直。
大約是為了佐證自己的評價，隨即又道：「你的設計是不錯，不過要浪費了，哥士尼的版權他拿不到。」
篤定、絕對、沒有留一毫米的迴旋餘地。
他好像拿準了，這次《愛麗絲漫遊仙境》的crossover，季淮東談不下來。
郭青懵了一秒：「你這麼肯定？」
封承的眼神瞥過來。
她懂了。
封承不說廢話。
他說拿不到，季淮東就是拿不到。
愛麗絲是酸奶除了草莓熊之外，最喜歡的人物。那部電影郭青陪她看了不下十遍。
當他們想從迪士尼的廣大卡通動畫i中選擇與青予最契合的那個時，郭青第一個想到就是它。
她裝滿了一整個腦袋關於《愛麗絲漫遊仙境》的靈感，落於紙上的每一個她都無比喜愛。
老實說，雖然一開始大家都清楚，能和哥士尼合作的機會不到一成，不應該太早把雞蛋全都放到一個籃子里，但在構思、繪圖的過程中，她早就不可遏制地將心血和期待都傾注進去。
現在告訴她，這個機會完全是零，心情不能說是晴天霹靂吧，可以說是一敗塗地。
兜頭一盆冷水澆下來，還是不能選去冰和常溫的那種。
完球。
美好的幻想落空，白畫了不說，還得從頭開始搞下一個方案。
郭青抓了抓自己的頭髮。
感覺這玩意兒怎麼好像比上次抓起來少了點。
加班到十點，得到這樣一個噩耗。
一邊喪氣，一邊又惡狠狠地想，她剛才就不應該誇季淮東。
封承不是故意潑冷水。
哥士尼的地位，的確不是現在的青予可以高攀。季淮東再長袖善舞，也並非無所不能。
封承說完等了半天，郭青都沒吭聲，他偏頭，看到她低著頭叉著腰，臉上都是煩躁和惱火。
電梯一到地庫，她悶頭就往外沖。
想趕緊到車上給酸奶回電話。
無論再忙，她以前都沒掛過兩個崽的電話。
「但也不是完全沒機會。」封承在她的白色運動鞋落地時說。
郭青的步伐果然一慢，回頭看他。封承插著兜，不緊不慢走出來。「看誰去談了。」
「季淮東去談啊。」郭青說完，眼裡剛升起來的一星希望就破滅了，一擺手，「算了，他那個f……」
好歹及時意識到這是當著大老闆的面，把已經到了嘴邊、並不想吞回去的「廢物」兩個字消音。
她說完又想往前沖。
一點都沒有領悟到封承已經呼之欲出、快要寫在額頭上的暗示。
——快求我。
轉身到一半，大概是覺得應該目送老闆先走，又轉回來，對封承客氣道：「您的車停在哪兒？時間不早了，趕緊回吧，路上小心。」
封承沒動，拿含義不明的眼神看她：「你沒有別的想說？」
「沒了沒了。」郭青飛快搖頭，希望他快點離開，「您慢走。」
封承還是沒動。
「我周末約了哥士尼分公司的迪總打球。」
耳朵被急著回的電話堵上，他的話連左耳朵都沒進就滑走了。
郭青毫無感情地：「嗯嗯，祝您打得愉快。」
封承：「……」
手機鈴聲再次響起。
不能再掛第二個了，害怕崽崽擔心。
郭青失去哄老闆的耐心，低頭掏著手機跟封承告別：「我有個電話要接，先走了。」
她走路很快，說完幾秒就大步走到車前，拉開車門。
封承的眉尾往下壓了一下，站在原地叫住她，說：「￥……￥……」
聲音被掩蓋在一聲尖銳刺耳的車鳴之下。
一輛銀灰色的車從旁邊車道經過，車燈照亮地庫又遠去，重歸安靜。
郭青只看到他嘴皮子動了幾下，一個字都沒聽見，扶著車門一臉茫然：「你剛才說什麼？」
封承唇線輕抿，幾秒后，偏開頭：「沒什麼。」
郭青趕在電話掛斷前接起，矮身坐進車裡。 -
車門一關，沒人聽到郭青捧著手機卑微的道歉：
「寶貝對不起！媽媽剛才掛電話是因為和大老闆在一起，不要生媽媽的氣嗷。」
「沒關係，媽媽，我沒有生氣。」酸奶的聲音聽起來好像有點困，旁邊還能聽到郭小蓋睡著的小呼嚕。
「寶寶困了嗎？」郭青問。
「唔……」酸奶軟乎乎的聲音傳過來，「媽媽下班了嗎？很晚了哦。」
「下班啦下班啦。」郭青一邊講電話，一邊發動車子，「你先睡覺，我現在過去沅沅阿姨那裡，半個小時到。」
「我等媽媽。」酸奶很乖地說。
郭青心裡溫暖得稀里嘩啦，被暖出了溫柔似水的母愛，用史無前例的甜膩語氣說：「寶貝先睡叭，等下媽媽到了就親親你。」
然後就聽到姜沅在那邊遙遠但誇張地：「yue~」
郭青：「……」
「你好好說話，酸奶的瞌睡都被你嚇清醒了。」姜沅湊近電話。
郭青：「滾！別影響我發揮母愛。」
電話一直沒掛，郭青跟姜沅插科打諢著，一邊開車去往她的大別野。
過了會兒姜沅突然不說話了，郭青餵了兩聲，姜沅：「噓~你太吵了，別吵醒酸奶。」
「她睡著了？」郭青把聲音放得很輕。
「她趴在我懷裡睡著了。」姜沅的愉快隔著手機和遙遠的信號都清晰可現，「啊，好幸福！你還是別來了，愛去哪兒去哪兒，反正別來打擾我們。」
郭青：「……」
「拜拜~」姜沅無情地掛斷。
「靠。」郭青忿忿道，「十分鐘后你就死了。」
十分鐘后——
郭青被堵在一截單行道上。
一萬個不明白，為什麼這個點還能堵車。
進退不能，只好在原地乾等，一點一點地往前挪。
然後莫名其妙地，封承和酸奶同時從腦海跳出來。
酸奶的第一通電話，雖然她沒有接，雖然只是以鈴聲的方式，和封承出現在同一個空間里。不知為何卻讓郭青第一次有了，他們兩個關聯起來的感覺。
郭青是一個頭腦簡單、思維走直線的人。
這個問題，她老早就考慮過。
從一開始，她沒有打算讓封承知道酸奶蓋的存在，沒意義，知道了徒增麻煩。
但如果將來有一天，因為什麼樣的機緣或者意外，使得封承知道，那麼順其自然就好，她也不會人為地阻止他和崽崽相認。
她的想法很簡單，但回燕城的時候，確實沒想到，會這麼快就撞到封承手裡。
這個世界總是如此的出其不意。
不行。
要謹慎。
郭青嚴肅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