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豎彎鉤第八十四章
封父回來已近九點。
晚飯後老太太偏頭痛發作, 回房歇著,特意叮囑等人回來就叫醒她。
照看她的傭人攙著她從樓上下來,其餘三人已坐在客廳, 面對面一言不發。
老太太過來坐下,開了話頭, 言語間聽出不快。「這件事,你們兩個都比我早知道。你們先說說吧。」
鬧出這樣的事,老太太自是十分不滿, 封承是她疼愛的孫子, 不忍責罵,但對這個甩手掌柜不管家事的兒子處處不順她意的兒媳, 老太太已然攢了許多怒氣。
作為家裡唯一一個被蒙在鼓裡的人,她知道的時候便發了好一場大火。
江松月如她所言不打算過問, 置身事外地坐在一旁。
封父極『插』手封承的事, 無論是工作, 或是生活上。他似乎比江松月更漠不關心。
「封承的事, 讓他自己處理吧。」他道。
老太太對這件事自是十分不滿, 封承是她疼愛的孫子,不忍責罵, 但對這個從來不管家事的兒子處處不如她意的兒媳就不是了。
作為家裡唯一一個被蒙在鼓裡的人, 她知道的時候就發了好一場火,現在對這二人依然存有責怪。
積攢多時的怒火這下一次發作。
「什麼讓他自己處理, 你是他爸!這是小事嗎?現在有兩個咱們封家的孩子沒名沒分地流落在外, 都六歲了,你們竟然都不知道!你們是怎麼為人父母的?一個兩個,都沒把封承放在心,但凡你們能對他點心, 盡到做父母的責任,會讓他發生這種事嗎?」
雖然罵的是夫妻二人,但天下婆婆的共『性』,炮火其實集中在江松月身上。話里話外,無不在責怪江松月這個母親失職。
「這種事……」江松月意味不明地重複一遍,也許只有她自己清楚這三個字中的諷刺。
她不想『操』這份心,也不願為封承個人的行為買單。
「封承他是個年人,我們又能怎麼避免這樣的事,難道還要管他怎麼跟女人交往不。也許這就是封家一脈相承的傳統,畢竟也不是第一次發生。」江松月看向老太太,「媽,您應該最清楚才是。」
要是兒子在外面搞大別人的肚子,都要歸咎母親,那最應該對此負責的恐怕首先就是封老太太。
封家婆媳關係不睦,三十年來至少能維繫表面和平。江松月在老太太跟前一直處處忍讓,恭順聽話,自從封承離家,兩人之間的關係降至冰點,這幾年多有爭吵,但像今日這樣口不擇言,卻是第一次。
「你閉嘴!」老太太怒喝,「你看看你說的什麼話!你是封承的媽,有你這樣當媽的嗎!」
「這個家裡,有誰真的把我做封承的媽了?」江松月環視一圈。
這句話,無異於在老太太的雷區蹦迪。
她勃然大怒,指著江松月厲聲責備:「他不是你親生的,就不是你的孩子了?江松月,你初在我面前是怎麼保證的?你說你會把封承當自己的親生孩子一樣,好好照顧他教育他,用你全部的心血培養他!婚前你答應得好好的,不再生育,結果背著我,煞費苦心偷偷懷了封啟,瞞到月份大了打不掉了才敢讓我知道。你口口聲聲保證,就算有了封啟,也一定事事以封承為先。好,怎麼說封啟也是我孫子,我容忍你把他生下來了。但你自己看看,你又是怎麼做的!合著你為了嫁給我兒子,在我面前發過的誓,全都是放屁的嗎?」
江松月今日卻沒打算忍讓,脫口道:「我是想把封承當我親生的,但你有一天真的相信過我嗎?你從來就沒有真心把我做封承的母親,你像提防賊一樣提防我,他還小的時候你事無大小全部都要過問,生怕我苛待他,害他。我對他溫和,你說我太放任早晚會把他教壞,我對他嚴厲,你又責備我不疼他。你對封承的關心超過這個家裡任何人,你疼愛孫子,我理解,但你何曾同樣疼愛過小啟?他就不是你的孫子了?你指責我偏心,那你自己呢?這個家裡,心最偏的就是你!」
終於說出來了。
多年的不滿、怨恨,終究無法被時間抹平,慢慢地累積成巨大的怪獸。
江松月受夠了老太太的壓迫,受夠在她跟封承之間做那個兩頭都不討好的角『色』。自打封承得知自己身世,離開家裡,回來得越越,她對封承的的不關心,也越來越懶得隱藏。
她從未將封承當做自己的孩子——老太太總講這句話掛在嘴邊,很不幸叫她說中了。
也許曾經有過那麼一些時刻,江松月真心疼愛過這個她親手養大的孩子。可老太太每一天每一年的斥責,施加給她的壓力,永遠的挑剔、不滿意,早就將那點真心磋磨盡了。
老太太的雙目因為詫異瞪大,難以置信江松月竟敢如此放肆,對她大呼小叫。
更氣她果真如自己所言,對封承從未盡心!
封承獨自坐在一側沙發,長久地沉默,彷彿『奶』『奶』江松月的爭吵,並不是為了他。
怒火燒得老太太緒激動。
「我偏心?自從有了封啟,你的心都偏到哪裡去了!我再不多疼封承一點,他這個沒媽的孩子還有人疼嗎!」
江松月冷笑:「你現在心疼他沒媽,難道這不是你一手造的?」
「你!」
「夠了!」封父手中的水杯重重磕在實木桌面,震出的茶水打濕手背忍耐的青筋。
他面『色』陰沉得難看,喝止之後卻遲遲沒有再說一個字。
老太太怒火攻心,被一陣簇然的心臟絞痛壓倒,捂住心口倒在沙發,大聲喘著粗氣。
照看她的護工有專業護理經驗,也顧不那些爭吵她一個外人不合適聽,疾步衝進客廳來進行急救。
老太太身子骨看著精神,但到了這把年紀,只剩一把腐朽的老骨頭在撐著,哪裡經得住如此大動肝火。
她的突然倒下讓客廳本就繃緊的氣氛雪上加霜。
封承立刻放下手中那杯早已涼掉的水,大步走到老太太身旁,眉心緊擰地盯著護工嫻熟而緊張的動作,時打給柯岩。
柯岩的私人醫院距離這裡不遠,比其他任何救護車都更專業快速。
江松月對老太太怨氣再大,也不想因為自己把人弄進醫院。
她站起身快步走過去,似乎想要伸手去攙扶,被封承一隻手臂格擋開。
她看向封承,封承臉上一絲表情都不見,掛斷電話之後也沒有看過她一眼。
江松月收回手,看著瞬間忙『亂』成一團的客廳,什麼都做不了,抿緊唇等待。
老太太最後緩過了那口氣,但狀況並不樂觀,躺靠在沙發毫無力氣,原本尚顯精神的面龐,似乎一下子蒼老。
柯岩親自帶著最專業的急救人員趕到,儘管老太太看去已無大礙,還是將人帶回醫院。
「急『性』心絞痛,雖然現在緩過來了,還是要做一下冠狀動脈造影,看看病變程度。」
老太太被搬上救護車,柯岩與封承交代幾句,帶車先行一步。
封承隨後拿起自己的車鑰匙,出門之前又折回身。
對客廳氣壓低沉的二人道:「我已經決定郭青結婚。」
一句話如驚雷炸進剛剛平靜下來的湖面。
封父沉著臉看他,沒說話。
江松月只蹙眉。
只是單方面的通知,封承並不打算徵求他們的意見,說完便轉身走了。 -
郭青半夜睡得正香,突然被細微的聲音撥醒神經。
窸窸窣窣,很輕,但像是有人,悄沒聲息地『摸』進了她的房間。
郭青睜開眼,還沒適應黑暗,感覺到身後的床墊微微一陷。
接著就被一隻手臂拖了過去。
先是聞到了一絲酒氣,大腦在同一時間對熟悉的體溫和懷抱做出判斷:哦,是封承。
郭青感覺到腰上的那隻手臂很重,封承埋在她頸后的呼吸也很重。
她起初以為他想借酒勁干點啥,內心掙扎是跟他一起干呢,還是先擁抱黑沉的睡意呢。
但封承沒動。
他從背後緊緊地抱住她,緊到郭青都感覺到他身上的壓力,但沒有再下一步的動作。
郭青拿手臂往後懟了懟:「喂。」
沒反應。
「睡著了?」郭青想扭頭看,無奈被抱得太緊,活動空間極其有限,頭轉到一半便遇到阻力。
於是她伸手往後『摸』去。
『摸』了幾下,壓在腰上的手臂離開,封承攥住她那隻手,重新繞前環住她腰。
「別『亂』『摸』。」他的聲音又沉又悶,像下雨天沒開窗,室內濕重的空氣。
郭青立刻就聽出他緒不對。
封承這人還會有心低落的時候呢?
她有些驚奇,或者說是好奇,非常、特別、極其想要看看他現在到底是個什麼表情。
「你怎麼了?破產了?失戀了?被好兄弟背叛了?」
她一邊猜測究竟什麼事能對他造這樣的打擊,一邊拚命地往後扭頭,試圖轉身,在封承鐵鉗似的手臂中扭動。
轉了半圈,距離成功還剩一小半,已經快要看到黑暗裡封承陷在枕頭裡的臉。
腰上那隻手挑開布料邊緣攀了去。
與此時,適應之後剛剛顯出一些輪廓的視野忽然一黑,她極力扭頭的姿勢,剛好方便封承吻住她。
然後就做了個運動。
她到底沒看見封承傷心的表情。
不過她深切感受到,封承今天的緒真的很低。
甚至姿勢都沒換,伏在她身上,將頭埋在她頸間。
但完事之後,郭青捧起他的臉,借著微弱的光仔細瞧,一點東西都沒看出來。
封承任她研究片刻,把她的手拿開,又恢復平時欠欠的調子。
「天天看還沒看夠,要不要把燈打開讓你慢慢看?」
瞧把你臭美的。
郭青切了一聲,放下他的頭,躺回去:「聽見你的聲音就夠了,不想看了。」
封承再次將她拖到懷裡抱著,郭青剛要喊熱,聽到他在身後問:「次開會讓你發表感言的時候,你是不是說了你願意。」
郭青頓時一僵。
剛發生的時候不提,害她緊張兮兮好幾天,怎麼過去這麼久了還提!
「沒有,你記錯了吧。」她馬否認。
「還讓我準備戒指?」封承並不打算輕易放過她,他把那點揶揄的笑藏得很好,還是被對此敏感的郭青聽出了。
「你是聽錯了什麼,嗯?」
「什麼『亂』七八糟的,不知道你在說什麼。」郭青抵死不認,並試圖給他洗腦,「你喝多了『亂』想出來的,沒有的事。」
封承低笑了聲,把她的否認沒聽見,「你是在跟我求婚對吧。」
「想得挺美!」
郭青把頭一轉,被子一拉,開始表演睡覺。
封承拉住被子往下拽,『露』出她試圖藏起來的臉。
兩個人你拽我拉,大半夜忙得好不熱鬧。最後郭青惱羞怒,往後狠狠蹬了一腳,趁封承吃痛悶哼的時候把被子往頭上一蒙。
封承嘶了聲,隔著被子的嗓音聽起來依然頗為幽怨:「你這是害羞還是謀殺?」
不知是氣的還是悶的,郭青在被子里覺得整顆頭都在冒熱氣。
正在繼續蒙著出來喘口氣之間搖擺,被子兩邊被壓住,接著,封承隔著被子對著她的臉親了一下。
郭青聽到他很近的聲音:「我答應你的求婚了。」
「……」
答應你媽個頭! -
老太太這一住院,身子一下子就不大好了。
起初幾天,她不大有精神,幾乎一直躺在單人病房的床睡覺。見封承來,也不似平時那麼欣喜,話也不怎麼說。
護工小聲埋怨,說都怪那天江松月說話太過分,把老太太氣著了。
這老人啊,越年紀,反而越像新生兒,脆弱得很,禁不住一點磕磕碰碰。受氣也不像年輕人過幾天就能好,那氣一旦了身體就出不來,攢著就成了病根兒。
有一天封承來的時候,剛好趕她睡完午覺,精神看著比之前好了些,叫封承帶她下午走走。
快傍晚的天兒,沒那麼悶熱,小風吹起花園裡草木香氣。
說是讓封承帶她走,其實路都是她導的。
柯岩這醫院裡弄了一個人工湖,環境清幽雅緻,湖裡養著許多魚。老太太瞧見一隻通體金『色』的大胖鯉魚,嘿呦一聲,停在棧橋上不走了,從旁邊捏了把魚食往水裡撒。
津津有味地看了會兒鯉魚,她笑著說:「你小時候最喜歡魚了,自己拿著魚竿跑到湖邊,能坐一天。六七歲跟你爺爺六七十一個球樣。」
爺爺去世很早,封承沒見過,他小時候確實有段時間鍾愛釣魚。
『奶』『奶』極對他回憶以前的事,今天不曉得怎麼來了勁,說個沒完。
封承看著水裡來來去去的魚,聽得並不專心。所以當『奶』『奶』問起那句話時,他過了好一陣才回神。
『奶』『奶』看著他,又問了一遍:「你真想娶那個姑娘?」
封承「嗯」了聲。
「是為了孩子要娶,還是自己想娶啊?」『奶』『奶』還抱著期望,「你們現在的年輕人不都在說,結了婚要是想離,不能為了孩子湊合著過,你這還沒結,可不用為了孩子將就。結婚這事啊,還是得……」
未說完的話被封承打斷。
「『奶』『奶』。」他在老太太的注視中道,「她結婚這件事,我只需要經過她一個人的允許。你們接受我會更開心,不接受,也不會影響我的決定。如果要我在她封家之間做選擇,我會讓你們失望。」
『奶』『奶』沉默,望著湖半晌沒說話。
過了會,她很傷心地問:「你為了她,不要這個家,連『奶』『奶』都不要了?」
「如果你們堅持的話。」封承說。
『奶』『奶』嘆著氣:「我一直想給你找一個家世好的、優秀的、配得你的姑娘,挑來挑去,什麼樣的你都不滿意,怎麼就愛上她了。長得是不錯,不過比她漂亮的,多了去了;『性』格呢,大大咧咧的,不像你會喜歡的。你跟『奶』『奶』說,你喜歡她什麼?」
「我也想知道。我喜歡她什麼呢。」封承捏起一顆魚食,丟進水裡,一群鯉魚立刻朝這裡進發,那隻大胖金鯉飛快地扭動身體游過來,在競爭中脫穎而出一口吞掉食物。
「她和別的人不一樣,但要說我因為什麼地方而愛她,沒有答案,我愛的就是她本身,她的全部,還有她在一起時的我。」
老太太又是一聲嘆氣,以及很長的一段沉默。
末了,她忽然輕聲問:「小承啊,你是不是也覺得,我時不讓你爸和你媽結婚,做錯了?那天松月說的那些話,真是讓我傷心,回頭想想,你爸娶了她之後,過得也沒有多幸福,她也沒有照顧好你。看看這個家現在的樣子,是不是都怪我時太狠心?你說,要是讓你媽你爸結婚……」
她沒說下去。
封承把她手中的食盒拿走,放回去。
「他們幸福與否,我不知道,不想評判。但我知道,郭青是這個世界唯一會讓我幸福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