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要離開崑崙,現在問題已經不在其他人身上了。
唯獨一個檀冰,當初覺得最不是難題,現在成了最大的難題。
本來想拿他當一回墊腳石,但墊腳石明顯不樂意了。
被關在昏暗冰冷的偏殿里,謝明瑤有些冷地雙臂抱著自己,她琢磨著是不是要透露點自己知道的秘密,好讓檀冰就範,主動送她走。
其實上溶雪宮這樣久,她也知道自己對他的所作所為稱得上挑釁,但幾次「挑釁」下來,他都沒有將她怎麼樣,一方面可能是顧忌要扮演聖子道心的形象,一方面……
反正現在對他的所作所為,沒準兒正中他的下懷,所以他才遲遲不動手。
但若是真的透露了秘密,可就沒那麼簡單了。
如果不透露秘密,那要怎麼離開呢。
謝明瑤站起身走到殿門前,試著推門出去,理所應當地沒成功。
還真要關她禁閉。
謝明瑤咬了咬唇,陰晴不定地盯著那扇門,手握成拳,某些熟悉的記憶翻湧上來,雖然極力剋制,但還是沒辦法不去在意。
那時她還很小,對親情關係還抱有不切實際的期望,有次她很想媽媽抱一下,被毫不猶豫地拒絕了,小女孩很傷心,哭得特別厲害,傭人都聽不下去了,謝夫人卻沒半點反應。
不但沒有心疼安慰,最後還把她關進了小黑屋,不準任何人和她和說話,不准她吃飯喝水。
整整關了一天一夜,隔天才打開門問她:知道自己錯哪兒了嗎?
小姑娘那時已經沒力氣哭了,只是獃獃地看著母親。
然後母親告訴她:你錯在明明已經被拒接,卻以為用哭鬧的方式可以達成目的。丟人現眼,一點都不像我的女兒,下次還敢嗎?
下次?再不會有下次了。
謝明瑤退後幾步,使勁踹向殿門,沒有踹開。
她深吸一口氣,回身走到殿內,找了個角落蹲下抱住雙膝。
她緊盯著那扇門,隨著天色暗下來,偏殿里光線更暗了,謝明瑤心情壓抑緊繃,但凡有一定點風吹草動都會立刻跑過去看看是不是檀冰來了,可每次等到的都是失望。
不知過了多久,緊張到極點反而開始麻木,她漸漸靠著角落睡著了。
一陣風吹過,漆黑的殿內突兀地出現一個雪色的頎長身影,檀冰半彎著腰站在謝明瑤面前,看著臉色蒼白陷入沉睡的姑娘。
她睡著之前心情一定很差,否則不會連睡著了都緊鎖眉頭。
檀冰更低地彎下腰,涼薄的視線細細描繪她的一切,在他的帶著檀香蓮花氣息的呼吸拂過她面頰時,沉睡的人倏地睜開了眼。
「檀冰。」謝明瑤眼中毫無睡意,緊盯著近在咫尺的無瑕臉龐冷聲道,「你知道我想對你做什麼嗎?」
檀冰靜靜看著她,沒有回答。
在他想直起身的時候,謝明瑤突然伸手拽住他的衣襟,將他使勁拉下來。
這裡不是淬心池,檀冰若不願,謝明瑤是拉不下來他的。
但他順著她的力道半蹲到了她面前,傾身與她緊密地面對面,像是一時沒反應過來要拒絕她。
「我現在,恨不得,殺了你。」謝明瑤一字一頓地說。
面容雪白,氣質如孤高浮雲的道長緩緩垂眸,睨著她抓著他衣襟動作粗魯的手,漫不經心道:「你焉知本尊沒有想要殺了你?」
謝明瑤聞言笑了:「不裝你的仁慈聖人了?」
「除魔衛道乃道家己任,你魔氣入心不知悔改,殺你也是仁慈。」
「說得好。」謝明瑤喃喃道,「你那樣強大,掌握著我的生殺大權,拿我的死活來隨意言談很正常。」她凝著他,後面的話沒有說出來,但那雙漂亮的鳳眼裡所包含的複雜情緒,像海水般令人窒息。
「白日里我說要走的話,惹你不開心了?」謝明瑤忽然態度軟化,鬆開他的衣襟輕輕撫平,「你都關了我這樣久,應該消氣了吧?」
檀冰不言語,只垂眸看著她素白的手為他撫平衣襟。
謝明瑤撫著撫著忽然改變了主意。
她的手緩緩順著衣襟探進去,檀冰本垂著的眸子猛地抬起,冰冷地與她對視。
「我好冷。」她手的確很涼,哪怕隔著繁瑣的幾層裡衣都能讓人感覺到冷意。
「這地方太冷了,我最怕的就是冷了,師尊若是不氣了,就幫我暖暖吧。」
她說著話就靠了過來,將臉埋進他的頸項,低聲柔柔道:「我那時說走也是故意的,我曉得師尊聽得見看得見才那樣對雲聽說話。清輝長老今日來是帶我走的,若師尊真讓他們帶我走怎麼辦?若師尊告訴他們我無藥可救怎麼辦?我故意那樣做,還不是想氣氣師尊,讓師尊不好好收拾我一下,都不甘心放我跟他們走。」
她巧舌如簧,將黑的說成白的,反倒好像她其實很不想離開一樣。
她的呼吸瀰漫在他頸間,他不適地想要躲開,謝明瑤抱住他的腰,跌倒在他懷中。
「師尊別走,你之前說過我是你的弟子了,讓我喚你師尊,那徒弟冷了,師尊難道不該幫徒弟暖暖嗎?」
實在太曖昧了。
明明一個非常正常的稱呼,明明是很正經的關係,從謝明瑤的嘴裡說出來,卻好像比道侶還要曖昧,比情人還要刺激。
檀冰被謝明瑤撲得也倒在地上,她就那麼將自己全部重量拋給他,好像他不撐著她,她就會虛弱地摔回冰冷的地面。
黑暗中,檀冰視線下移,與懷裡的女子對視,她的眼睛那樣明亮,像他幼時未曾上崑崙時,見過的清凌凌的碧湖水。
水裡倒映著他的臉龐,他看著她,眼神直接,視線坦然,旁人或許分辨不出什麼,但他自己心裡知道,也體會得到,他到底在想些什麼。
「師尊。」
謝明瑤的呼吸漫在他耳邊,緩緩壓著他的胸膛倒下。
「師尊……」
她伏在在他身上,將冰清玉潔的道尊按到在地。
「好冷啊。」
她扯開他的衣衫,將自己裹緊在他懷裡。
她的臉緊貼著他的胸膛,只隔著最後一層單薄的裡衣,幾乎就要肌膚相親。
「你是不是不信我的話?」她的聲音幽柔,充滿蠱惑色彩,「你仔細想想,雲聽親眼看見我魔氣未除,一定會告知清輝長老,這樣一來,那個牛鼻子就會知道你還沒有幫我除完魔,他肯定不會催你或者懷疑你的能力,那他就會自己離開,不會提帶我走了。」
「我一直以來的真正意圖,其實只有一個。」
那就是離開這個鬼地方。
「那就是永遠不離開這裡。」
「我以後日日這樣和師尊『師徒情深』好不好?」
她呼吸急促,輕輕低頭隔著衣料咬著他的胸膛。
檀冰像是這時才終於回過了神,冰冷的靈力將她推開,她哎呀一聲摔倒在地,低著頭任由長發遮住她的臉頰。
她臉上滿是隱忍,這恐怕是她生平頭一次這樣後悔自己做過的決定,早知道會在檀冰這裡翻車,還不如去走劇情呢,反正都要委屈自己噁心自己。
啊,不過細想想,和檀冰這樣心事重重的美人斡旋,其實也沒有特別噁心,委屈是有的,憎恨也是有的,但……
養眼也是真的。
也只有這樣一點兒好處了。
謝明瑤撐起身緩緩站好,再望向他的時候已是柔弱不堪,卻也笑靨如花。
既然來硬的不好走,那就來軟的,好好研究一下這溶雪宮和檀冰,找個機會自己跑。
她總會摸到檀冰不便的時候,找到他的弱點,徹底逃離他。
等她修了魔道做了魔尊,就擄走這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到時候……
想到如何侮辱折磨他,謝明瑤熱血沸騰。
她快步走上前,看著已經衣衫整齊的道長:「師尊帶我走吧,這裡黑漆漆的,我一個人好怕。」
檀冰垂眸盯著她片刻,在她炙熱真誠的視線下冷冰冰道:「怕?」
他忽然揚起手,謝明瑤還不及反應,腰被修長的手臂攬住,眼前景色飛快變換,再定下來的時候,已經是漆黑冷夜,萬丈深淵,深淵下冷風呼嘯,像怪獸的哀嚎。
他們是懸空的。
他們是懸空的。
謝明瑤反應過來,手腳並用地纏住唯一的支撐點——面不改色的道長。
「如何。」檀冰的聲音里竟似帶著些玩味,「有沒有更怕?」
謝明瑤:「……」她真的特別經不起挑釁,心裡知道該放低姿態軟化態度的,可就是不甘心,太壓抑本性也就不是她了。
她其實也不必太壓抑,如果突然之間軟化得過於徹底,他估計也不會相信。
猛地抬眸盯著風中長發飛舞的道長片刻,謝明瑤忽然鬆開手腳,使勁推開他。
她就這麼直直地朝深淵跌落,像斷了線的風箏。
「怕!爸爸真是怕死了!」
檀冰額角青筋直跳,於空中盯著越來越遠的謝明瑤,在她即將真的墜入深淵之前,終究是飛身而至,將她攬入懷中。
他抱住她的一瞬間,謝明瑤大笑出聲——
「真刺激~再來一次!」
檀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