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之前未曾真的和師無音動手, 也沒去做什麼別的事,衣裳為何會潮濕一片?
檀冰起先覺得是無意間弄濕的, 也沒想查看,抬手捏了個訣便弄乾凈了,但很快,他就發覺了身體的不對勁。
下意識扯開了白紗外衫,意識到謝明瑤還在的時候,他臉色難看道:「你出去。」
謝明瑤也很好奇他怎麼了,手按著衣角想做什麼?
她若有所思了一會, 笑著說:「好,我出去。」
她站起身朝外走,走到門口時又回頭, 檀冰背對著門口, 視線落在衣襟上, 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謝明瑤沒再磨蹭, 推門出去了,站在門邊,她想到剛才聞到的淡淡奶香氣, 深呼吸了一下, 嘴裡念念有詞道:「一定是我想錯了,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男人懷孕已經足夠奇葩了,怎麼還會有奶呢。」
可如果他真的有了她的孩子, 那有奶水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不然……孩子吃什麼?
謝明瑤一個頭兩個大,煩躁地踢著腳下石子,早知道她就不睡他了, 怎麼睡了兩次而已就搞出了人命?
這下子就算立刻找到回家的方法,可真有了孩子在這裡,她又要如何取捨……
她以前當這一切全部都是假的,這裡面的紙片人沒幾個真的和她有關係。但這孩子不同,他們血脈相連,是她種下的因得到的果。
她雖然沒什麼強烈的道德感,但這種專屬於她的東西,哪怕不是從自己的肚子里出來的,也有點……
一門之隔的房竹屋裡,檀冰緩緩解開盤扣,一層一層褪去衣衫,終於看見了潮濕的來源。
他面色僵硬,難看至極,手緊緊攥成拳,一時情急之下,直接化出本命劍,衝出竹屋指著謝明瑤。
謝明瑤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搞得有些疑惑,她也沒覺得檀冰是要殺她,雖然他眉目凜冽,冷如堅冰,但他堂堂崑崙道尊,握著自己的本命劍的手卻一直在抖。
謝明瑤看了看他衣衫不整的樣子,就知道他恐怕是氣急了,什麼也沒顧得上就跑出來了。
他之前那話肯定也是真心的,他一定是恨死她了,可又不能殺了她,因為孩子需要母親。
想來也是因為這一茬,他下山至今多次機會,都不曾真的對她動手。
相較於本身對她的感情,那層母子夫妻的瓜葛更讓他難以清理吧。
謝明瑤冷靜下來,抬手捏著冰寒的劍尖挪開,你別說,還真的很輕易就被她挪開了。
手有些被冰到,謝明瑤也沒在意,她幾步上前,也不去看檀冰的臉,只低著頭靜靜地替他整理衣衫。
什麼都沒整理就跑出來了,現在一件件幫他系好扣上,也難免會看見幾分春光。
僅僅這幾分,也足夠她確定了自己的想法。
還真是……
這……
這真的超越了她的認知,她人生第一次覺得自己讀書還是讀得太少了。
手顫了一下,很快鎮定下來幫他將最後一層外衫盤扣系好。
做完這些,她才抬頭和檀冰對視。
他握著劍的手已經垂了下來,神色有些恍惚,眉宇間是濃濃的哀愁,就是這樣冷冰冰心事重重的美人,當時第一眼在溶雪宮看見的時候,以為會是個沒有任何感情的聖潔雕塑,哪能想到有一天,他會懷著她的孩子。
他是真的有孩子了吧。
謝明瑤的目光讓檀冰無法忽視,他緩緩轉過頭來與她對視,視線交匯的一剎那,謝明瑤想說什麼,檀冰卻直接道:「閉嘴。」
他語氣冰冷道:「本尊不想聽見你的聲音。」
話音落下,他想回竹屋去,但腳下一軟險些跌倒,謝明瑤及時扶住他,也不說話,就那麼攙著他進去。
檀冰每走一步都覺得心裡很疼。
他低頭看著兩人一起向前的腳步,看著姑娘家的繡鞋和裙擺,覺得屈辱,難堪,心酸,卻又微妙的滿足。
回到了竹屋裡,檀冰重新坐到熟悉的床榻上,身子平穩一些了,聽見謝明瑤緩緩道:「你覺得,你多久會生?」
檀冰手抓著衣袖抿唇道:「你待如何。」
他不回答也沒關係,謝明瑤直接道:「你之前說要我陪你,我現在告訴你我的答案。」
檀冰猛地抬眸看她,謝明瑤一字字道:「我可以陪著你。」
他眼底升起一絲色彩,卻很快又消失不見。
因為她接著道:「等你生完,我再離開。」
她不要他。
她是留下了,是陪著他了,卻只是陪他生完就要走。
她不要他,不要他們。
檀冰恨不得立刻殺了她,可每次一動手,又瞬間熄了所有氣焰。
「本尊不要你的施捨。」他氣息冷冽道,「你若終究要走,此刻便走,走了再也不要回來。」
他蒼白的臉上艷麗的紅唇微微開合:「謝明瑤,你走了之後就再也不要回來。」
「不管是我還是……孩子,都再也不會找你。」
謝明瑤心裡有點不太舒服,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她微微皺眉:「你還想要怎麼樣?」
她指著他們兩個:「你覺得難不成我們可以成親,可以組成一個完成的家庭嗎?」
這話問得檀冰也僵住,他們的確不可能成親,他是崑崙道尊,甚至都不能離開溶雪宮,如今出來也是為了找她順便生產,他們怎麼可能成親呢?天下修士怎麼會容忍他成親?
「我們不可能在一起,所以我負最基本的責任,保護你滿足你把孩子生下來,隨後的事,你別再要求我了。」謝明瑤冷淡地說,「是你的身份阻礙了一切,是你割捨不掉那個身份,違背不了天下修士,不是我。」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她說完就出去了,毫不留情的樣子看起來真的很可恨。
可出了門,謝明瑤自己心裡也很難受。
她捂著心口坐到台階上,再次捧住臉,幾秒鐘后,將臉埋進了雙臂之間。
之後檀冰安靜了許久,一個人待在房間里,不出來,也不喊謝明瑤進去。
天亮了又黑,黑了又亮的時候,房門緩緩打開,謝明瑤坐在台階前回眸望去,檀冰換了身衣衫,是在溶雪宮常穿的月白色道袍,依舊沒系腰封,領口很高,顯得他居高臨下的模樣越發凜然不可侵犯。
他往前走了幾步,雪色的發綰著一根白玉簪,髮絲間隱約看見的兔耳與他冰雪般的氣質很違和,但也正是因為這份違和,讓看見他的人,很難不升起幾分旖旎和褻玩的心思。
「你的話,本尊想過了。」
她的話……他真的想過了?
謝明瑤以前從不覺得自己冷淡,沒感情有什麼不對勁,但那夜說了那些話之後,她生平頭一次覺得心裡不舒服。
她不知道為何不舒服,她覺得自己沒錯,她不想要牽絆,也沒想過真的和他一輩子糾纏在一起,她想自由自在,她不想……
「我同意了。」
謝明瑤正思索著,檀冰給出了他的答案。
他神色冷淡,像看著個陌生人一般說,他同意了。
謝明瑤覺得自己該高興的,該輕鬆的,但奇怪的是,她真正的心情,其實是空落落的。
但她掩飾得很好,一點都沒表現出來,笑了笑說:「道尊能想通,那便是最好的。」
看她這樣輕鬆,檀冰輕不可見地扯了一下嘴角,稍縱即逝意味不明的弧度,謝明瑤捕捉到了,但也僅僅是捕捉到了,不確定他是什麼意思。
他只是微垂眼眸,眼睫翕動道:「我不確定何時會……總之這段時間,你要時刻守在這裡。」
說到這,他又抬起頭:「你說要保護我,滿足我。」
謝明瑤很快點頭。
「很好。」檀冰冷冰冰地說,「那本尊便不與你客氣了。」
謝明瑤覺得有些奇怪,但一時不知奇怪在哪裡,不過檀冰也沒讓她奇怪太久,很快就給了她解答。
「謝明瑤。」
他叫她,她上前幾步:「我在。」
檀冰不看她,望向遠處,凌霜傲雪的一位道長,說出的話總帶著微妙的賭氣意味。
「百里之外有一座靈山,名喚雪月山,山上有一種靈草,名喚雪月草。」
「……然後?」
「你去取來。」檀冰睨著她漫不經心道,「交於本尊。」
謝明瑤擰起眉,這東西一聽就是什麼寶貝,要取肯定得費些力氣,檀冰要的,恐怕更要費力,搞不好還有什麼凶獸守著。
她忍不住問:「你要這東西幹什麼?」
檀冰盯著她,說了兩個令她難以抗拒的字:「安胎。」
謝明瑤一口氣堵在嗓子眼,點點頭說:「好,很好,我去。」
她轉身就走,走得憤憤不平,但也心甘情願。
檀冰筆直地站著看她漸漸消失不見,臉上的冷淡也隨著她的身影消失而散開了。
他微微顰眉,手放在腹部,半點不見之前的「通情達理」。
以為他真的同意了嗎?
做夢吧。
她怕是不懂什麼叫溫水煮青蛙。
他會讓她自己捨不得走的。
他會做到的。
他一定會得到她,不僅僅是她的身,還有她的心。
然後……
再狠狠地拋棄她!
他一定可以拋棄她的。
回身到窗前坐下調息,檀冰盡量收回暴露的兔耳和衣袂下的尾巴,很快他就會有很重要的事要做,這些東西太礙事。
遠在百里之外的雪月山,謝明瑤找得並不費力,但上去著實吃了點苦頭。
哪怕她如今的修為在魔修里也算是入了門的,理應不畏寒暑,但進了雪月山,她還是感覺很冷。
有一種回到了溶雪宮的感覺。
她不想耽擱太久,萬一檀冰突然生了,她不在一旁出了事怎麼辦。
既然已經說好了好聚好散,那便將承諾給對方的都做到。
謝明瑤擰眉飛身進了雪月山更深處,而最近一直在尋找她的師無音也很快發現了她的蹤跡。
不因別的,只因她身上屬於那隻大妖的氣息太濃烈了,濃烈到他身為妖王難以忽視,想找不到都難。
他跟至雪月山,見山路冰封,鵝毛般的大雪不停落下,不太明白謝明瑤跑到這裡來做什麼。
難不成她想要這裡那株雪月草?
雪月草的確算是修者至寶,但她是魔修,這東西是給道修用的,她拿來做什麼?
師無音飛身跟上她的足跡,殊不知,已經和謝明瑤邁進了同一個圈套。
竹林里,檀冰暫時平息了身體里的躁動,妖化的程度倒退,已經可以見人了。
他掐指驗算了片刻,化出本命劍轉瞬離開竹屋。
與此同時,雪月山深處,謝明瑤正和看守雪月草的妖獸纏鬥著。
這妖獸最起碼五階,得元晏那樣的金丹期來才抵擋的了,謝明瑤上去也可以搏一搏,但太危險了,換做平時她不可能以身犯險,但她想心安理得離開檀冰,所以望著崖壁間的雪月草,她咬咬牙,奮力於妖獸一戰。
師無音早就到了,他站在冰雪間望著她專心致志地戰鬥,眉目間凜冽的氣質與漂亮的身法,與他想象中救了他的姑娘重合。
他想,若那個姑娘真的出現了,那便該是她現在這個樣子。
她明明弱於妖獸,卻一往無前拼盡全力地爭取,那種不畏生死,面上掛了彩也不肯退縮的樣子,令師無音垂在身側的手指緩緩動了動。
身為妖王,萬妖臣服,只要他願意,可以輕而易舉地讓妖獸臣服於謝明瑤,將雪月草獻上。
謝明瑤發現妖獸突然停下襲擊,依然沒放鬆警惕,她仔細繞著它觀察,見雪獸好像睡著了一樣趴在那不動,她試著踹了它一腳,它叫了一聲,但還是沒動。
怎麼回事?打累了,突然開始冬眠?
謝明瑤不想錯過這個機會,不管它怎麼了,先拿到雪月草要緊。
她飛身過去摘下崖壁間的雪月草,雪獸依然睡著,一點反應都沒有。
將雪月草收進儲物戒,謝明瑤居高臨下地掃視周圍,很快發現了師無音。
他一身金色衣袍,黑髮如瀑,金瞳閃耀。
他直視她,沒有動手,謝明瑤就知道,他應當是信了她那個說詞。
但她沒工夫和他恩怨情仇,轉而想走。
師無音怎會放她走?他步步緊逼,追著她去,謝明瑤煩不勝煩,毫不留情地拿魔氣打他,師無音只躲但不出手,被她打的多了,眼神里漸漸多了幾分控訴。
但他也不怪她,他還沒坦白自己就是那隻金孔雀,她會怕他也是應該。
他正想加快速度追上她,將一切說清楚,就見那隻礙眼的大妖又來了,且這次來得氣勢洶洶,泛著濃烈冰寒靈力的仙劍朝他刺來,他這次看得清楚,非常確定,這絕對不該是一隻妖的本命劍。
雖然他對那群道修的劍沒什麼了解,但這把,絕對不會簡單。
「你!……」謝明瑤見檀冰突然出現,本想叫他的名字,又怕師無音聽見發覺他的身份,只好換做了一個「你」。
她想,檀冰一定誤會師無音要抓她傷害她,所以下手極恨,招招致命。
師無音見謝明瑤眼神只追逐檀冰而不管他,也十分不悅,對著這隻美色與自己不相上下的妖也下了狠手。
一個是道尊,一個是妖王,真動起手裡,遭殃的是整個雪月山。
檀冰不能用崑崙道法,會被師無音看出來,所以他只用妖法。
只用妖法限制了他的實力,他本可以較為輕鬆地殺了師無音,現在卻與他旗鼓相當,甚至隱隱有些不敵。
謝明瑤看出來了,想上去幫忙,卻被兩人的余**及到,整個人飛出去。
眼見著她要撞上崖壁,檀冰不再管師無音襲來的琵琶靈音,收劍回鞘追到她前面,抱住她替她承擔了所有的疼痛。
他重重撞在崖壁上,整個雪月山搖搖欲墜,他嘴角泛起血色,謝明瑤睜大眼睛看著他近在咫尺蒼白脆弱的臉龐,紅唇開合,卻一個音節都發不出來。
「你……可有事?」
檀冰啞著嗓子,懷有身孕還身受重傷,卻仍在擔心她。
謝明瑤心裡和身上都很不舒服,她想推開他,不想他這樣為她,可若她現在推開他,他就會摔到地上。
她不得不緊緊抱住他,他氣息紊亂,渾身又開始發燙,唇齒間呼出白色的氣,與她緊貼的腹部起起伏伏,方才寬袍遮擋的情況,她用身體感受得清清楚楚。
師無音此刻追了上來,想趁此機會除掉檀冰這個心腹大患,謝明瑤忍無可忍,冷聲呵斥道:「滾開!」
師無音一愣,竟然被她吼住了,不可思議地望著她。謝明瑤看都不看他一眼,抱著檀冰就走,師無音想起來要追的時候,他們已經不見了。
想到謝明瑤在韶山救他時的溫柔體貼,想到後來她歷練見到他時的熱情洋溢,每一處都與現在的滿不在乎形成鮮明對比。
師無音本來還只是想找到她謝謝她,許她榮華富貴償還恩情,可現在……
「她怕是瞎了眼。」
才看不出他比那隻妖強,才看不出他比那隻妖美……也罷,這一條便不算了。
總之,他不會善罷甘休的。
他會找到他們的。
他會說出一切,讓她後悔,讓她再次將注意力轉到他身上。
謝明瑤這會兒可不會去琢磨師無音的心思,她一向奉行的便是,讓別人來琢磨她。
她現在全部心神都在檀冰身上。
檀冰是半昏半醒的狀態,謝明瑤一直和他說話,叫他不要睡著,檀冰勉強保持最後的一絲清明,於風雪中定定看了她幾息,低低地說了句什麼。
謝明瑤湊過去,才勉強聽清,他說的是——
「……你無事便好。」
謝明瑤面色沉沉,緊緊扣著他的腰。
作者有話要說: 某小隻兔子:她不要我們tat
大兔子:她會要的(咬牙切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