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灰姑娘的繼母36
「……母親, 您還是稍微休息一下吧。」
辛德蕾拉給葉棠端了小半盆溫水過來,讓葉棠擦了把臉。
「我沒事。現在還不是休息的時候。」
眼下掛著碩大淤青的葉棠笑了笑, 把濕毛巾放到盆邊。
「可是您的臉色——」
辛德蕾拉實在是太擔心葉棠了。
葉棠回來時月亮都已經走到了中天,而她竟然還想繼續去寫信。
在海德林醫療團到達巴斯蒂亞之前,受到普爾黑利的帶病人肉炮-彈攻擊,巴斯蒂亞超過四成的人口已經感染了西班牙流感。
城內最早發病的老人沒有一個人挺過高燒、腹瀉與頭痛的折磨,紛紛死去。
跟著發病的是孩子們。
為了將發病的人與正常的人隔離開來,讓軍隊不至於受到西班牙流感的感染, 青壯年男性們提議將孩子們扔到泥坑裡自生自滅。
然而生為母親的女性們怎麼能容忍自己的孩子被丟到泥坑裡等死?不少女性從泥坑中搶回自己的孩子帶回家中,抵死不再開門,只願和孩子死在一起。更有女性因為發現照顧孩子的自己也感染了西班牙流感,直接走進泥坑之中抱著孩子等著死神將她們母子一起帶走。
短短半個月的時間, 巴斯蒂亞就死了上千人。但對於一個體量中等偏上的城市而言,這已經是相當微小的代價。
海德林醫療團到達之後, 四十一人立刻分成不同的小隊開始執行任務。克勞迪婭的小隊負責糾正巴斯蒂亞城中所有人佩戴口罩的習慣。葛羅莉婭的小隊開始指導城中的人-消毒口罩並用現有的材料製作新的口罩。辛德蕾拉的小隊前往軍營為傷者進行傷口的消毒與包紮。夏洛特的小隊開始籌措物資。
葉棠一個人就是一支小隊。她與執政官交涉, 希望能利用酒廠製造酒精。
酒廠的老闆早已在普爾黑利的軍隊打過來的前一天就帶著妻子孩子丟下酒廠跑了。酒廠的工人超過九成都是青壯年男子,男子們很快被徵召入伍,加入到了保衛巴斯蒂亞的隊伍里。酒廠停工因此停工,如今連機器上都落了灰。
執政官的手下為葉棠找來的「酒廠的人」是一個十四歲的少年與一個五十幾歲的婦人。
少年是還沒出師的酒廠學徒。他身體素質過硬, 雖然患上了西班牙流感就從西班牙流感的手中倖存了下來。婦人並不是酒廠的正式員工,她與其他的婦人都只負責一些瑣碎的雜事。例如撿乾淨要拿來釀酒的糧食里混入的雜草與麥殼。又例如幫著把釀酒用的糧食塞進位酒的機器里。
在釀酒設備並非全自動的這個時代,許多釀酒操作只能通過人力完成。這兩人雖然都很熟悉製造蒸餾酒的過程,卻都沒有自信說自己可以真的釀出一瓶蒸餾酒來。
況且兩個人也沒法操作所有的機器。葉棠要的也不是一般的蒸餾酒, 而是酒精度數超過五十度的酒精。
執政官顯然是不會把青壯年男性借給葉棠製造酒精的。葉棠從執政官那裡離開之後, 立刻就請那婦人帶著她去找其他之前也在酒廠打工的女工。
葉棠花了極長的時間對女工們解釋酒精的重要性, 她懇請女工們重新回到酒廠中工作, 並允諾女工們可以得到酒精作為相應的報酬。
葉棠的提議對女工們來說完全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戰時錢就跟廢紙一樣沒用。只有拿到手的物資才是真報酬。酒精有遏制西班牙流感的作用, 是不會嫌多的消耗性物資。不管是留著自己用還是拿去交換食物或錢都是很好的硬通貨。
可女工們並不相信初來乍到的葉棠會兌現她的承諾。
所以葉棠再一次去找了執政官。她讓執政官代替逃走的酒廠老闆將酒廠用極低的價格賣給了自己,並在拿到買下酒廠的契約書之後再次召集了女工們,向女工們展示了酒廠的所有權。
——酒廠老闆逃離巴斯蒂亞等於他放棄了自己所擁有的酒廠,執政官確實有權利收回酒廠的所有權。葉棠需要酒廠的所有權去取信於女工們,否則沒有工人,酒廠就無法開工。酒廠不開工就沒有酒精,沒有酒精醫療團就無法進行殺菌消毒的工作。不能殺菌消毒,西班牙流感自然無法遏制。
另外還有很重要的一點:如果巴斯蒂亞與普爾黑利之間的戰爭以巴斯蒂亞守城成功作為結局,那麼酒廠老闆未必不會回來。倘若酒廠的所有權不在葉棠手中,酒廠老闆是能夠反咬葉棠一口,要葉棠支付使用費、材料費與其他的耗損費的。
葉棠可不想留這麼個破綻等人來背刺。
誠然,這對酒廠老闆來說這並不公平,畢竟他拿不到一分錢。可如果巴斯蒂亞守城失敗,別說酒廠了,巴斯蒂亞以後還會不會叫巴斯蒂亞都是個未知數。
女工們不知道葉棠幾乎沒花錢就拿下了酒廠,看到葉棠展示的酒廠所有權后開始對葉棠提出的條件有些心動了。
萬事開頭難。葉棠相信只要酒廠的機器開動,有女工拿到了作為報酬的酒精,女工們自然而然會湧入酒廠。
確保了酒廠能夠運行還不夠。蒸餾酒由糧食所釀造,戰爭時期糧食作為重要的軍備物資又是被嚴格限制用途的。
留在酒廠里的半成品材料不足以持續製造酒精,葉棠還得想辦法調來糧食。
她開始提筆寫信。
「……」
辛德蕾拉勸不住葉棠,只能出去找克勞迪婭與葛羅莉婭。想讓姐姐們勸勸母親。天知道克勞迪婭因為連著用嗓過度好幾天,聲帶受損這會兒已經說不出話來。葛羅莉婭則是累到縫著口罩坐在椅子上就睡著了。
心疼地給葛羅莉婭蓋上毛毯,不想再給克勞迪婭增加負擔的辛德蕾拉走出矮屋後仰望著天空中的新月,抹掉了自己眼角的淚水。
雙手用力朝著自己的臉頰一拍。聽到「啪!」一聲響的辛德蕾拉感覺到了面頰上火-辣辣的疼。
她輕舒一口氣。
不要哭。
不要哭,辛德蕾拉。
有哭的時間與力氣,你應該像母親還有姐姐們那樣去做更多的、能夠幫得上人們的事情!
握緊拳頭朝著月亮舉起,辛德蕾拉剛要回葉棠身邊就聽見不遠處傳來了騷動。
——大概是覺得到了夜裡就有機可乘吧,普爾黑利的軍隊總愛在夜間發動攻擊。每天晚上巴斯蒂亞都要經歷兩、三波屍體投石。
最近幾天因為有海德林醫療團的指點,巴斯蒂亞的軍隊在應對被投擲進城牆裡的屍體時已經是駕輕就熟,不再像之前那麼慌張慌亂。
辛德蕾拉本以為騷動很快就會過去。誰想騷動不光沒有過去,還有越鬧越大的趨勢。
這是怎麼了?
辛德蕾拉本能地朝著騷動來源邁開了腳步。
葉棠也聽到了騷動。她放下手中的鋼筆,一開房門就走了出去。
「——這是敵人!你明白『敵人』是什麼意思嗎!?」
一個士兵氣勢洶洶地朝著海德林醫療團的成員吼。
「我明白你想說什麼!但這是說『敵人』不『敵人』的時候嗎!?」
被士兵凶了的淑女並不退怯,曾經是男爵家三女的諾艾爾擋在被投石機砸進城內的少年士兵面前,沖著凶自己的巴斯蒂亞士兵吼了回去:「這個人還活著!他還在呼吸!」
方才普爾黑利的軍隊有開始投擲屍體。這個還活著的少年士兵就是夾雜在一堆屍體里被投擲進來的。
看得出少年士兵已經感染了西班牙流感,他鼻子下方因為鼻水爛得一塌糊塗,人也高燒不止,分不出是在抽搐還是在顫抖地微動。他之所以還在呼吸,僅僅是因為周圍的屍體充當了緩衝墊,他個頭又小人又輕,因此幸運地沒被摔死。
「給我讓開!我是士兵!我的使命就是殺死敵人!」
巴斯蒂亞士兵說著朝諾艾爾舉起了槍托。大有諾艾爾不讓開他就要連諾艾爾一起打的意思。
「那麼救人是我的天職與使命!」
諾艾爾張開雙臂,寸步不讓:「我會穿上這身白衣,就是為了救人!」
本以為只要上了戰場就有機會立下功勛,改變自己社會底層的身份。結果真正開戰之後只是被整日整日的守城,沒有哪怕一次出去殺死過一個敵人。
如今證明自己勇猛果敢的機會就在眼前。同時害怕敵人把西班牙流感流感傳染給自己的恐懼也在蔓延。拿著槍托就往諾艾爾頭上砸去的士兵說不出自己是興奮還是恐懼。
「那你也跟著敵人一起去死吧!幫助敵人的就是敵人!」
「愚蠢與傲慢才是人類最大的敵人。」
冰冷的話語撕開空氣。在諾艾爾因恐懼而閉上眼的這個瞬間,葉棠像打棒球一樣一棍子直接打歪了士兵的鼻子。
丟下沾著血的木棒,葉棠一腳踩住鼻血狂流、試圖從地上爬起來的士兵額頭道:「幫助敵人就是敵人是嗎?那麼你想要殺死這名幫助巴斯蒂亞人對抗西班牙流感的女醫生是因為你背叛了人類,在幫助西班牙流感肆虐嗎?」
「!?」
士兵一驚,葉棠踩著他額頭的腳卻更用力了。
「每一個殺死醫生、護士、醫護人員的畜生都該死。你知道為什麼嗎?」
「我、我……」
士兵捂著血流不止的鼻子,一時間竟像老鷹爪子里的小雞一樣抖了起來。
「因為每一個醫生、每一個護士、每一個醫護人員本來都能救更多的人。那些沒能得到醫療救助的人,那些因為醫療救助來得太遲而死的人……你說這些人算不算是被殺死醫生護士的畜生間接虐殺的?他們本來可都有活下來的機會,只要在場再多一個醫生、再多一個護士,再多一個為他們止血的醫護人員——」
黯淡的月色之下,微微跳動的火光之中,白衣的女士看起來猶如身著銀白軟甲的女戰士。
她毫不溫柔,紫色眼眸里透出的眸光更是堪稱冷酷。但她那凜然的身姿讓她縱使踩著人的腦袋說話也讓人生不出惡感來。
「你們還愣著幹什麼?還不把這玩意兒帶走?」
鬆開士兵那多了一個鞋印的額頭,蹙著眉命令周圍獃滯著的其他士兵抬走被自己打爆了鼻子的士兵。葉棠不滿道:「都說了讓你們戴好口罩戴好口罩。你們是不怕西班牙流感,還是自信於自己的生命力一定不會輸給西班牙流感?諾艾爾應該提醒過你們了。你們如果倒下,那都是你們自己的責任。」
士兵們一愣,接著慌慌忙忙地去戴口罩。
葉棠扶起地上的諾艾爾,半是埋怨半是嘆息道:「以後不要這麼亂來。你要知道你如果出事了,本來能救的病人你也救不了了。下次遇到事情先告訴我。」
「是……是!海德林夫人!」
諾艾爾輕快地回答著,看起來完全不像有反省的樣子。葉棠甚至能腦補口罩之下這豆蔻少女的甜笑。
來晚一步的辛德蕾拉是從葉棠揮出那一棍的時候開始旁觀的。小姑娘這會兒正捂著臉發出「嗚嗚~~」的激動聲。
母親大人,好帥!
與辛德蕾拉一起發出怪聲的是一隻鴿子。
愕然的辛德蕾拉剛開始思考鴿子怎麼能發出人一樣的聲音,腦子裡就模糊了一下。
「——菲安、荷普!」
她的面前哪裡有什麼鴿子?她面前的人明明是她非常熟悉菲安與荷普!
「有段時間不見了,辛德蕾拉。」
菲安揮著手,荷普沖著辛德蕾拉一點頭。
「你們是來找母親的?」
菲安笑笑:「是啊。」
聞言辛德蕾拉心領神會地去看拉起諾艾爾的葉棠。她很快跑向了葉棠與諾艾爾:「母親!病人請交給我和諾艾爾吧!菲安和荷普來了!他們正在等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