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灰姑娘的繼母42
傑克身上的傷口火-辣辣地疼。
白天追著海德林醫療團而來的隊伍不止一支。傑克再小心也無法全身而退, 側腹部被子-彈擦出了一道有手指那麼長、好在不是那麼深的傷痕。
威爾遜大公正燒得迷迷糊糊、神志不清。傑克不想讓人知道自己又添新傷,以免動搖君心,便自己包紮了一下。準備等天黑了再去找專業的醫生來為自己治療。
天知道阿德里安會把他拖去幫忙, 希望他能與他一起說服威爾遜大公的其他幕僚。
到了這會兒,傑克的側腹已經疼得他眼前發黑, 腦袋也一陣陣地發暈。
拖著腳步去了有海德林的「天使」所在的地方,傑克一掀開帳篷就看到了葛羅莉婭。
暫時忙完的葛羅莉婭正把收集來的臟紗布扔到消毒水裡。
這一年來她在疫區養成了隨時隨地都要揣上一瓶片狀消毒劑在白衣衣兜里的習慣。也因此她能用片狀消毒劑兌水做成消毒液。
「我有什麼能幫您的嗎?啊……」
回頭的葛羅莉婭在看清了來人是傑克后動作一頓。她很快去用清水洗手, 並請傑克坐到一旁等一下。
在傑克的印象里,葛羅莉婭對自己是更加熱情的。他以為葛羅莉婭會為他的到來表現得更開心一些, 不想葛羅莉婭的態度不咸不淡, 城門口兩人那一瞬間的視線交匯就像沒發生過。
「您受傷的地方在哪裡?」
沒有與葛羅莉婭對上視線的傑克拉開了自己的軍服。
軍服之下,他側腹上的傷口已經染紅了紗布。血跡在白襯衫上暈開了一灘。
像是沒有看到傑克那「求安慰」、「要心疼」的眼神,葛羅莉婭嘆息一聲,輕道:「……下次遇到這種事, 請在第一時間尋求醫生的幫助。」
葛羅莉婭的波瀾不驚與無動於衷讓傑克有些傻眼。他以為面前的人會——
會什麼?是會因為擔心他而流下眼淚嗎?還是會抱住他, 對他說他還活著讓她很高興呢?
……他在想些什麼?他與面前的女孩, 關係從未好到那個地步吧?
他又不是那個多情的阿德里安, 他根本不會對什麼人動心。他是天生的軍人,是威爾遜大公的刀與劍。他的世界里沒有軟弱的情愛。……他也不該去渴求那種會擾亂人理性的東西。
「創口不深,不過很長。可能有點感染。你用來包紮的紗布高溫消毒過了嗎?」
「消毒過了……」
傑克有點恍惚。
這不到一年的時間, 他記憶中那個柔弱的小淑女就消失了。在他面前的是個專業的女醫生。
「那就是消毒不徹底。可能會有點疼,你忍著一點。」
塔拉法港的軍營里沒有酒精, 烈酒倒是有的。囤積在塔拉法港倉庫里的烈酒本來是要出口給塔爾太福的, 結果戰爭開始了, 這些酒也就被遺棄在了港口倉庫里。
「啊……!!」
酒精滲入傷口引發劇烈的刺痛, 傑克健碩的身體在葛羅莉婭的手下顫抖。葛羅莉婭消起毒來毫不手軟, 她就像是聽不見傑克痛苦的呻-吟, 看不見傑克面容的扭曲,一直到用力將傑克側腹上的傷口綁緊,這才放過了已經疼到耳鳴頭暈、這會兒像灘爛泥一樣躺在診療床上的傑克。
興許是理性都被疼得飛走了吧,傑克聽見自己的聲音問:「你不是一直在寫信給我嗎?……現在,我本人就在這裡。你不說些什麼?」
正在收拾殘局的葛羅莉婭一頓,跟著緩緩道:「我以為你不希望我打擾你。」
葛羅莉婭寫了很多信給傑克,她每到一個城市都在寫信。傑克的回信卻寥寥無幾。
儘管葛羅莉婭也明白因為戰爭,信件不一定能送到收信人那裡。傑克未必沒給自己回信,很可能自己只是沒收到信件。但葛羅莉婭更相信自己的直覺:傑克只是對她沒那個意思罷了。
所以她不再寫信。再見到傑克也沒有與傑克主動打招呼。
——傑克能活著,她能再看到活著的傑克,這已經是神明的恩賜。高興之餘,她願意不再索求任何東西。
就這樣為自己的初戀寫下句點吧。
擦肩而過還能做舊識,掏出心肝來對方卻不想要,那不是讓兩個人都尷尬嗎?
「跟我來!」
傑克的聲音有些生氣,他拽著葛羅莉婭就出了帳篷。
帳篷外全是士兵,這些士兵們全在聽壁腳——最開始是一個士兵過來給忙碌到沒空閑吃飯的海德林的天使送吃的,接著是一群士兵過來,想再看看畫中聖母一般散發著溫厚光芒的天使。
見了傑克,士兵們連忙躲了起來,生怕被嚴守規則的冰山臉傑克看見。
等傑克進了帳篷,士兵們再也按捺不住好奇,於是乎……
「羅德尼二等兵、馬文三等兵、麥基一等兵,明天你們給我等好了——」
黑著臉丟下一句令人毛骨悚然的話,記下了在場都有哪些士兵的傑克將葛羅莉婭帶回了自己的單間。
「您這是……?」
「拿好。」
傑克說不清自己是氣急敗壞還是破罐子破摔。他一股腦兒地從抽屜、從柜子、從很多地方拿出一疊疊用短繩捆好的信件,把那些信件全塞到了葛羅莉婭的手裡。
葛羅莉婭的雙手很快就拿不下了,她只能用胳膊抱著那些信件。
可惜就算是這樣,葛羅莉婭還是沒法拿完所有的信。
一疊信件掉落在地,嘩啦啦地就散開了。
所有信件上寫的收件人全是:葛羅莉婭·海德林,這樣葛羅莉婭蹲下-身去撿起一封信翻到背面。
背面寄信人的-名字也都是同一個:傑克·泰倫。
瞧了一眼披著外套、開著襯衫,望著一邊有些喘的傑克。葛羅莉婭打開了信件,信件的字跡她很熟悉,這確實是傑克的字跡。
只是這些信件里的話都很溫柔,渾然不似葛羅莉婭收到過的那些信件。葛羅莉婭收到的信件里傑克的話很少,很簡單。沒有主觀的感情,唯有客觀而冷淡的陳述。
「……很噁心吧?」
受不了地按著自己的一隻手,傑克的眉頭能夾死個人。
泰倫男爵家是軍人出身,傑克的父親、祖父、祖父的祖父當然都是軍人。泰倫從小受到的教育都是「男人要像男人一樣」。
男人不可以向喜歡的女人言愛,因為這是一種軟弱。
男人不可以真心地對待女人,因為這是一種軟弱。
男人不可以顯露出溫柔的一面,因為這是一種軟弱。
他被訓練成了「絕不軟弱」的「男子漢」。這些他想著葛羅莉婭寫下的信件就成了他不是「男子漢」的佐證。
「你可以直說沒關係。」
「……好的,那我直說了。」
葛羅莉婭的回答讓傑克垂下了頭,深深地閉上了眼。
「我喜歡您。」
帶著消毒液味道的溫軟像花瓣一樣落在了傑克的唇角。
傑克猛然睜眼,被葛羅莉婭撲了個滿懷。
……
到達塔拉法港的第二天辛德蕾拉就敏銳地嗅到了兩個姐姐與阿德里安還有傑克之間的酸臭味。
身為母親的葉棠還在照顧威爾遜大公,無人可以傾訴的辛德蕾拉就給夏洛特寫了信。
兩天後,威爾遜大公肉眼可見地好了起來。辛德蕾拉也開始代替母親經常出入威爾遜大公的房間,為威爾遜大公進行診療。
又過了數日,塔爾太福宣布停戰——反皇派殺死了年輕的皇帝,接管了塔爾太福的政-權。新政-權的體系里將不再保留「皇帝」這個位置。
戰爭結束了。
進入春天的奧斯納布羅克一片歡騰。無數的人發出興奮的吼叫,在大街上奔跑。孩子們再一次展露笑顏,捏著山丘上采來的野花朝著父母揮舞。
在辛德蕾拉給夏洛特寫了第三封信,並且收到夏洛特回信的這一天,威爾遜大公宣布帶領軍隊往首都維特利爾進發。
先前還只是暗搓搓地裝成塔爾太福軍隊前來襲擊塔拉法港的皇太子軍隊這次徹底地與威爾遜大公的主力部隊撕破了臉。
此後不到半個月的時間,威爾遜大公一路打到了維特利爾。
皇太子想在威爾遜大公進入維特利爾之前加冕為王,無奈有身份的貴族都被他殺得差不多了,神職人員又因為不相信海德林醫學院防疫抗疫的那一套,要麼經常不戴口罩就舉行大規模的聚會,去給信徒們做洗禮又或是為死去的信徒下葬,要麼就是碰了病人之後只拿聖水洗手,從來不用肥皂。神職人員們大多染上了西班牙流感,活著的沒有幾個。
在維特利爾,能為皇太子進行合法加冕的人並不存在。皇太子一狠心自己給自己加冕,卻在加冕當日被殘存的貴族背叛。
這邊皇太子在貴族們的注視下給自己戴上王冠,那邊貴族命人打開了維特利爾的城門,迎入了威爾遜大公的部隊。
這一天,戰爭真的完全結束了。
結束在弗雷德里克六世的加冕典禮上。
「是天使!是海德林的天使們!!」
維特利爾的平民們一看見海德林醫療團的旗幟就哭了。
他們等這一天實在等得太久太久……他們是牢記海德林醫學院學生們的提醒,始終戴著口罩,就算窮也要買肥皂來洗手,這才在瘟疫再度爆發后活了下來。
現在看到海德林醫療團的歸鄉,平民們根本按捺不住自己的激動。
無數人一擁而上,將懷中的鮮花送給海德林的天使們。
艾米麗和金都被戴上了花環,克勞迪婭與葛羅莉婭拿不下的花阿德里安與傑克會幫她們拿。辛德蕾拉與艾瑪還有梅奔向了海德林宅——北部公爵夫婦聽說了海德林醫療團的事迹之後願意將宅邸還給葉棠,並且沒打算要葉棠還錢。
畢竟葉棠的錢都用在了防疫抗疫上。深究下來,不要說是北部公爵夫婦了,就是奧斯納布羅克的國庫都該補貼葉棠。
葉棠被威爾遜大公舉止親昵地舉起一隻手來,接著她始終與威爾遜大公並肩前進。
——對奧斯納布羅克的百姓來說,戰爭不是靠威爾遜大公與他的軍隊結束的。而是靠海德林的天使所創造的奇迹結束的。
威爾遜大公展示自己與葉棠關係親密,是為了收攏一般民眾的心。
葉棠對此沒有意見。威爾遜大公並不是個糟糕的領導者,奧斯納布羅克的政-權到了他手中遠比落入他人手裡來得強。
辛德蕾拉實在惦記自己的小櫸樹。
她很想知道那棵被種在海德林家院子里的小櫸樹是不是還好好的,有沒有長高,有沒有變大。所以路上被人獻花,她也只是稍作回應就抱著花束往前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