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花木蘭的阿娘3
「阿娘, 女兒家為何只能嫁人生子、生存這鍋碗瓢盆的方寸之間?為何女兒家不能成為將軍、成為謀士、成為這天下之主?」
「我們是生來就該挨打的嗎?我們生來就是為了被夫家打死、為了生孩子生到死嗎?」
抱著葉棠的雙手,跪在地上的木蘭眼淚流了葉棠一手。
「阿娘,原諒女兒擅自接了軍帖。女兒並非看不起您的人生, 只是女兒不想重複您也走過的老路……橫豎都是一個死,死在戰場上還能摘掉幾個蠕蠕的腦袋,保我河山,護我家園,讓阿娘離那些可怕的蠕蠕遠些。若是死在夫家人手裡,我便是做鬼也意難平啊!」
「若是女兒能在軍中立下功績,這天下間的女子便也能知道我們不是生來就只能當女兒、當母親!我們不光能做飯洗衣, 還能殺敵退兵!」
葉棠從木蘭的手裡抽回了自己的手。木蘭一驚,看見母親抬手, 以為要挨母親耳光了,她用力閉上眼睛, 卻只感覺母親冰涼的手指輕輕地撫上了自己的頭頂。
「阿、阿娘……?」
「好女兒。若你說你去參軍是為了代替你阿爺, 我便是死也不會讓你去的。」
葉棠的表情很溫柔。她一遍遍撫摸著木蘭的頭髮,輕道:「但你若是為了自己, 為了這天下女子……阿娘不會阻止你。」
門外聽壁腳的花弧聽到這裡氣得差點兒沒瘋過去!所以他就說自己不該娶個女冠子!
這該死的女冠子不光自己有毛病, 生出來的女兒也是個不男不女的怪物!聽聽她們方才所說的話!這不是牝雞想要司晨是什麼!
當初要不是看這女冠子嫁妝豐厚,她又如何會娶年紀如此之大的女冠子!她只不過生了兩個孩兒就不願再生孩子!他打她要她改她也脖子一橫就說乾脆打死她!呵!要不是花雄是個帶把兒的, 他倒真是要打死她再娶一個!
「你們兩個都在說什麼屁話!聽聽你們說的東西!這是女人能說的話么!?」
一腳踹開屋門,發火的花弧揪起地上的木蘭就要賞她耳光。
被抓著髮髻的木蘭本能地想要反抗, 然而當她反應過來要打她的人是她阿爺, 她要反擊的手又放下了。
花弧爆發得猝不及防,葉棠的速度卻比他更快。她抄起木盆就砸到了花弧的腦袋上。花弧正要抽女兒嘴巴, 雙手都不得閑。他看是看到了葉棠的動作, 卻沒想到葉棠這一擊又快又准又狠, 壓根兒沒帶要嚇唬他的意思,就是要給他開個瓢。
砰!
木盆碎成了好幾大塊。花弧也被砸翻在地。
花弧沒暈過去,他就是捂著鮮血長流的腦袋,難以置信地指著葉棠:「你你你……你這個賤-婦……!你居然敢傷我——」
「女人能說什麼話不能說什麼話是你這種玩意兒能定的么?」
葉棠拔下頭上的銅釵對著花弧的眼睛就要刺。花弧眼看著那尖利沖著自己眼睛就來,一句「謀殺親夫啊!!」還沒叫出口,人就先「呼啦」一下暈倒了過去,砸在滿地的血水裡,褲-襠周圍還滲出一灘黃黃的液體。
黃黃的液體在血水裡擴散,葉棠連忙抓著木蘭離地上的水漬遠些。
葉棠當然不會真的殺死花弧。謀殺親夫在這個世界是重罪,輕則被砍頭,重則被活剮。再者花袁氏除了木蘭,還有花雄這個孩子。
三歲看到老。花雄雖不是什麼好東西,卻也還是花袁氏的親子。葉棠今後是肯定不會留在花家的,花木蓮早些年也嫁了出去。花雄還是讓花弧自己照顧去吧。看在花袁氏的面份上葉棠不會讓花雄在還未成年的時候沒了依靠。至於花弧和花雄以後怎麼過日子,那不關葉棠的事。
葉棠實在是沒想到花弧能這麼不禁嚇,她把釵子收回袖中,帶著木蘭走了出去。
這時代,銅的別名可是「赤金」。價值相當之高。如此高價的東西自然不會是花弧送給花袁氏的。
花袁氏的父親是行商,長期遊走在劉宋、胡夏、北燕、北涼與北魏等國之間。花袁氏與兄長們都不是同一個母親。
花袁氏的父親在外行商時遭人打劫,貨丟了錢丟了不說,連命也沒了。花袁氏的母親帶著屬於自己的財產直接出家去做了女道士,也就是女冠子。花袁氏緊跟母親的腳步,也去九霄山出家了。
花袁氏的母親沒活多久就染病去世。花袁氏二十歲那年接到家書,兄長們提醒她說皇帝馬上就要下令讓所有正值壯年的僧侶與道士還俗。無論男子女子,拒不婚配者殺無赦。
花袁氏做女冠子的這些年很是開闊了眼界,她既聽人說了皇帝拓跋珪性情殘忍,也知道北魏與後燕交惡、宋文帝屢次北伐。雖說北魏是在參合陂之戰中擊潰了燕軍,然而被柔然、劉宋夾在中間的北魏在幾頭挨打也是事實。
以皇帝拓跋珪兇殘暴虐的性子來看,他真的很可能會為了增加人力、增加兵力去下讓出家人還俗結婚這樣的皇命。再說自家人哪裡會害自家人呢?即便兄長們與自己並非一母同胞,他們也必定是牽挂著自己,這才特意送信來提醒自己——花袁氏是這麼想的,所以她對家書深信不疑,心中還對兄長們充滿了感謝。
為了不被殺頭,花袁氏出嫁了。
二十歲的未婚女性在這個世界已經算是「超高齡剩女」,更何況花袁氏是個女冠子。
女冠子在許多人的眼裡不是清修的出家人,而是被同門的男道士們玩了個遍的破鞋一隻。媒人還是看在花袁氏給得多的份上才為她找了個「好對象」:死了妻室需要續弦的花弧。
當時的花袁氏並不知道花弧的前妻會死是被花弧打的。畢竟媒人的原話是:「那可憐女人是躺在床上兩個月後沒了的。這兩個月里花弧可是衣不解帶地照顧著她!」
後來花袁氏才知道花弧的前妻之所以能在床上躺上兩個月,那是因為她被花弧打傷了。花弧會衣不解帶,那是因為沒了洗衣做飯的人,他連件兒乾淨的換洗衣裳都沒有。他自己又懶得洗衣裳,就乾脆不換衣服了。
花袁氏出家多時,怎好向兄長們要嫁妝?她把母親留給她的遺產當作了嫁妝。這根銅簪子就是沒被花弧染指的最後一件嫁妝。
葉棠一出門就看到門外果然還有另一個聽壁腳的。
那是花雄。
「阿娘、阿娘您等等……我們就這麼丟著阿爺真的好嗎?」
無視躲在門邊一臉「只要我背過身去你就看不見我!」的花雄,葉棠回答花木蘭:「有什麼不好?我是不想與他過日子了。今後他愛如何如何。」
「可是阿娘……」
木蘭實在是怕阿娘被阿爺報復。男人打女人是天經地義,女人還了手卻會變成潑婦。別村木蘭不知,但這個村子里,潑婦是要被人吐口水的。
她阿爺又是個暴脾氣。
還在看著身後的木蘭猛然轉過頭來:「等等阿娘你剛才說了什麼?」
「我說我不與你阿爺過了。」
如果說葉棠斬釘截鐵的態度讓木蘭愕然。那葉棠接下來的話就是要驚掉木蘭與花雄的下巴。
「你接了軍帖,三天後就要前往大營。我也與你同去。」
這次不光是木蘭,花雄也異口同聲地叫了出來。
「「阿娘!?」」
「木蘭,去收拾包袱。我們今日就離開這村子。」
「不要!阿娘!您要丟下我與阿爺去哪裡!?」
花雄黏了過來,他抱住葉棠的大-腿就開始撒嬌。
「雄兒要是沒了阿娘,今後要如何生活?阿娘狠心看著雄兒渴死、餓死、寂寞死嗎?」
十三歲的男孩子擠出了眼淚。
如果他不是那麼肥頭大耳,葉棠興許會對他多一些憐憫。
花袁氏日常里儘可能一碗水端平。別家的姑娘能聞聞肉味兒就不錯了,肉渣子是絕對見不著一星半點兒的。
花袁氏卻是願意一碗肉分兩份,一份留著下頓吃,另一份再分成三份,一份給花弧,一份給花雄,再留一份給木蘭。
木蘭之所以不像其他人家的女孩兒那樣羸弱,全是靠這一份肉養著。
可惜這個家不是花袁氏一個人做主。在花弧的縱容下,花袁氏留著下頓吃的肉直接會被花雄一碗端著去。
花袁氏也想過既然如此就不要再單獨留一份肉給花雄了,花弧卻來指責花袁氏偏心,花雄更是哭著說阿娘只愛姐姐不愛他,阿娘偏心眼偏到了天邊去。
村子就這麼大一點兒,花雄一哭,花弧一罵,那就是人盡皆知。
花袁氏在村中的-名聲越發不好,動輒就被鄉親鄰居穿小鞋。
最終,花袁氏只能默許了比木蘭更小的花雄吃得比木蘭更多,也吃得比木蘭好太多太多。
這下子反倒是花弧不樂意了——他是一家之主,木蘭怎麼能和他吃同等的肉呢?
木蘭從此再也沒有肉吃了。
這時候花袁氏唯一能慶幸的就是家裡做飯的人是自己。她會偷偷給木蘭留吃的。哪怕自己油渣子都吃不上,也要摸個煮雞蛋偷偷給木蘭。
花雄吃得滿嘴油光的時候,花袁氏偷偷塞給木蘭一小包油渣。
不巧這一幕被花弧瞧見了,花袁氏直接被打個半死,木蘭也這個「饞丫頭」也挨了狠揍。
花雄聽見聲音來了廚房,瞧見那滾落一地的油渣只顧著流口水。他沒為他的姐姐與母親哪怕只是說上一句好話。
「若是沒有阿娘伺-候你就不能活了,那你還是死了吧。」
葉棠平靜的話語如同刀子一般插-進了花雄的心裡。他抖著手放開葉棠,想起自己在後山看到的種種:「你、你不是我阿娘……」
「我不是你阿娘又能是誰?怎麼?不願意伺-候你就不是你阿娘了?那是不是願意伺-候你的,你都願意叫娘?」
要不是覺得會侮辱狗,葉棠真想叫花雄「狗崽子」。
「娘對你來說是什麼?一個永遠吃不完的大餅?一杯永遠喝不盡的乳汁?」
「既然你說我不是你阿娘,那你也不是我的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