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花木蘭的阿娘5
花弧腦袋上的傷不嚴重, 花木蓮找來的大夫來到時花弧腦袋上的傷口已經自行停止出血了。就是花弧在尿水裡泡了太久,堂屋門又沒關,他躺在地上好幾個時辰, 直接給風吹得著涼了。
花弧用花木蓮燒得熱水給搓了自己好幾十遍, 可他仍舊感覺自己身上有一股子腥臊的味道。一想到自己的鼻子也曾全部浸入尿水之中,花弧就恨不得再用水給自己的鼻子洗個十遍八遍。
「豈有此理!真是豈有此理!木蘭年紀也不小了,還這般胡鬧!袁氏更是離譜!她究竟想做些什麼!?報官!明日我就去鎮上報官!這般敢打殺親夫還偷走家裡所有糧食的女人,我一定不能饒了她!」
花弧把炕上的小木桌敲得砰砰響。給花弧做了飯、進來給花弧送晚飯的花木蓮在門外聽到這些話。她頓了一頓,很快捧著裝有熱飯熱菜的木盤走了進去。
「阿爺,飯燒好了。趁熱吃吧。」
花木蓮語調溫柔, 人也長得清秀溫婉。就是她那一雙眼睛滄桑得不似只有二十歲。
「哼!氣都給氣飽了!我還吃什麼吃!」
花弧嘴上說著, 身體倒是很誠實地拿起了飯碗,狠狠地扒拉了幾大口。
她見花木蓮坐到一旁不走了,便吧唧吧唧地嚼著嘴裡的飯菜, 含糊問:「你有什麼要說的?」
花木蓮對花袁氏的印象是極好的。她親媽故去之後,家裡挨打的女人就成了她。花袁氏嫁過來后從來都護著花木蓮,也不管花木蓮不是從自己肚皮里蹦出來的。
別人家都說花木蓮是真的命好, 拿不出什麼像樣的嫁妝還能嫁給鎮上的屠戶——屠戶雖不是什麼上等職業, 可跟著屠戶不愁肉吃。更何況張屠戶最是心疼老婆, 豬心豬肝經常自個兒留著,回家切片炒了給老婆吃。
被周圍人嘲笑說是個怕老婆的耙耳朵,張屠戶也不惱, 他就一邊磨著他那殺豬刀, 一邊笑嘻嘻地對街坊鄰居說:「我這不是畜生殺多了么,總得積個德。」
張屠戶的笑臉很璀璨,就是他那規律的磨刀聲陰惻惻的。再看張屠戶靴子上的血點,此後再也沒有人敢去張屠戶面前嘲笑他不打老婆, 是個軟蛋。
花木蓮婚後的日子過得是蜜裡調油,比在家中時不知好了幾倍,卻很少有人知道花木蓮的這門親事其實是花袁氏給張羅的。
花木蓮始終記得花袁氏的恩情,聽到阿爺說是要去報官,柔聲勸道:「阿爺,我覺著你不能去報官……」
砰!!
花弧連碗帶筷子一起砸在了小桌上,整個碗頓時從中多了一條裂縫。
花木蓮被嚇得臉色一白,但她還是低著頭瞧著自己的裙子道:「阿爺,您想想看,若是您去報官,官老爺肯定要問您發生了什麼,您能說您被阿娘……被袁氏給砸破了頭么?別說村子里,便是鎮上也沒有哪家出過這種事……日後您被袁氏砸破了頭、還偷走了家裡所有糧食的事肯定會在村子里被傳得沸沸揚揚,村子里的人少不得拿您說嘴。」
花弧瞪著花木蓮的眼睛這才不像是要吃人一樣。
花木蓮說得話在花弧聽來頗有道理——這得是多無能的男人才管不好自己家的婆娘,得讓官老爺去幫自己管教潑婦?他要真去報官,日後就甭想出門見人了!
花弧又端起飯碗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
見花弧不再提報官之事。花木蓮心下一松。她起身道:「那阿爺,木蓮就不耽誤您用飯了。家裡孩子還等著我去餵奶呢。」
「餵奶這種事情你也能拿出來說?看來張屠戶真是沒好好管教你。」
被花弧說得悚然一驚,生怕花弧提起拳頭來就說:「我今日就替張屠戶好好管教管教你!」花木蓮強擠出一個笑容,飛也似的逃走了。
到花木蓮回到家中抱起還在襁褓中的女兒,她手腳上的冰冷與身體上的顫抖也沒有任何緩和。還是抱著兒子正在玩的張屠戶張勝見她狀態不對,放下兒子過來抱住了她,花木蓮才感覺自己身上有了暖意。
「木蓮,你這是怎麼了?」
「沒什麼?」
搖搖頭,花木蓮不敢再去想阿娘還有妹妹木蘭的事。張勝摸摸她的臉,她便側著頭用自己的臉頰去蹭了蹭張勝的掌心。
這日恩愛纏-綿的小夫妻早早地把孩子們放去了張勝父母那邊,讓孩子們跟著爺奶過夜。二人則吹了蠟燭就歇息去了。
花木蓮到第二日午後才醒。也因此等她知道花弧聽她話沒去報官,卻用「袁氏偷走家中糧食與財物,帶著木蘭去投奔野男人」的理由說服鄉親鄰居去幫他抓回妻子女兒時,花木蓮已經沒法阻止了——村子里的人已經上了路,花木蓮就是長著翅膀也沒法把人追回來。
想到阿娘定然會被村中人打死了拖回來,或者綁回來沉塘,花木蓮悲從中來,涕泣如雨。
張勝看見妻子如此難過,忍不住想幫妻子想點辦法保住她的阿娘與妹妹。可張勝又能有什麼辦法呢?他總不能拎著殺豬刀去威脅花弧,讓他不再追究他妻子逃離村子、還帶走家中所有糧食與諸多財物吧?
……
葉棠與木蘭離開花家已經四日了。因為前頭葉棠與木蘭經過鎮子時基本不做停留,只沿途做簡單的採買,母女兩個走得很快。
入夜之後,葉棠坐在火堆邊上烤著胡餅。烤好了胡餅便撕成兩半兒,把其中一半兒遞給木蘭。
「木蘭,今日-你的手臂與腿腳可還酸痛?」
接過略微燙手的胡餅,木蘭朝餅子吹著氣兒:「說起來,今天我的手臂與腿腳沒有之前那麼酸痛了……」
葉棠滿意地點頭。
人體就是這麼神奇。一旦身體開始做出超過目前負荷的行動,肌糖原就會迅速分解讓人體的耗氧量增加。同時肌糖原則轉化為乳酸等物質,堆積在身體之中。
劇烈運動后的第二天、第三天往往是最難受的。但只要挨過了這段時間,人的體力就會開始增加,身體上的酸痛感也會隨著身體加速代謝乳酸而漸漸消失。
木蘭經常下地,基礎體力是不錯的。只是下地時用的肌肉和競走、跑步還有馬拉松運動時最常用到的肌肉不盡相同,戰場上無論是出擊還是逃跑都需要靈活的身段,葉棠也就採取負重的方式讓木蘭提升耐力與靈巧。
「那便好。多吃些。」
葉棠說著摘下用樹枝掛在火堆旁邊烘著的水袋給木蘭。
這些水袋裡的水葉棠給加了一點點的鹽。木蘭白天流汗過多,不及時補充鹽分會缺鈉的。
吃過胡餅后木蘭拿著樹枝就想去練習揮劍。她聽酒醉的花弧說過揮劍和鋤地差不多。木蘭雖沒有拿過劍,但鋤地她熟。
「坐下吧,木蘭。」
葉棠卻是喊過木蘭,讓木蘭坐到自己的對面。
「人累了需要睡上一覺才會精力飽滿,人的身體也是一樣。別總想著鍛煉,你要知道休息也是一種變強的方式。」
人體的肌肉每經歷一次劇烈運動就會有所損傷。但是當肌肉的損傷被新的細胞修復,肌肉就會變得更韌、更強。
可這裡有個前提條件:給肌肉自行修復的時間。
鍛煉后吃飯,蛋白質、氨基酸乃至碳水化合物與油脂都會為人體的修復與重新構築提供力量。這時候再去運動,不光身體沒有時間修復,更會給腸胃等一系列消化器官帶來極大的負擔。
不過飯後不劇烈運動不是說就沒法鍛煉了。葉棠接下來要說的事就與這有關。
「木蘭,我想你差不多該有心理準備了。」
「阿娘?」
「你阿爺不會輕易放過我們……我估摸著不是今天就是明天,村子里的人該追上我們了。」
木蘭一呆,隨口激動地站起身來:「您說什麼!?」
「你不會是以為我們只要離開了那個家,那個家就會放過我們了吧?」
葉棠拽了拽木蘭的手,再次示意她坐下。
火光下木蘭臉色難看,頹然坐下的她腦子裡亂糟糟的,像是被人塞進了一團稻草。
「所以木蘭,我要你殺了來抓我們的人。」
「!?」
木蘭再次愕然。她獃獃地看著葉棠,一個字也說不出。
「來抓我們的人多半和你一樣是要去平城大營報道的人。你說這些人到了平城大營之後會不會把你女兒身的事情捅出去?」
「你不能參軍是小。以女子之身頂替男子身份,這是欺君之罪。」
「欺君不光要砍你的頭,還要砍沒能規勸住你、讓你來頂替家中男兒的花家所有人的頭。」
葉棠的聲音十分乾淨,有種山澗冷泉的質感。但也因為這個聲音,木蘭明明是坐在火堆旁,卻感覺通體發寒。
十四歲的小姑娘哪裡想過殺不殺人的事情?葉棠看得出木蘭對於殺生的排斥。
可如果木蘭要上戰場,她就必須克服對殺生的厭惡與恐懼。
在軍營里,新兵是最難存活下來的。不是因為新兵最菜,沒有戰鬥技巧裝備也不夠精良。實際上很多新兵是死於揮刀砍人前那一瞬間的猶豫。
老兵們是已經足夠麻木,這才能砍瓜切菜一樣將人不當人的料理了。畢竟在戰場上,多得是比殺不殺人更殘忍、更血腥、更令人痛苦的抉擇。
每一個老兵都只是儘可能地想要活下來而已。
「我不殺人,人便殺我。」
「木蘭,如果你不想殺人。那比起去到軍營還被砍頭來,被村裡人抓回去確實要好上許多。起碼被抓回去你還有一條活路。」
「你自己想想要如何抉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