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花木蘭的阿娘35
「慕容單于真是愛自謙。誰不知道您現在回到吐谷渾登高一呼, 您的舊部一定會前來助您脫困?」
「就是此時此刻,只怕您的舊部們也在研究如何將您從魏軍的手裡救出來吧。」
樹洛乾的地位與威望是在與部下們一同出生入死中換來的。他自認與部下們之間不光有君臣之情,更有手足之誼。
聽到葉棠的話, 他不知是該喜還是該憂——面前的女人對他太過瞭若指掌,這令他不寒而慄,卻又覺得自己輸在這女人手上並不冤枉。同時,正因為稱讚他與部下之間的情誼的不是別人,而是這個不知為何如此了解他秉性、對他的手下也頗有研究的女冠子,一直被樹洛干壓抑在心底的、對部下們那一分不信任也瞬間淡去。
是的, 哪怕是精明如樹洛干也有懷疑自己的部下對自己不是完全忠誠的時候, 他害怕自己看到的忠誠其實都是偽裝, 更怕這些忠誠是有時效性的。葉棠的話對他而言不僅是肯定了他與部下們之間的君臣之情、手足之誼, 也是肯定了他看人的眼光與他部下們的品性。
樹洛干有點害羞, 又有些驕傲。他感覺自己的心上痒痒的, 有種說不出來的快意, 又忍不住去想自己這樣的反應是不是也在無香子這坤道的算計之中。
「咳嗯……無香子, 便是你不說這些奉承的話, 我也不會反悔答應過你的事。」
葉棠輕輕一笑:「單于既然知道我不說這些你也不會反悔,又如何認定我是為了奉承才對你說這些?」
「……」
樹洛干一噎, 開始懷疑是不是沒有人能在葉棠的唇舌之下佔到上風。
他搖搖頭,不去想這些有的沒的, 只是朝著毓芳元君等人道:「我與無香子說好會引我的舊部前往劉宋與北魏邊境, 之後以花木的-名義佔城為王。」
樹洛干並非是白白協助葉棠與木蘭的。他召集舊部, 對他衷心者必然會來, 存有二心者則要麼推三阻四, 要麼彷彿人間蒸發。
服從於葉棠以及木蘭的柔然軍隊就在草原之上。葉棠與木蘭指哪兒這支軍隊就打哪兒, 樹洛干可以輕鬆消滅對自己不忠不義之人。而葉棠也承諾若是大事能成, 樹洛干能回到他的吐谷渾,並且吐谷渾將擁有自治的權利。
毓芳元君聞言差點兒沒一口茶噴出來,她捂著胸口,望向臉龐尚嫩的木蘭:「你、你知道無香子是這麼計劃的?」
「是的,元君。」
木蘭的平靜與葉棠一脈相承。她深黑色的眸中閃耀著點點銀星,帶著智慧、勇敢與堅毅,不見半分的恐懼、慌張與退縮。
「北魏與劉宋之間總是反覆摩擦,邊境線上十天一小打,半月一大打。不少城鎮昨日還是劉宋的官老爺們說得算,明日就換魏人改形製為魏制。制度更迭過於頻繁,百姓們十分疲敝,苦不堪言。我與阿娘在來的路上得知不少村落與鎮子都做了兩套旗幟。今日魏軍來了掛魏旗,明日宋軍來了掛宋旗。」
想起沿途聽到的怨聲載道,看到的滿地荒蕪,木蘭道:「國境線上的百姓既討厭宋軍,也厭惡魏軍。因為對百姓們而言,這兩邊都是雁過拔毛的扒皮惡鬼,不管是哪一方掌權,都會一次又一次地搜刮百姓們,只怕自己這邊刮少了,搜慢了,這民脂民膏就流向另一個國家了。」
女冠子們不做聲,九霄山的女冠子們是因為想起自己下山遊歷時瞧見的景象,從其他地方到九霄山來的女冠子們則是回憶起自己一路上看到的人與事。
木蘭所言非虛。百姓在疲敝中早已經哪個勢力哪個國家都不信不愛,也不在乎城頭上掛哪一面旗幟。百姓們只是想安安生生地活上兩天,過點不用兵荒馬亂的日子。
「我等作為第三方勢力介入,就選魏軍與宋軍摩擦最多、城鎮易主最為頻繁的幾個城鎮作為大本營。百姓不在乎當權者是誰,城鎮掛誰的旗幟。只要不燒殺擄掠,我等便是占城為王也不會遭到百姓的抵抗。」
「北魏可汗以為我是在為他辦事,想來暫時不會對這些被我等佔據的城鎮動手。劉宋那邊還要請諸位姐姐施以援手。」
「無論南北,不分男女,但凡我等名下的城鎮,我等必護百姓於水火之中,儘可能讓百姓填飽肚子。」
毓芳元君頷首,已經明白葉棠與木蘭的打算。
在場坤道大多家底豐厚又各有門路,且出身清一色在南方,原本都是劉宋人。
建立劉宋的北府名將劉裕本身並不是什麼高門出身,屬於權臣篡位。劉宋人也不迷信什麼君權神授,皇室血脈高貴這樣的屁話。眾高門心中都有自己的小九九,只是礙於旁邊還有個虎視眈眈的北魏。
倘若沒有北魏,這南邊的天下姓不姓劉恐怕還是未知數。
各高門協同宋帝抗擊北魏並不是說這些高門對宋帝有多麼的忠誠。更多的原因是北魏可汗不會像劉宋皇帝那樣給予他們特殊待遇。一旦高門淪為北魏的階下囚,那麼高門累積起來的財富、人力、土地就會被北魏一併拿走。高門子弟的性命多半也無法保全。
反過來說,北魏可汗也無法接受劉宋的高門。
地域文化、民俗傳統、語言文字……鮮卑人與漢人的差異體現在方方面面。北魏可汗不會像宋帝那樣寬容、乃至是縱容地對待高門,為了藉助高門的力量而不得不坐視權臣做大。
北魏可汗與劉宋高門之間的矛盾是不可調和的。而宋帝也不太能接受鮮卑人,在不少漢人的眼中鮮卑人就是蠻夷,就是缺乏禮教、民智未開的野蠻人。
從根本上來說,南北對立的根源無非是雙方不能接納彼此,各自都認為自己比對方好,自己比對方強,自己應該統治對方。
有這麼一句名言:「戰爭是男人唯一聽得懂的語言。」北魏與劉宋正是如此,雙方只有你死我活,絕無相互理解。想要北魏與劉宋相互理解,只怕要等其中一邊滅亡,另一邊將其吸納才可能了。
但如果,這兩者之間出現了一個第三者呢?
這個第三者不管是北魏人還是劉宋人都願意接納呢?這個第三者連戰亂中看似最沒有價值、最無用的女人還有孩童都願意保護呢?
「無香子,看來你確實有個好女兒。」
毓芳元君的眼神中流露出了對葉棠的羨慕。被稱讚的木蘭則面露小小的害羞。
時至今日毓芳元君也不後悔自己不嫁人不要夫君,只是瞧見成器的木蘭,她多少感到了點寂寞。
——假設她二十年前也與某人生下一個麟兒或是一個鳳髓,這樣的寂寞是不是就不會有了呢?
「元君也可以有呀。」
葉棠表情不變,她既沒有同情毓芳元君的意思,也沒有要安慰毓芳元君的意思。
在她看來,毓芳元君不需要廉價的同情與安慰。毓芳元君沒有生孩子也不是什麼缺憾。
「世道如此,被殺死被拋棄的女嬰不知幾何。若是有元君撫養教導,世間興許能少幾個曝屍荒野的孤女,多幾個稀世的-名臣名將。」
葉棠從不相信人和人之間是用血脈相連的。因為哪怕血脈相連,親人之間也會互相傷害。所謂:「心有靈犀一點通。」如果說人類真的有什麼地方是可以相連的,那必然是精神上的共鳴。
讓毓芳元君感到寂寞的其實並不是她沒有孩子這件事,而是她無法將自己的才智進行傳承的這件事。她會錯把無法傳承自己精神意念而產生的空虛與失落當作沒有孩子而產生的失落,那是因為普羅大眾通常只會教導自己的孩子,父母們通常都把孩子當作是繼承自己精神意志的繼承者,乃至是要替自己完成自身遺憾的道具。
「現在起也不晚。」
方才還帶著遺憾的眼眸中燃起了亮光,毓芳元君看著葉棠就笑。
她不知葉棠為何總能切中她心中那需要人點化的那個點,她想或許她這位師侄就是有這種才能吧。
武有樹洛干,文有坤道們。物資有明面上與被「花木」反咬一口的北魏可汗拓跋燾支持。一旦女冠子們說服劉宋的高門讓「花木」的勢力去充當劉宋與北魏之間的緩衝墊,葉棠與木蘭這一勢力還將獲得更穩固的物資與財力支持。
至於這「緩衝墊」實際是如何一個國家,那就不是北魏和劉宋能干涉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