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花木蘭的阿娘42
從臉紅到耳朵尖, 賀蘭景就是脖子都紅了個透。
他默然無語地瞧著往前走去的葉棠的背影,抬起滿是繭子的大手來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他知道的,無香子是個策士, 是個毒士。只要能起作用, 什麼手段她都會用。事實上拓跋渾就被她蠱惑得丟了魂兒——過去拓跋渾最是看不上劉宋文人那一套,在讓他出發前往長安之前,拓跋渾卻是沒事就吟兩首劉宋文人的酸詩, 把萬忸於惇嚇得直說:「將軍這不是失心瘋了吧?」
瘋倒是沒瘋, 就是失了心。
賀蘭景是真的同情拓跋渾。同情的同時又忍不住想若是自己站在拓跋渾的位置上,自己會如何。
之前他堅定地認為既然自己已經看穿了無香子的套路,便是她再如何他也不會有什麼感覺。偏生——
葉棠並不管賀蘭景落在後頭久久不跟上來。
她在想統萬城-的事情。
當初她被拓跋燾召進宮中, 雖然她打從一開始就拒絕了拓跋燾的提議, 不願意成為拓跋燾的夫人,但拓跋燾並沒有馬上就放棄將她收入後宮的想法。
被拓跋燾派來遊說葉棠的就是赫連皇后赫連珠。
赫連珠是一個眉眼間帶著輕愁的美人。她總是蹙著眉頭,面上鬱鬱寡歡。而拓跋燾從未去討過赫連珠的歡心。這與其說是拓跋燾不在乎赫連珠的喜樂,不如說是拓跋燾壓根兒就不在乎赫連珠這個人。
他會娶赫連珠更多的是因為赫連珠正好與他相配。無論是年紀還是地位, 亦或是赫連珠的身份。
作為亡國公主的赫連珠沒有說「不」的權利,因為夏國被滅,她無家可歸, 她家族所有人的性命都在拓跋燾的手中。
北魏的風俗是「子貴母死」, 赫連珠這個亡國公主的背後靠山早已被拓跋燾摧毀,就是死了也不會對北魏產生什麼影響。拓跋燾在考慮婚姻的時候就已經考慮到了子嗣的問題。他當然不會選一個死了就會為他引來諸多麻煩的女人為後。
赫連珠作為皇后, 無疑是拓跋燾用來說服異性的最佳工具人。葉棠若是答應進入他的後宮,則赫連珠就是葉棠的「姐妹」。赫連珠去說服葉棠,便是告知葉棠不用有後顧之憂:她進了後宮非但不會遭到身為皇后的赫連珠的嫉妒, 赫連珠還會按照拓跋燾的意思事事照拂葉棠。
拓跋燾清楚葉棠對自己很警惕, 自己再說什麼葉棠也不會聽。加之他也沒有耐心去哄一個實際他並不喜歡女人——朝堂上都無人才值得他三顧茅廬, 何況葉棠不過是一介女流之輩。
他將葉棠留在宮中十餘日便是讓赫連珠作為同性去勸服葉棠。
葉棠是被安排給赫連珠的「任務」。
「妹、……」
赫連珠見到葉棠之前並不知道葉棠比她年紀大很多,她那一句表示親昵的「妹妹」實在沒能叫出口。
葉棠倒是平常地掛起笑容,朝著赫連珠行禮,道:「貧道見過赫連皇后。」
赫連珠明知自己失禮,還是忍不住上下打量葉棠。
花袁氏並不是那種豐-乳肥臀形的熟-女,容貌也只是清秀。若是要比美貌,花袁氏絕對不是赫連珠的對手。
葉棠穿過來后並沒有刻意地去改變花袁氏的外在形象,加之她經常身處軍中,不光能夠使用的物資有限,人還時不時就要被太陽暴晒,被北風和雪花糊臉。
赫連珠哪怕是亡國公主也還是公主,自小不說是錦衣玉食,起碼也是從未被虧待過的。
赫連珠會為拓跋燾強烈渴望收葉棠做夫人感到震驚是沒辦法的事情。
當然了,之所以是赫連珠而不是她的其他姐妹成為皇后也是有原因的。那個原因便是赫連珠是最識時務也最聰慧懂事的公主。
葉棠入宮之後聽到了些私密,說是赫連皇后當初是與為數不少的宗室姐妹們一起接受手鑄金人的試煉的。而當時唯一成功了的宗室女,就是赫連珠。
把北魏所有的歷史統合到一起看,能夠成功手鑄金人的女子也是屈指可數。想要成功鑄造金人不光得有非常強悍的學習能力,還得有不畏酷熱的堅韌毅力。赫連珠看上去是嬌滴滴的,實際只怕是夏國宗室女里心性最強的一人。
看赫連珠幾個呼吸之間就忍住了好奇,斂起了不信,跟著溫溫柔柔地招呼自己,葉棠知道:自己或許能多一個盟友。
午間,學了一早上如何上馬的女孩兒們在馬場外圍的草地上坐了下來。約莫有是個女孩兒從女冠子們帶來的食盒裡拿出食物分給其他的女孩兒,分完之後又取走自己要吃的份量這才接著回去與自己的夥伴們一起吃午飯。先吃好午飯的女孩兒們則三五成群地去收拾了放在一邊的食盒。
女孩兒們的午飯很普通,就是饢。只是這饢外表烤得微微焦黃,內里一擠就會湧出大量的肉汁與成塊的肉來。
被雇傭到馬場來伺-候馬兒的成年人們看著女孩兒們吃得正香那是狂吞唾沫,真是恨不得拿自己手裡那乾巴巴的胡餅去與女孩兒們換。
葉棠與賀蘭景坐在人群後頭。她邊吃午飯邊向賀蘭景說了自己與赫連皇后的相遇。
上午被葉棠當成是免費馬術教師的賀蘭景捧著手裡的饢有一搭沒一搭的吃著,感覺自己的舌頭嘗不出味道來。
他不明白葉棠對他這樣開誠布公是想做什麼。
「——也就是說,可汗本想讓赫連皇后說服你,卻不知赫連皇后被你所說服。」
「也不算。」
葉棠吃完了饢,拍拍手上的殘渣:「當時的赫連皇后還不算被我所說服,她應當是猶豫了好久才決定搏上一搏的。」
被留在宮中的第五日,與赫連珠來回試探了好幾天、彼此都對對方的想法有了掌握的葉棠朝著赫連珠笑道:「皇后真是好心性。」
赫連珠怔了一怔,想不通葉棠為何突然誇她。
「明明誕下了太子就會被殺,皇后居然還有心思來勸說貧道從了可汗。」
對著笑眯眯的葉棠,赫連珠的面孔「唰」一下就成了慘白。
「這、這也不一定……」
「不一定?是皇后你的孩子不一定會被立為太子,你不一定會因為子貴母死而被殺;還是可汗愛著皇后,或許會願意為了皇後去反那祖宗禮法?」
赫連珠的臉色更難看了。
「皇后啊,你不覺得子貴母死荒謬嗎?當然了,或許你想說只要你的兒子能夠成為下一任可汗,你便是死了也是甘願的。可——」
「你的兒子是可汗又與你有什麼關係?」
「他能保護你嗎?他能讓你生活得幸福快樂又自在么?他能不讓你的妹妹、你的侄女、你夏國宗室的其他女子永不淪為子貴母死的犧牲者么?」
葉棠的言語既大膽又可怕,赫連珠當即叫人過來拿下葉棠都是可以的。
可奇怪的是葉棠的聲音像是通過她的耳朵滲入了她的心裡,她不自覺地順著葉棠的話去想。
「光宗耀祖?光前裕後?顯祖榮宗?」
「你要是死了,又如何能知道你的兒子能夠為你帶來這莫大的榮耀?他若成了個天下唾棄的暴君呢?他若是個無德無才又無能的君主呢?」
「你——」
聽到葉棠說自己的兒子有可能是無德無才又無能的君主,赫連珠著實有些生氣了。這些話要換作是別人說的,那人一定會被當成是在詛咒皇后,詛咒皇子。
然而這些話聽在赫連珠的耳朵里,比起氣憤來,她更多的是害怕。
「皇后真的願意為了虛無縹緲的榮譽去死嗎?可就算你死了,你的這份榮譽又能保持多久呢?十年後或許還有人記得赫連皇后,二十年、三十年後呢?兩百年、三百年後呢?」
「你的兒或許能在史書上有兩行記載,而你呢?我的皇后。你的-名字又有誰會記得?」
「想想前朝的皇后們,你能說出幾位的-名字?」
葉棠溫柔的表情讓她看起來像是在讚美赫連珠的美貌,實際她說的卻是:「你只記得她們分別是哪位帝王的皇后,卻不知道她們閨名幾何吧?」
赫連珠崩潰了。她的淚珠滾滾而下。
如果可以活著,她又怎麼會願意去死!
可是、可是她又能有什麼辦法!
「辦法是有的。」
葉棠扶起赫連珠來,為她擦乾眼淚。
「等皇后你真的下定決心之後,你便找個借口回統萬城吧。之後的事,請放心交給我。」
賀蘭景被饢里的肉汁嗆了一下:「你、你慫恿皇后造反!?」
「復國算什麼造反?」
面帶笑容的葉棠果然並無惶恐愧疚之色。
「比起做誰誰的皇後來,做夏國的復國女帝不是更好嗎?赫連珠擁有完美的宗室身份,腹中又有了夏國的繼承人。」
「可是那是可汗的——!」
「呵呵,那孩子有沒有可汗的血統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孩子一定是赫連珠的血脈不是嗎?從夏國的角度來看,不論赫連珠腹中的孩子誰是父親,只要赫連珠是女帝,她生下的孩子就是夏國的繼承人。」
賀蘭景不說話了。他手裡的饢被他捏了個稀爛,肉醬肉汁流了他一手。
「……為什麼告訴我這些?」
葉棠拿了帕子出來:「我以為你想知道?」
她拉起賀蘭景的手,給賀蘭景一根一根地擦拭手指。
賀蘭景想說:別以為你用對待拓跋渾的那一套對待我我就會像拓跋渾那般淪陷!
可他實際說出的卻是:「我想知道,你就告訴我?」
低著頭給賀蘭景擦拭手指的葉棠垂著睫毛,從賀蘭景的角度來看,葉棠的睫毛又長又密,勾著一種像是在他心上撓痒痒的弧度。
葉棠抬了眼:「只要你乖乖的,我就告訴你。」
賀蘭景感覺自己要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