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花木蘭的阿娘49
嘴巴上仁義道德、血脈親情, 高高在上地用親情和道德綁架他人、指責他人……彷彿實際把手裡的刀子架在別人親人脖子上的人不是他們。
這樣的人也配指責她們如何嗎?
木蘭眼角瞥見賀賴野高大的身影出現在後方,立刻左手微抬示意。
「罪皇后赫連珠!!叛徒花木蘭!!你們真的要見死不救!!自私地害死你們所有的親人嗎!?你們不是人!!你們不配為人!!跟隨你們這兩個妖婦的人都沒有好下場!!」
對面的傳訊兵還在扯著破鑼嗓子喊。
叫陣本就是戰術的一種,用以激怒對方的將領與士兵, 讓對方將領失去正常的判斷能力, 讓將領手下士兵看到有可以討好自己上級的機會, 繼而盲目出動, 只為斬下侮辱自己上級的人的腦袋, 到上級的面前邀功。
拓跋燾其實並沒有真的想勸降木蘭與赫連珠,這一點與木蘭還有赫連珠的性別無關——拓跋燾不是那種會將威脅放在身邊當寶貝的人。哪怕木蘭是少有的驚世奇才, 赫連珠腹中有他的孩子。
木蘭與赫連珠關係甚篤,拓跋燾看出無法離間這兩人的關係, 便命人轉而攻擊兩人的道德, 試圖讓木蘭與赫連珠心中折磨,令她們配下的將士們軍心動搖。
女子向來被教育得比男子更注重自身道德,因被人指責「失節」、「失德」而自盡的女子不知幾何。拓跋燾的戰術並無問題。
問題是——
轟!!
地動山搖,一陣陣黑煙拔地而起!統萬城城牆前的魏軍只見天降圓形的東西,跟著就被炸飛了出去!
原來是木蘭命令在城內待機的投石車向著魏軍的方向投出了陶罐炸-彈。
火-葯本是唐代道士們偶然在煉丹中發明的產物,實際被運用到生活中、被當成煙火雜耍之類的助興產物則是在宋代。
葉棠能做肥料,當然也能與女冠子們一起製造出火-葯。之所以在冷兵器時代手握火-葯這樣殺傷力強大的熱兵器還將火-葯秘而不宣是因為葉棠不想讓這個世界過早地進入火器時代,且如無必要, 她並不想奪走太多人的生命。
木蘭不是會被仇恨、功利蒙蔽雙眼雙眼的人。她有力量卻不會沉溺於用力量去踐踏他人,她有勇氣,卻不會為了建功立業而忘記自己腳下踩踏的都是他人的屍骨。
但同時, 木蘭也不會作繭自縛地用苛刻的道德標準來限制自己。該決斷時木蘭從不猶豫, 她清醒地知道自己對著敵人多一秒躊躇猶豫, 喪命的可能就不是敵人而是自己人。
葉棠非常放心地把火-葯交給了木蘭。她讓木蘭自己決定使用火-葯的時機, 也允許木蘭自己調整火-葯的威力。
陶罐炸-彈的威力在只見識過冷兵器的魏軍眼中堪稱開天闢地般的神跡。然而實際上這些陶罐炸-彈主要是聲勢浩大, 殺傷力並不怎麼強。
葉棠是教導過木蘭如何提升炸-彈的威力的——但凡在陶罐中加入點鐵渣碎石子之類的東西,陶罐爆炸的同時鐵渣與碎石子就會被像子-彈一樣三百六十度爆射飛出,那種殺傷力堪比霰彈槍。就是穿上十層盔甲離得近的人還是會被打成篩子。
木蘭沒有那麼做是她判斷沒有那麼做的必要。
誠如她所想,魏軍光聽到爆炸的聲音都嚇得你推我擠地東奔西逃。偶爾有幾個倒霉蛋因為距離落地的陶罐炸-彈非常近而被炸得飛起來,其他魏軍一見這光景就被嚇破了膽。
木蘭與赫連珠之所以願意奉陪拓跋燾的叫陣就是為了給投石車準備的時間。
六個月前開始被詹留兒還有崔虎崔豹輪番勸,被勸得耳朵裡頭都長繭子的賀賴野終於在三個月前願意離開牢房。
賀賴野離開牢房后木蘭沒去見他,賀賴野也別彆扭扭地假裝沒有木蘭這個人,不去見木蘭。
詹留兒和崔虎崔豹兄弟看破不說破。一旁當猹吃瓜,看相互迴避的賀賴野與木蘭究竟要到什麼時候才會和好——木蘭不是熱衷於熱臉去貼冷屁-股的性子,加之她本身也很忙,賀賴野惱她恨她,她全部交給時間來解決。賀賴野就不同了,他一開始還帶著小媳婦兒的脾氣,一副「花木蘭就是來說軟話我也不會理她!」的模樣。
又被木蘭晾了兩個月後賀賴野實在是沒脾氣了。始終沒被安排到任何位置上的他瞧著詹留兒與崔虎崔豹兄弟忙忙碌碌,許多時候甚至顧不上他,終日為自己的白丁之身局促不安、狼狽不已。
木蘭是不願意強迫賀賴野為自己效勞,橫豎她糧餉夠,養個賀賴野綽綽有餘。還是詹留兒還有崔豹實在看不下去賀賴野的患得患失了,這才來婉言請木蘭給賀賴野一個職位。
賀賴野身材高大又孔武有力,兼具有領導風範和一定排兵布陣的常識,木蘭將他安排到了投石車指揮的位置上。
投石車在不攻城時基本就派不上用場,以為自己這是不被木蘭重用,木蘭是看在詹留兒等人的面子上才勉強給了自己個職位的賀賴野又卑微自苦了起來。
儘管如此,賀賴野還是決定要做好自己能做的所有事。帶著被分配到投石部隊的將士們早晚訓練,時不時為將士們灌輸排兵布陣的思想,賀賴野儘可能地讓自己忙碌起來,好沒空去思考些有的沒的。
木蘭見賀賴野還是那個自己熟悉的賀賴野,也就放心地在五天前將火-葯的秘密告知了賀賴野,並制定了今日的作戰計劃。
這下子一臉懵的賀賴野總算得知木蘭沒有疏遠自己的意思。她之所以不來找他,那是不想惹了他的不快。
賀賴野抓著木蘭的手腕就想對著木蘭嚎一句:「就算我會生氣你也不該避著我啊!」末了又覺得自己這般小女兒家的情態著實難看,一時間訥訥無言,只是握著木蘭的手腕不鬆開。
兄弟!上啊!——偷窺的詹留兒還有崔虎崔豹都要這麼叫出聲兒來了。結果傻大個兒放了手訥訥兩下,情不自禁說出口的話居然是:「花木!不,花木蘭!我還可以當你是好兄弟嗎?」
好兄弟個屁啊!!
三個偷窺的猹在暗處瞪著眼中泛出濕潤眸光的賀賴野,真想跟他吼:人間真情不是只有兄弟情的!!
「當然!」
木蘭倒是眉開眼笑。
她不光像過去那樣勾過賀賴野的脖子拍拍賀賴野的肩膀與背部,更是喊了一聲:「賀賴兄!」
偷窺三猹絕望了。
野哥是個傻的也就算了,木蘭怎麼心也那麼大?……算了算了,這倆都缺那關鍵的一竅,那一竅又是旁人強行開了可能會讓好事變壞事的一竅。他們仨只要能瞧見木蘭與野哥開開心心地就成,他倆能發展成什麼關係端看他倆自己,他們還是不要插嘴、默默旁觀就是了。
不知同袍們正以老母親般的視線關懷自己,賀賴野時隔一年再次展露笑容,木蘭則與賀賴野說話說得起勁,像是要把兩人之前失去的溝通都補回來。
時間回到現在。
賀賴野多少聽過木蘭與父兄不睦的事情。可即便如此,他也不想在木蘭眼前炸飛她的父兄。他聽著傳令偷偷傳來的城外的情況,命令屬下們調試好投石車。讓投石車瞄準了靠近前軍的中軍。
拓跋燾就在後軍之中,賀賴野瞄準魏軍的中軍而不是后軍倒不是因為還對曾經效忠的可汗有什麼愧疚。純粹是投石車的射程不夠。
拓跋燾聽到巨響,掀帳而出。他周圍的將軍們則是一個個被嚇破了膽子,連那個最想護主的將軍也抖著嗓子道:「可、可汗……逃——」
遇事最先想到逃就不是拓跋燾了。
一把揪起捂著耳朵蹲在地上瑟瑟發抖的將領,拓跋燾一掌摑在這將領臉上,讓將領回過神來。
「你,現在去前面給我弄清楚發生了什麼。」
那將領不寒而慄,抖著身子滾動了幾下喉頭,最終幾乎是連滾帶爬地上了馬。
然而拓跋燾並沒能等到這個將領的報告。
爆炸的地點發生在前軍與中軍之間,這直接導致中軍大亂,士兵們要麼被驚了馬,被癲狂的馬匹甩到地上踩成肉泥,要麼自己就潰散后逃,整個中軍從前方開始陣型崩潰。
為了避免統萬城突然開門,其中騎兵風馳而出救回花弧花雄以及成了人質的夏國宗室,為數不少的前軍都包圍在人質的周圍。後方一炸,前軍頓時有三分之一人都跟著中軍跑了起來,與中軍相互推擠、踩踏,亂成一團。
前軍本就人數薄弱,重攻擊而非防禦,在推擠踩踏中前軍死傷最多。頓時,前軍被分斷成了兩部分。後方突然空虛,圍住人質的前軍是逃也不是,不逃也不是。只得死死拽緊馬韁、夾緊馬肚,試圖讓受驚的馬兒鎮定下來。
趁你病要你命。木蘭下了城牆飛掠上馬,即刻帶著精兵出擊。
赫連珠亦退下城牆,命令打開城門的同時弓兵放箭,避免被拓跋燾的前軍趁著城門洞開殺進城來。
旌旗飄搖,烽火連天。
前軍將領見勢不妙,卻又為只能退走而不甘。他一聲令下,命人對著人質痛下殺-手。結果人質尚未殺光,木蘭領著崔虎崔豹從城中奔襲而出,如利劍一般殲滅了尚未逃走的前軍。
陶罐炸-彈爆炸時花弧就一口氣嚇憋在胸中,很快人就沒了氣息。
花雄還剩一口氣,但木蘭並未馬上去給他鬆綁——木蘭選擇了去追擊敵人。
被綁在木架上的花雄遠遠地瞧著英姿勃發的阿姊,後悔充斥在他心中的每一個角落。
如果他當初能在阿爺毆打阿娘與阿姊的時候衝到阿娘與阿姊的面前,伸出手臂保護她們……
如果他當初沒有總是搶走阿姊的吃食、欺負阿姊,對著阿娘撒嬌耍賴……
如果他當初不是哭著求阿娘留下,而是選擇跟上阿娘、跟上阿姊……
是否阿娘就會念及與他之間的情分,帶著他一起離開花家?
是否今日阿姊就會朝著他而來,將他從這木架上放下?
他不知道。
他也沒法知道了。
「阿姊……阿娘……」
在生命的最後,花雄無意識地流著眼淚,喃喃:「雄兒對不住你們……」
人可以平凡,但不能滿腦歪點子,滿肚壞心腸。
但凡他沒有嫉恨靠實力取得地位的阿姊,但凡他沒有想著要到軍中利用阿姊的威望,但凡他沒有想著要靠出賣阿姊而獲得財產與地位……
哪怕他只是用善意選擇過一次結果,他也不用在這種地方以這樣的形式死去。
花雄後悔了,真的後悔了。
可惜這世間從來都沒有後悔葯給人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