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9、小美人魚的母親35
「本忒希基墨, 你明白『守護』的意義嗎？」
「守護的……意義？」
本忒希基墨不太理解葉棠的話。
在看來「守護」約等於不讓被守護的存在丟掉性命，不讓被守護的對象丟掉性命是一切「守護」的大前提。畢竟就算要守護生物的心靈，那也讓被守護的生物先活著才有心靈可以被守護。生物的身死意味著所有為其做的事情都是徒勞。
本忒希基墨的想法也是在場絕大數人的想法。即便羅德等人魚公主都是神裔, 們的所思所想也與本忒希基墨一致。
葉棠並不急於向女兒教，告訴你們這麼想是不對的。然後再我認為什麼才是正確的。話鋒一轉，道：「那麼本忒希基墨，你知道生命存在的意義與生命的本質嗎？」
生命存在的意義與生命的本質？
本忒希基墨又是一怔。
在阿黛爾給的里, 偶爾看到討論生命存在的意義, 討論生命本質的內容。這些內容要麼模稜兩可, 要麼只有辯述而無答案。
本忒希基墨在讀時難免受其影響也會去思考了生命的本質還有生命的意義, 但思考出的結論永遠不會超越智者們留在上的文字。
「是成為偉大的存在……留下豐功偉績嗎？」
留下著作的智者們在他們的著作里清楚地寫道：他們希望人類是高尚的、是文明的, 他們希望每一人都盡可地發光發熱, 向著高處攀爬, 去做那最獨一無二的存在。他們認為不成為偉大的人, 沒有辦法留下豐功偉績的人是沒有存在的意義的。那些人就像是雜草, 只是活在那裡, 沒有意義也沒有貢獻。
葉棠笑笑, 回答：「是, 也不是。」
「……？」
本忒希基墨越發茫然了。母親的話懂每一單詞，可這些單詞連貫在一起, 就不明白了。
是就是「是」, 不是就「不是」，「是也不是」是什麼？
「『成為偉大的存在』、『留下豐功偉績』是有智慧的生物以智慧生物的角度上來看待生命, 並想當然地把理想當作結論的結果。這並不是生命本身存在的意義。」
聞言本忒希基墨忍不住追：「那母親，生命本身的存在意義是什麼？」
葉棠也沒賣關子：「就是『存在』哦。」
這下子別是本忒希基墨，人魚公主們、人類王子們乃至坎布拉的國王與他的臣下們，所有人都雲里霧裡, 感覺自己好像懂了，又感覺自己什麼都沒懂。
「生命-所以存在，僅僅是為了存在下去。其中並沒有什麼偉大的目標，也沒有什麼偉大的成就。因為『偉大』這概念是生物自己發明出來自我讚美的東西。生命沒有偉不偉大的概念，生命也不會在乎自己是不是『偉大』，生命更沒有朝著『偉大』發展的意思。生命就只是在執行的本源、既『存在』本身而。」
「成為偉大的存在、留下豐功偉績是智慧生物對同屬智慧生物的其他體的期盼，也可以是對自己的要求。可以這是智慧生物自己給自己戴上的枷鎖。」
「當然了，生命的本質是種群的延續，是種群的擴散，同時也是種群的進化。智慧生物為了讓自己的種群夠到更好的延續，更廣的擴散，有更好的進化，從而推崇『變偉大』這概念，這是無可厚非的事情。但這不等於不夠『偉大』就沒有存在的意義，沒有留下『偉業』的存在就都是沒有意義的存在。」
葉棠不疾不徐地著，目光透過本忒希基墨，像是在注視著什麼更加根源的東西。
被母親溫柔捧著臉頰的本忒希基墨沉吟了數秒，愈發不明白了：「我不懂，母親，這和守護有什麼關係？如果最重要的就是『存在』本身，那麼如果不守護好子民的存在，那守護不也就變沒有意義了嗎？」
思考時本忒希基墨的眼瞳看起來會比平時要更加幽深，當沒有一絲雜念只是在追尋那唯一的答案時，的眼眸就像是空從白日進入了夜晚，深邃的藍里浮著千萬顆好奇的星子。
這時的，單純猶如透明，有種不自知的美麗。
葉棠低低地笑出了。滿眼都是對女兒的欣賞，並不知道自己也是他人欣賞的對象。
「本忒希基墨，我們確實可以守護體的存在，可我們應該守護的不僅僅是單純的體。」
葉棠再一次改變了話題：「本忒希基墨，你知道神與人間的差別嗎？」
「呃……」
過於跳躍的題讓本忒希基墨怔住兩秒，好在很快就反應過來開始細數神與人間的差別。
「神擁有神，可以飛在上或者游在水裡，可大無窮也可呼風喚雨……對了還有，神不會老去。」
「那麼人呢？」
「人類——」
本忒希基墨忍不住瞧了阿黛爾一眼：「……人類生命短暫，繁殖很強，進步的速度很快。雖然沒有神，非常脆弱易死，可是也會留下更的典籍與記錄……」
「與神相比，本忒希基墨你認為是人類進步的速度快，還是神與神裔進步的速度快？」
葉棠的這題堪稱大逆不道。無他，答案必然是「人類」。
——現存的所有神與神裔對比他們剛出生的時候幾乎沒有太大的區別。而人類，這種在神的眼中極為短命的種族卻只花了不到萬年的時間就從連樹葉裙都做不太好、不知道熟肉比生肉好吃的狀態下發展到建造出精美絕倫的宮殿群，將狼馴養成狗，將渾身是刺的山豬飼育成渾身是肉的家畜豬，並且擁有自己科技、文化與風俗的地步。
但在場不管是人類還是神裔，只要腦子還清醒，絕對不會把「人類」這答案給出口。因為這無疑是對神的挑釁與蔑視。
葉棠也不算強迫本忒希基墨回答這可怕的題，換了題：「你知道泰坦巨神為什麼會滅絕嗎？本忒希基墨。」
顫抖著嘴唇，這次本忒希基墨回答了：「那是因為諸神的黃昏……」
既以神宙斯為首的新神們殺死了舊神們。
「會出現諸神的黃昏是因為泰坦巨神們不夠強嗎？」
「不是……」
事實上，繼承泰坦巨神血脈越的神越強，這是公認的。
「那麼為什麼消亡的是泰坦巨神，而不是發動諸神黃昏的神們呢？」
本忒希基墨微微顫抖著，咬著嘴唇回答不出來了。
沒法出：「因為新神們數量更。」這種像是在蔑視新神量的話。也不敢去將泰坦巨神為什麼毀滅的題聯繫上蓬勃發展、不斷增加的人類。
如果按照這邏輯去想，神必然會滅亡在人類的手下。因為人類增殖快，發展也快。
不過哪怕本忒希基墨不回答葉棠的題，的答案也顯而易見。誰讓在場眾人的想法都與本忒希基墨同步呢？
格洛特與本忒希基墨的想法相差不，只是他稍微聯繫起了葉棠前後所的內容，腦內隱約浮出了一種推測。
要是生命的本質如同海皇所，是種群的延續，是種群的擴散，同時也是種群的進化，那麼可不可以這麼理解：符合「延續」、「擴散」以及「進化」的生命將會更好的主宰這世界？
泰坦巨神會被新神取代，那是因為他們的生命在「延續」與「擴散」方面不及新神，新神是泰坦巨神這種生命體「進化」的結果。
神將神裔與人類會衰老這一點視為缺陷。然而神們沒有注意到一點，那就是：如果不會衰老，神作為生命體也就不存在更迭。「不變」對生命而言就等於是走到了終點，再沒有向前發展的可。
神不會衰老，神也就不會珍惜時間。又因為年紀對神沒有意義，神只要不負傷、身體上沒有異常狀態就永遠實不會下降，他們也沒有磨練自己的必要。
神裔對於神來不是寶貴的生命延續，甚至就連生命在神的眼中也沒有那麼偉大。神裔的生死對神來無關緊要，有的惡趣味的神、或者是覺流著自己血脈卻長很醜的神裔敗壞了自己名的神還會主動幫著人類弒殺神裔。
與相對的是人類所以夠發展很快，那就是因為他們在不斷地、迅速地進行迭代。由於生命短暫，人類對於生命十分看重，也對「傳承」有著無盡的熱情。
絕大數的人類寧可犧牲老去的自己也不願意讓作為「未來」的孩子們出事，老人、成年人會想方設法地保護孩子們，孩子們也會繼續長大、成年，並且如同自己的祖輩一般去呵護更新一代的孩子們。
這就是，人類保護了他們迭代后的成果。人類這種群切切實實地在一代又一代地進化。
想到這裡，格洛特忽然抬頭。
「因為您守護的是種群！是生命的進化本身！」
乍起來格洛特的話是掐頭去尾，事實上格洛特卻是回答了本忒希基墨最初提出的那題。
為什麼海皇明明是所有海洋生物的守護者，卻放任人類去捕撈自己的子民？
現在格洛特明白了，這是因為海皇的子民本身選擇了新舊迭代的進化方式。
海洋生物與人類不是一樣，可同樣作為生命，許許的海洋生物都與人類一樣找到了進化的路徑。
新舊的更迭里體的生死存亡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整種群是否向前延生、擴展，有所進化。既然體的生死存亡都不重要了，那麼體是怎麼死的似乎也不影響結果。
「不對，如果是那樣，那不是活越進化的可性越高嗎？可是——」
格洛特剛把話出口就開始咬自己的食指。沉浸在自己思緒中的他壓根兒沒發現時刻自己成了眾人矚目的焦點。
葉棠很喜歡格洛特身上那種廢寢忘食的學者氣質，放開本忒希基墨，轉向格洛特：「這世界上存在的不光只有身為智慧生命體的我們啊。」
星球本身也是「活著」的。
所謂「物競擇」，這裡的「」指是環境，再具體一點，那就是這顆星球。
泰坦巨神不光無比巨大，還卓越。可這種卓越的對於這顆星球來有什麼好處嗎？當然了，星球並不會盤算這些。只是巨神的增加必然會導致特定資源的減少，如就引發了環境的變化。
環境的變化下，生命也要隨著改變其存在的形態。更加適應新環境的新神就誕生，泰坦巨神與其是被自己的子孫後代們所殺死，不如是他們這種形態的生命完成了留下進化結果的使命，自然消亡了。
放到海洋生物與人類的頭上，那就是生命的各種形態都在互相淘汰。人類捕魚不過是無數相互淘汰中的一種，而這也不是人類在單方面淘汰海洋生物。
——生命不僅存在於人類可以看見的地方，也有人類肉眼看不到的存在形式。海洋生物的身體里存在著無數種細菌，細菌也是生命的表達形式一。
海洋生物體內的細菌通過人類進食的行為進入人類的體內。這些細菌在環境的劇變下是適應還是改變，那都是一種進化。從細菌的角度上來看，海洋生物與人類甚至都只是們的載體，們可以選擇與共生，也可以選擇利用、榨取與毀滅。
神是傲慢的，認為人類乃至神裔都是殘次品。人類也是傲慢的，自詡是萬物靈，是星球的掌控者。可誰又確定生命的最終形態不是細菌？人類又怎麼確定細菌沒有自己的文明、自己的傳承呢？
再往前一步，各種生命不斷地繼續進化下去，是不是生命還有更為不同的表達形式？
就像人類可拋卻肉身，就像細菌進化為現在的人類無法賦予名字的種群，就像人類肉眼無法辨識、甚至無法感知其存在的東西……例如「魂魄」、「量子」是不是也可成為一種新的生命表達形式，繼續進化？
人類又怎麼夠知道星球和宇宙是不是在進化的過程中呢？
宇宙是沙箱，星球是沙箱里的一隅，生命則是沙箱里運行的程序。不論是神、是人類還是海洋生物都是程序中一行微不足道的代碼。代碼有更迭乃至被刪除都是正常的。
回到本忒希基墨的題本身，葉棠身為所有海洋生物的守護神卻允許人類撈走海洋生物作為食物是因為尊重了海洋生物選擇以更迭來進化，將人類活動也視為了環境的一環。
安菲特里忒怎麼看待「守護」葉棠並不知道，葉棠確定的就是的守護就是在保證種群以延續的情況下允許種群內的體有所更迭，以保證整種群的進化。
這樣的守護在生命的大進程里半是無足輕重，也影響不了進化結果的。但這就是葉棠的選擇。
一道金光突然從邊劃過，沖著葉棠所在的位置就落了下來。港口周圍的人們以為這是降流星，頓時嚇不輕。不光海鳥都被驚撲啦啦飛起，平民們也都抱著腦袋四散奔逃。
在獃滯的本忒希基墨與格洛特等人面前，一腳在港口堅實地磚上踩出一深坑巨洞的雅典娜緩緩起身，的臉色難看極了。
難道是宙斯到了海皇陛下方才所的那些話！？
這想法讓格洛特心臟狂跳，一時間連呼吸都忘記了。
「安菲特里忒……」
抬頭露出被戰盔遮住大半的臉，雅典娜從煙塵中走出，臉色鐵青道：「宙斯召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