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白色楓葉04
「是一見鍾情。」
五條悟好毫不心虛地回答, 食指貼著嘴唇,眯眸笑起來:「我對你,大概是一見鍾情哦。」
九月深秋知道的,她不應該再因為他一句話而動搖, 可是, 可恥的是, 他說出那句「一見鍾情」時, 她竟產生了一絲恍惚,以為他是真心實意地說出的那句話。
但很快就清醒過來。
她單手置於被子上,另一隻打著點滴的手搭著腹部, 溫和地詢問:「是怎樣的一見鍾情?」
五條悟將椅子朝她床邊拉了拉,離她更近:「啊, 準確來說,並不算是普通意義上的一見鍾情。畢竟, 在那之前, 我們曾經做過兩年的高專同學。」
這句話是真的。九月深秋冷靜地在心裡點評。
真難得,從他嘴裡聽見一句實話。
「如果碰巧處於一種特別的、微妙的契機中, 突如其來地喜歡上了一樣東西,或者一個人, 這種感情也是非常正常的吧。」
五條悟一字不差地將她曾經對他說過的話重述, 最後一攤手:「這句話是你曾經說過的, 現在我相信了。」
但此時的九月深秋已經不是彼時的九月深秋,她學會了對自己的論點進行反駁:「這種突如其來的感情並不會長久的吧?」
「為什麼這樣說?」
「突然的熱情總是比細水長流的感情消退的更快, 或許一開始,兩人的感情格外熱烈, 經過歲月的碾磨, 熱情會漸漸平息, 就像是平原上獵獵燃燒的火,總有一天會燒個一乾二淨。」儘管她的聲音依舊潤如春雨,可她的語速卻平緩到令人心驚,「如果讓我選擇,我更偏向細水長流的感情。」
頓了頓,她繼續:「五條先生對我,是前者嗎?」
五條悟沒有回答,他斂起笑,靜靜地注視著她,終於意識到一直以來的不妥之處。
「深秋還是不相信我嗎?」
——應該說,會相信你才有鬼。
九月深秋理直氣壯地回答:「我失憶了。」
他當然知道她失憶了,如果不是她渾身上下沒有一絲咒力,此時此刻冷靜到近乎冷酷的深秋,他都要懷疑她是否已經恢復記憶。
「這樣啊。」那可難辦了。
五條悟單手撐著床沿,倏忽之間挨近她,淺淡的甜味飄到她鼻尖。
「那我要怎麼做,才能讓你相信我呢?」他歪著頭問。
「這種問題,應該問你自己的哦。」九月深秋不為所動,她按著他胸口,推開,「該怎麼做,才能夠讓我相信你,這種事情,本來就應該要你自己想的。」
說到這,她突然想起什麼,睜大眼睛:「五條先生,我們是什麼時候在一起的?你還沒有說這個呢。」
她倒要聽聽,他還打算如何狡辯。
五條悟順著她的力道坐回去,翹著腿,單手支在桌子上,手心托腮:「哎呀,我好像也失憶了耶。」
「騙人也這麼敷衍嗎?」九月深秋伸手去拿桌上的橘子,「作為戀人,五條先生一點也不能給人帶去安全感。」
五條悟替她拿了個橘子,兩下剝開,遞給她。
九月深秋接過的動作停滯半拍,掰開一半,自己留下另一半,往嘴裡塞了一丫橘子,狀似不經意地提起:「既然是這樣的戀人,那不如今天就分手吧。」
手裡剩下的橘子全被他拿掉,她抬頭,發現他不僅沒有不開心,反而可愛地笑了起來。
「為什麼突然想要分手?」他嘴裡叼著兩丫橘子,歪著頭,笑眯眯的,「如果是因為發現我和你潛意識裡的心動對象的剪影完全不符,只是因為這種見鬼的理由,我可是絕對不會同意的喔。」
明明是玩笑似的語氣,卻因為周身不穩定的咒力波動而顯得過分較真。
像是在提醒她,如果她說是的,他就會當場暴走。
雖然不是很懂為什麼他會問出「心動對象的剪影」這種話,但能讓他不爽就好。
九月深秋盯著他沉思兩秒鐘,果斷地點下了頭:「是的。」
於是時隔十年的時間,她終於從如今各方面都早已成熟的他身上,隱約看見十年前的他的影子。
——沒有完全拉上的窗帘被無法壓抑的咒力波動陡然掀了起來,磨砂窗戶無聲爬滿蛛網般的裂紋,從窗沿下端,慢鏡頭似的一點點向上攀爬。
燈滅了,猶如時間靜止,震裂的碎片靜靜懸在高空,片刻后,緩緩降落,稀里嘩啦掉進垃圾桶。
窗外響起低級咒靈被撕裂的尖叫聲,此起彼伏。
桌上的水果驀地滾落在地,零零散散滾到五條悟的腳下。
他沒有動,直勾勾盯著不為所動的她看了會兒,垂下眼,彎腰撿起地上的水果,再抬起頭時,嘴角重新揚起熟悉的弧度。
「哎呀,醫院的詛咒果然比較多,一時手癢了些,不小心搞出這麼大動靜,實在太抱歉了。」
五條悟慢條斯理戴上太陽鏡,遮住眼底湧現的黑色情緒,單手覆在白髮上用力揉了揉,站起身,滿臉的漫不經心。
「看來,我需要先去向院長商量一下賠償的事情,不過,留下深秋一個人,我還是不太放心。」
對於剛才發生的暴力事件,九月深秋無動於衷,她甚至淡定到無所謂地掰開另一丫橘子塞進嘴裡,催促:「賠償才比較重要吧?你快去吧,我一個人沒問題的。」
她咽下橘子,朝一臉莫測的他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甜甜地說:「等你回來,我們再繼續商量分手的事情吧。」
……
……
五條悟現在很生氣,非常生氣,這種生氣是無法用語言來形容的。
他感覺現在的他,就像是一顆即將和地球相撞的小行星——隕石也差不多,表層全是火,剝開滾燙的表層,內芯的溫度甚至更高。
偏偏他無法解決這種不受控制的糟糕情況。
五條悟很少情緒化,哪怕被上面那群老頭子指著鼻子斥責,他依然能夠做到左耳進右耳出,偶爾不耐煩了就反唇相譏回去。
但他現在就是不開心,比「通宵三天三夜就快要打通遊戲時卻突然停電」還要不開心。
五條悟不開心,那麼他周圍的所有人和咒靈都要跟著遭殃。
他繞著醫院轉了兩圈,肉眼可見的各種詛咒全被他毫不留情地摘掉腦袋,摘掉人家腦袋之前,他還要蠻不講理地提出質疑。
五條悟:「她為什麼要和我分手?」
咒靈甲無法回答,他就眼也不眨地撕爆它的腦袋。
然後,下一個。
五條悟:「你說,她的暗戀對象是誰?為什麼不可以是我?」
咒靈乙:「……」你們人類的事情,我他媽怎麼可能知道?
啪,腦袋沒了。
再下一個。
五條悟:「她真的把我當替身?誰的替身?我什麼時候才能踢開替身,自己上位?」
咒靈丙:「……」你他媽給我個痛快吧。
咔嚓,腦袋又沒了。
五條悟從牆縫裡硬生生拽出來一個差點成功跑掉的可憐咒靈,俯身貼近它的小臉,微笑著說:「我說,你會讀心吧?如果會的話,快點幫我個忙啦,結束之後我會給你一個痛快的哦。」
什麼都不會只會夾著尾巴逃跑的咒靈:「……」
它連話都聽不懂。
很好,又摘掉一個腦袋。
這大概是醫院裡最後一個詛咒,五條悟上天入地,從天台到牆縫,每一個角落都徹徹底底掃蕩了一遍。
完全沒有發現任何能夠幫得上他忙的詛咒。
詛咒這種東西,明明是從人類負面情感里誕生出來的,卻連讀心這種事情都做不到,要它們有何用?
為什麼沒有一個能打的詛咒?至少要讓他活動起來啊?詛咒實在太沒用了,太沒用了!
五條悟發現他的心情根本沒有一絲變好的跡象。
他坐在後院的台階上,分開兩條長腿,兩手撐著膝蓋,仰頭望了會兒天。
今天天氣真差,他挑剔地嘟囔,拿出手機給伊地知打了個電話。
伊地知戰戰兢兢:「請問,您有什麼事嗎?」
五條悟蠻不講理:「伊地知,你會讀心術吧。」
伊地知:「不,我不會。」
五條悟:「你會。」
伊地知:「……」
五條悟勉為其難:「好吧,算你不會。」
伊地知一口氣還沒松下來,就聽他口吻一轉,繼續蠻不講理地認定:「但你一定會讀取人類的記憶吧?」
伊地知:「……」他哪個都不會啊!
五條悟幽幽地說:「敢說不會的話,我會毫不猶豫摘掉你的腦袋哦。」
伊地知心想您這是為難我,但他只能凄涼地附和:「是的,我會,一點點。」
「那你現在,先讀一下我的記憶吧。」五條悟大方地說。
伊地知很想炸掉他的腦袋,五條悟為什麼總是給自己出這樣那樣的難題呢?
可他不敢,他只好老老實實地猜測:「您現在心情不好吧?」
五條悟打了個響指:「bgo!恭喜你,答對了哦,那你繼續讀,為什麼我的心情不好。」
你可真是故意為難我。伊地知心酸地擦了把汗:「因為,今天天氣不好?」
五條悟看了眼天空:「再給你一次機會。」
這他哪能猜出來啊!伊地知絕望地捂著臉。
五條悟陰惻惻地催促:「快點,伊地知,否則,你今天晚上就會去天上睡覺了哦。」
伊地知滿頭大汗,根本沒有一點頭緒,最後決定破罐子破摔,連敬語都沒有用,超大聲地說:「你是失戀了吧!!!」
只有失戀的男人才會這樣陰晴莫測地為難別人,像個蠻不講理的瘋子。
手機那頭一陣詭異的寂靜。
伊地知覺得自己死定了,絕望地拿出筆,準備先寫下一封遺書,至少要交待清楚他的死因。
這時,手機里傳來——
「伊地知,你果然會讀心術吧?」
伊地知:「???」
兩秒鐘后。
伊地知蹦了起來:「您真的失戀了?!」
五條悟:「再敢說那個詞,我真的會親自把你塞進咒靈肚子里。」
伊地知:「……」
很好,五條悟果然失戀了。
伊地知一邊乾巴巴地向他進行語言上的道歉,一邊打開「今天又被五條先生欺負了嗎」的群聊,選擇匿名。
[諸位,五條先生戀愛了。]
群里一陣翻天覆地的質疑。
[又失戀了。]
群里一陣驚天動地的歡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