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求你試著喜歡我
已是初冬,這無情葬春花的深深宮闈跟著蕭瑟不少,獨那鳳儀宮,庭院里的凌霜寒梅開得極艷,不甘零落成泥。
滿地狼藉的殿內,貴妃娘娘領著宮裡的侍從跪在地上,皇後娘娘端坐於正座,睥睨斜視。
鳳儀宮的侍從們皆被這陣勢嚇得瑟瑟發抖,唯獨貴妃娘娘一臉平靜,雙眸不起一絲波瀾。
皇後娘娘看著她,見其面若桃花、皓腕凝雪,心想就是這傾城之姿蒙皇上雙目,令此女獨得恩寵這麼多年,但她也因此成為各嬪妃眼中釘肉中刺,想毀其容弄死她的人何其多。
但幸好,貴妃娘娘孕育傅濟安一子后,數十年再懷不上龍胎,皇上因此不得不寵幸他人,這倒是給了貴妃不少喘息的機會。
只是皇上無論怎麼寵其他嬪妃,皆是一時之事,兜兜轉轉他終歸會來到鳳儀宮,握住貴妃娘娘的手,親昵喚她:「朕的小婉兒。」
清虛月輝會消隱,但其永世存在,無可磨滅。
殿內安靜得落針可聞,被宮人搜查出的紫檀盒置於案桌上,紫檀盒裡赫然躺著一粒烏黑小藥丸,隨皇後娘娘前來的太醫仔細檢查過那粒藥丸后,俯身在皇後娘娘耳邊說了幾句話。
「什麼?」皇後娘娘愕然,「這藥丸當真有此藥效?」
太醫點頭:「臣絕無半點虛言。」
正此時,殿外傳來宦者高聲通報皇上已到的聲音,皇後娘娘連忙起身,款步去迎。
皇上大步流星地踏入殿內,環顧四周,目光落在沉默跪地的貴妃娘娘身上,他龍顏不悅,甩袖怒言道:「皇后,朕命你主管六宮,本應承擔為朕分憂、維護後宮祥和寧靜之重任,你就是這樣履行職責的?」
「皇上息怒。」皇後娘娘行禮后忙道,「有宮人稱,看見貴妃娘娘私藏宮外藥物,不知用意是何,臣妾恐是什麼歹物,於是領人來查,誰知竟然真的翻出了不明藥丸,後宮乃潔凈之地,豈容半點污濁,請皇上明察。」
「葯?」皇上蹙眉,「什麼葯?」
「皇上您瞧。」皇後娘娘指了指案桌上紫檀盒裡的小藥丸,「就是此葯。」
皇上心中疑惑,轉頭看向貴妃娘娘,聲音多了些許溫柔:「貴妃,這是何葯?是不是什麼治病療傷之葯?別擔心,你好好講,朕會為你做主的。」
貴妃娘娘平靜地搖了搖頭,她雖低著頭,可眸中深處藏著凌然孤傲,那是她久居深宮多年未曾被磨滅的意氣。
「你搖頭是何意?為什麼不說話?」皇上不知所以。
「皇上。」皇後娘娘開口道,「臣妾不敢輕易怪罪貴妃,心想此葯會不會只是強身健體、護佑心神的補藥,所以喚了太醫來檢查。」
皇後娘娘說著,給一旁的太醫使了眼色。
太醫連忙上前,俯地叩首:「微臣拜見皇上。」
皇上眉心緊擰,煩悶地問:「所以這到底是何葯?」
太醫:「回皇上,此葯由東北邊疆荒漠里一種極其稀少的鎖生魂藥草所熬制,女子服用……」他緩了口氣,似乎只有這樣才能鼓起勇氣將剩下的話說出,「一粒能使其三年不能孕育。」
鳳儀宮內殿一瞬寂靜,東風呼嘯席捲而過,吹散庭院寒梅,片片殘紅落至涼雪。
貴妃娘娘獨得恩寵,卻十餘年不懷龍子。
此事,終究是有緣由的。
皇上愕然,他看向無言跪在地上的貴妃娘娘,想起與她初見的那年,九曲山春光濃似酒,他未著龍袍只穿常服,見她馭馬在林間疾馳穿梭,比那山鹿還要靈動明媚萬分。
她拉緊韁繩勒馬停在他眼前,彎眸笑著問:「你是誰啊?」
就是這一笑,令他餘生淪陷。
他曾問她:「皇宮裡有這世間最賞心悅目的庭院花木,我能帶你進去遊玩,你想不想去?」
那時的她不知眼前人是皇上,答得決絕且堅定:「不想,什麼皇宮,明明是個困死人的地方,那高大紅牆對女子而言就是棺材板,我慕清婉此生,定要無拘無束、自由自在的,我不想要什麼榮華富貴,我只想浪跡天涯,結交四海朋友!」
可是她後來還是入了宮。
因為他放不開她。
他是皇上,困住一名女子,何其簡單,何其容易。
數十載宮中相伴,他用盡全力寵她、彌補她,她也從不在他面前提什麼浪跡天涯,還總是對他笑,兩人向來舉案齊眉、好似伉儷情深。
他以為她已原諒他。
而今日,他才知道。
她笑,只是因為她愛笑而已。 -
鳳儀宮內不知安靜了多久,皇上緩緩開口,聲音聽不出喜憂:「你們都出去,朕有話單獨同貴妃說。」
不多時,內殿里的人悉數退出,偌大鳳儀宮只剩皇上和貴妃娘娘二人。
皇上目光落在貴妃娘娘身上,他憤然地咬咬牙,終是不忍見她受苦,先心疼了起來:「起來吧,別跪了,你身體金貴,這麼跪著膝蓋會疼的。」
貴妃娘娘淡淡道:「臣妾有罪,甘願受罰。」
皇上不接此話,問:「這葯是誰給你的?」
貴妃娘娘反問:「皇上,這個問題當真重要嗎?」
皇上:「你果真一直恨著朕,恨朕當初不願放你走。」
貴妃娘娘平靜道:「皇上,我不恨您,您對我的好,我都知道。」
皇上突然暴起,多年的一廂情願和求而不得突然被昭示,明晃晃地擺在明面上,撕破了他最後的顏面:「你若不恨我,為何要吃這種葯,為何不願與朕同享兒孫繞膝的天倫之樂!」
天子勃然變色,乃雷霆之怒讓人驚恐萬分,可偏偏貴妃娘娘依舊平靜如常,她輕聲:「皇上,臣妾只是不想臣妾的孩子,也被困在這冰冷的宮裡。」
「困?哪來的困?!」皇上幾步走到貴妃面前,蹲下身雙手握住她臂膀,他凄入肝脾、不甘心地問,「你與朕的孩子,朕會好好地寵著他們,傾心傾力地去寵,你看看濟安,朕對他有半點不好嗎?這麼多年了,你就不能試著喜歡朕、愛慕朕,哪怕一點點?」
貴妃娘娘原本靈動似鹿的雙眸里如今盛滿哀傷,她笑了笑:「皇上,臣妾已經為你從慕清婉變成了貴妃娘娘,請恕臣妾不能再為你做更多的事了。」
鳳儀宮內,明黃龍袍與絳紅華服因兩人跪地的姿勢衣袂交疊,皇上慢慢收回握她臂膀的手,腦袋垂落身體小幅度抖動似在嗤笑但更像是在哭,然而他抬頭起身之際,眼裡沒有一點余淚,皇上藏起眼裡的凄涼,緩步離開鳳儀宮,冷冷地對站在宮外的皇后說:「貴妃私藏宮外藥物,自持私心違背婦德,罰其幽禁冷宮面壁思過,沒有朕的旨意,不得解禁。」
禍起隱微,且不單行。
宮內貴妃娘娘的事尚未傳開,宮外京城,慕之明於夜靜人深、月明星稀時趕到了燕國公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