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你這叫愛屋及烏
聽聞太子傅啟監國,慕之明身形微晃,手撐著書桌穩住自己,他看向傅濟安,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傅濟安答道:「一個月前。」說到此處,他似有事不敢說,神情微動,以目光向慕之明詢問。
慕之明知他何意,道:「你放心,此府無耳目,我回來時已查過了,奴僕全是慕府舊人,不用擔心隔牆有耳。」
傅濟安這才道:「有傳聞說父皇已經在擬寫廢太子的詔書了,多次召中書令於宣德殿面聖,誰知其會突然病情加重,直接昏迷不醒!太子傅啟監國一事起初異議的人非常多,但是傅啟鐵腕打壓,凡有異議者,不是遭貶就是革職,還會因此連累家人,久而久之,大家皆不敢言語。」
慕之明:「他如今還是名正言順的太子,自然有底氣,而且皇后的外戚試圖干政多年,尚書省、門下省、刑、戶、兵部皆有太子的擁護者,太子苦於與你爭鬥多年,一旦他拿到實權,再無皇上管束,就會以各種名義剪除你的羽翼。」
傅濟安懊惱:「與我親近的朝臣,就算沒有質疑他監國的,都被他貶了個遍,這其中,多少是對大晉忠心耿耿、無二心之人,我就不明白,他如此不顧後果地整頓朝堂,就不怕父皇病好那日,責怪他不遵祖訓,惟肆惡虐眾嗎?」
慕之明驀地想到什麼,忙道:「濟安,那天你與我同飲的明前龍井茶葉,你府上還有嗎?」
傅濟安道:「沒有了,我已將父皇賜予我的明前龍井全部交予匡大夫。」
慕之明:「濟安,如今太子監國,我又無官職在身,不能隨意入宮,你找個機會進宮,去太醫署詢問匡大夫,他將茶葉藏在何處,務必請他拿來給我,記得一定要掩人耳目,太子的爪牙現在定緊緊地盯著你的一舉一動。」
傅濟安點點頭:「好。」
慕之明:「濟安,我與你,從今往後將如履薄冰,一步錯都有可能死無葬身之地。」
傅濟安極其冷靜:「我早有覺悟,自古權謀,不都是以血祭天地么?」
慕之明嘆了口氣,問:「肅王殿下,對太子監國一事,有何行動?」
「五皇兄?」傅濟安道,「五皇兄因自幼與我親近,傅啟對他並不友善,但好在五皇兄平日默默無爭,太子並不將其當成威脅,五皇兄的岳父又是禁軍統領襄如山,所以他自保應當無虞,太子監國期間,我也會不再與他走動,避免牽累到他。」
慕之明:「……濟安……」
傅濟安見其欲言又止,疑惑:「怎麼了?」
慕之明:「罷了,現在最重要的是度過太子這一關。」
傅濟安:「慕哥哥,比起五皇兄,你更應當擔心顧將軍啊。」
好似被當頭棒喝,慕之明呼吸一滯,雙眸顫抖地看向傅濟安,他說:「傅啟要動融焰軍?!可是顧赫炎從未參與過黨爭,率領的融焰軍更是忠心耿耿,這朝堂上爭名奪利的陰詭風雲與乾乾淨淨的將士們有何關係?」
傅濟安道:「慕哥哥,你一向聰慧,怎遇到顧將軍的事能如此糊塗,太子傅啟視你我為眼中釘,顧將軍又與你成親,太子傅啟怎麼可能不把顧將軍視作你我的黨羽,他位高權重,兵權在握,傅啟絕不會容他的。」
慕之明六神無主地退了兩步,腰哐當一聲撞在案桌邊沿,將桌上硯台撞翻在地。
硯台落地,墨潑灑在地毯上,不過一瞬,再不見錦織璀璨花紋,只有滿眼揮之不去的黑。 -
慕之明回到侯府後,顧赫炎也馭馬至將軍府。
溫鍾誠在門口迎他進府,接過他手裡的韁繩,道:「少爺,聽聞你今日回京,有位小將士一大清早就來府上候著了。」
顧赫炎:「他在哪?」
溫鍾誠:「在偏廳候著呢。」
顧赫炎:「我這就去。」
顧赫炎風塵僕僕,水都顧不上喝,直奔府邸的偏廳。
偏廳里,一位身著青灰色衣衫,約莫二十歲的小將士正來回踱步,神情焦急地等候著。
他乃融焰軍昭武副尉,郝天勤。
郝副尉聽聞腳步聲,驀地抬頭看去,見來人是顧赫炎,面上一喜,當即行軍禮單膝跪在地:「見過將軍!!!」
「天勤?」顧赫炎上前扶他,「快請起,著急尋我是因何事?」
「將軍。」郝天勤急急道,「你可算回來了,再晚一天,衛將軍就走了。」
「什麼?」顧赫炎蹙眉,「衛將軍要去何處?」
他之前告病,皇上有旨意,融焰軍軍務都由融焰軍大將衛凌雲負責,他怎會走?
郝天勤:「太子下令,命衛將軍帶領兩萬融焰軍,速速前往東北邊疆。」
顧赫炎疑惑:「東北邊疆?」
東北邊疆即白城以北,臨勾吉國,但勾吉如今與大晉交好,為何突然要派兵駐守。
顧赫炎:「有戰事?」
郝天勤搖搖頭:「沒有。」
顧赫炎:「那為何要讓衛將軍離京。」
郝天勤:「不知,太子並未詳細說,只是下了這道命令,將軍隨我去洛都大營吧,衛將軍想見你。」
「好。」顧赫炎點點頭,歇也未歇,與郝天勤離開將軍府。
洛都大營,位於京城北面的軍營,駐紮著三萬融焰軍將士。
顧赫炎趕到洛都大營,在主帥營帳見到了衛凌雲。
衛凌雲年過四十,早生華髮,自從顧繆離世后,衛凌雲身為顧繆的義弟,一直將顧赫炎視若己出,悉心教誨。
「拜見叔父。」顧赫炎行禮。
「快起。」衛凌雲扶起顧赫炎,「小炎,你應該已知曉我明日就要領兵前往東北的事了吧。」
「嗯。」顧赫炎點點頭,疑問,「但我也聽說,東北並無戰事。」
「對。」衛凌雲點點頭,「所以我才著急與你見面,將近日軍中之事悉數告訴你,以免你近三個月不在京城,回來突然接手軍務會亂了陣腳。」
顧赫炎:「叔父請說。」
衛凌雲屏退左右,餘下的話,只與顧赫炎說,他長嘆一口氣,憂心忡忡:「小炎,自古武將最怕君王的猜疑和不信任,你父親在世時,從不涉朝政,事事小心,句句謹慎,就是怕一個『居功自傲』的罪名,可如今,融焰軍還是到了這個地步。」
顧赫炎蹙起眉。
衛凌雲繼續道:「而今,是太子監國,他獨攬皇權不過一個月,就命我領兵兩萬離京城,而且,還指派心腹作為監軍。」
顧赫炎:「監軍?融焰軍自從成立以來,從未有過監軍。」
衛凌云:「除了監軍一事,你再瞧瞧現在的融焰軍,竟被割裂成了三部分,兩萬隨我至東北,七萬駐紮在西北邊疆抵禦西戎,還有一萬繼續駐守洛都大營,這不是個好兆頭啊,應當多囑咐大家謹言慎行,不可再讓太子對我們有更多的猜忌和懷疑了。」
顧赫炎:「多謝叔父告知,我明白了。」
衛凌雲不再多言,拍拍顧赫炎的肩膀,囑他務必要照顧好自己,隨即離開馭馬啟程追趕大部隊而去。
顧赫炎於洛都大營外目送衛凌雲離開,甲胄沉沉,揚塵紛紛,暮色藹藹,天地之間顧赫炎靜如頑石,緘默許久許久。 -
夜深人靜之時,顧赫炎回到了將軍府。
他沒有立刻進府,站在簡樸的將軍府門前,抬頭瞧那塊『顧府』紅底牌匾。
溫鍾誠出來鎖門,見顧赫炎站在那,愣了一下,忙上前:「少爺,你怎麼站這,風多大,多冷呀,快進去吧,慕公子在你房裡等你呢!」
「他在?」顧赫炎看向溫鍾誠,眼睛發亮。
「是啊,在呢,傍晚來的,聽說你去了洛都大營,就在房裡一直等著。」未聽完溫鍾誠的話,顧赫炎大步往裡頭走。
東廂房,燭火從窗柩透出,落在隨清風輕晃的梧桐葉上。
顧赫炎推門而入,坐在桌旁撥弄燭火靜候的慕之明站起身來:「赫炎,你回來了?」
顧赫炎:「嗯。」
慕之明拿起木桌的瓷壺和杯子,倒了杯水遞給顧赫炎:「快坐下歇息,我聽聞你一回府邸就立刻被小將士喊去洛都大營了,料想你定是來去匆忙,一口水都顧不上喝。」
「多謝。」顧赫炎確實口乾舌燥,略感疲憊,他接過水杯,一飲而盡。
「用過晚膳了嗎?」慕之明問。
顧赫炎搖搖頭。
慕之明:「你坐著,等我一下。」
說著,慕之明離開廂房,不多時,他回來,手裡還端著木托盤。
木托盤裡,放著兩碟精緻的小菜,一碟香脆的酥餅,還有一碗熱氣騰騰看起來香糯可口的白米清粥。
慕之明將吃食一一擺在桌上:「我也沒吃,等你回來,與你一起吃。」
顧赫炎說:「下次別等了。」
慕之明笑了笑,在顧赫炎身旁坐下:「這話我不能應你,應了便是撒謊,這白米粥是我向梁姨學著熬的,你嘗嘗。」
顧赫炎盯著眼前的粥:「你熬的?」
慕之明:「對,因為等著實在是百無聊賴,我就去了后廚尋梁姨學了學,煮白粥倒也不難,淘米放水,守著就好。」
顧赫炎端起粥碗,低頭連喝幾勺,將那滾燙的粥囫圇咽下:「好喝。」
慕之明道:「將軍,一碗白粥,有什麼好喝難喝的,你這叫愛屋及烏。」
顧赫炎一字一頓:「沒有,就是好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