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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八章 他會說到做到的

  無論前夜發生了怎樣驚心動魄的事,第一縷熹微晨光還是一如往常那樣落在了太和宮門上。

  整肅一夜,賢王傅濟安強作鎮定,咬牙堅強,擔起了安撫眾人、清理叛軍、賞功罰罪的責任。

  無人對他的決策有異議。

  覺得皇宮血氣太重,顧赫炎在平息叛亂后立刻托下屬將燕國公慕博仁和慕之明送回慕府。自己遵賢王傅濟安之令,抓捕逃跑的叛黨,以免其作亂傷人。

  慕之明短短几個時辰經歷了大喜大悲,又在記憶混亂時被人打暈,整個人如今神志不清、精神恍惚,回到慕府後一直呆愣愣,旁人問話也不答,要給他看傷包紮手腕也不肯,就低著頭依靠在床榻上,忽夢忽醒,渾渾噩噩,好似個斷了線的人偶,把家人們急得不行。

  顧赫炎聞訊,將抓捕事宜全權交給郝天勤,即刻趕回慕府。

  已是午時,廂房內圍著一群人,聞鶴音、大夫、侍奉的婢女皆在,龔氏端著一碗清粥,坐在床榻邊,舀起一勺輕聲哄著慕之明:「乖離朱,吃些可好?」

  慕之明許久才反應過來得回答,緩緩開口,目光渙散,聲音全是疲憊,好似一句話能耗費他全部力氣:「娘,我吃不下。」

  龔氏嘆道:「你不願吃,娘不逼著你吃,但至少讓大夫看看你的傷情啊。」

  慕之明沉默片刻,木然地點點頭。

  大夫連忙上前,替慕之明包紮固定好脫臼的手腕,隨後要檢查他身上其他傷著的地方。

  正是此時,廂房門被打開,一人快步走了進來。

  聞鶴音眼疾手快,拽走慕之明面前的大夫,將他拉到一旁。

  大夫手裡還拿著棉布和藥膏,正懵著呢,見一人走到慕之明,在床榻邊小心翼翼地坐了下來。

  顧赫炎未著盔甲,穿著素凈簡樸的烏墨衣裳,他風塵僕僕,若不是身著黑衣怕是衣裳還能瞧見血跡。

  他握住慕之明的手,眼神焦急,語氣不安,說話聲極輕:「是我,我來了。」

  被寬厚溫暖的手掌握住的一瞬,慕之明有了反應。

  他抬起頭,眼神聚集定在顧赫炎的臉上,因哭過所以血紅髮疼的雙眸再次含淚,這一次,他的情緒沒有像剛見顧赫炎時那般激動、那般失控,慕之明淚滾如斷線珠,他緩緩開口,哽咽著說:「赫炎,他們說你死了,戰死在沙場上……」

  他抽噎嗚咽,既是后怕,也是委屈。

  顧赫炎拉起他的手,撫在自己的臉頰,讓他感受皮膚相觸的溫熱。

  兩人說話時,龔氏已讓所有人都離開廂房並關上門,此時偌大的屋內安詳寧靜,只有顧赫炎和慕之明兩人。

  顧赫炎俯身吻去慕之明眼角的淚,向他解釋。

  數月前,融焰軍在和西戎族對抗時,所定計策無一不被敵方破解,顧赫炎因此猜到軍中有細作。

  他聯想起慕之明失憶前和自己說過肅王和西戎族有勾結,深知攘外必先安內,也知京城恐有一場腥風血雨,於是和衛凌雲將軍商量,將計就計,率三萬驃騎假意中敵人埋伏,實則繞過戰場,偷偷回京,藏在洛都大營附近人煙罕見的山林里,只等肅王一領兵逼宮,立刻率眾將士進宮護駕,只可惜顧赫炎傾心傾力,還是沒料到肅王膽敢在宴席上親手刺殺皇上,終是沒能救到皇上。

  顧赫炎說這些事時,生氣和靈動漸漸回到慕之明的眸中,他認真地聽著,不想遺漏一句,只是他哭得沒緩過神來,雖沒落淚,但一直小聲抽噎,怎麼也停不下來。

  顧赫炎見慕之明這樣,既自責又心疼,把人抱在懷裡,輕拍他背安撫,等人不抽噎才放開,又起身去打來一盆溫熱的水,放在床榻旁的木凳上,給慕之明拭臉擦手用。

  慕之明擦去淚痕,將巾帕放進盛滿熱水的銅盆里揉搓,又想起什麼,問顧赫炎:「先前我護著德妃娘娘和十三皇子時,有兩箭刺穿了我身旁的叛軍,救了我的性命,那兩箭,是你射的嗎?」

  「是我。」顧赫炎點點頭。

  慕之明眼眶瞬間又紅了。

  顧赫炎嚇了一跳,手足無措。

  慕之明拿起溫熱的巾帕敷在眼瞼上,沒落淚,他說:「果真是你,我就知道一定是你。」

  慕之明忽然又想起什麼,拿下眼睛上的巾帕,看向顧赫炎,問:「那為何後來狩日獵月弩會佩戴在郝副尉的手臂上?」

  顧赫炎露出內疚神色,他道:「狩日獵月弩壞了。」

  「又壞了?」慕之明輕『啊』了一聲。

  「嗯。」顧赫炎說,「爭鬥中,被砍壞了,而後天勤手臂受傷骨頭斷裂,所以我拿壞了的狩日獵月弩幫他固定傷臂。」

  「原來如此。」慕之明恍然大悟,「我還以為……」

  他話說一半,戛然而止。

  就顧赫炎毫髮無損的在慕之明眼前,慕之明仍不敢說出大凶之言。

  顧赫炎見慕之明一瞬神色不安眸光慌亂,知他仍心驚膽戰,於是伸手撫他側額和臉頰做安慰,隨後給予他一個溫柔的親吻。

  唇舌糾纏的那刻,顧赫炎在眼前的這件事變得真實起來,慕之明不再庸人自擾,閉眼與顧赫炎繾綣。

  吻畢,顧赫炎問他:「餓嗎?可有想吃的點心?我去……」

  慕之明驀地打斷他的話,抓住他的胳膊:「不,我不餓,你哪都別去。」

  顧赫炎微怔,隨後點點頭:「好。」他看著慕之明疲倦的神色和因久哭而通紅微腫的眼皮,勸道,「閉眼睡一會。」

  說著顧赫炎輕按慕之明的肩膀,將他按躺在床榻上,拉起他身上的輕薄軟被褥掖至他下巴處。

  慕之明看著他,不肯閉眼:「上次我睡著后,你一聲不吭地去了邊疆,連道別的話都未同我說。」

  顧赫炎在他身旁躺下:「對不起,這次不會的,我守著你,等你醒。」

  聽見這句話,慕之明蜷進顧赫炎懷裡,雙手環住顧赫炎的腰,安穩闔眼不再多言,因為他知道顧赫炎不會騙自己。

  一夜未合眼,又歷經波折之事,慕之明其實早已疲憊不堪,閉眼后很快就沉沉睡去。

  顧赫炎摟著他,聽著他綿長的呼吸聲,不知想到何事,眉頭輕蹙,顯出一副十分發愁的樣子。 -

  慕之明一覺睡到翌日天明,醒來時,仍被顧赫炎穩穩地抱在懷裡。

  因昨天摔傷,慕之明醒來后,只覺得渾身上下每一處骨頭都好似被萬馬踩踏過,但慕之明並不畏懼疼,他看著身旁的顧赫炎,心裡安寧平靜。

  顧赫炎睡得不沉,慕之明輕輕一動,顧赫炎就醒了。

  慕之明湊過去親他額頭,聽見他問:「什麼時辰了?」

  慕之明猜測:「大約卯時。」

  顧赫炎睜眼,雙眸漸漸清明,他起身,望了眼窗柩外的天色,又露出了與昨夜睡前一樣的愁悶神色。

  慕之明問:「早上想吃什麼?我去囑廚娘做。」

  「我……」顧赫炎欲言又止,他看向慕之明,一些話終是說不出口,所以他只是道,「都行。」

  慕之明安靜地看著他,片刻后坐起身:「赫炎,你是有話要與我說?」

  顧赫炎垂眸,不與他對視:「……沒有。」

  慕之明長長地嘆了口氣,他伸手去握顧赫炎的十指,努力保持聲音的平靜,他問:「你何時去西北邊疆?」

  顧赫炎驀地抬頭看慕之明,有些吃驚。

  慕之明溫和地笑了笑,只是笑意有些勉強:「有這麼驚訝么?如今西北戰事未平,你是為了護駕才回京的,京城叛亂一平,你身為融焰主帥,自然要即刻返回沙場,這麼簡單的推斷,我怎麼可能想不到,所以,何時走?」

  顧赫炎:「今日。」

  慕之明渾身一僵,又慢慢放鬆下來,他說:「陪我吃完早膳再走。」

  顧赫炎:「好。」

  慕之明:「早去早回。」

  顧赫炎:「我會的。」 -

  肅王雖死,但西戎族不甘心前功盡棄,鐵騎犯大晉邊疆的氣勢兇猛。

  顧赫炎留郝天勤和兩萬融焰軍於京城,守護才經歷叛軍侵擾的皇宮,自己馭馬不分晝夜地趕至邊疆與衛凌雲將軍匯合。

  顧赫炎走的那天,金鐘聲響徹京城,大喪音震得每個人心顫。

  大喪音過,國喪期至。

  先皇走的第三日,群臣齊上奏,稱國不可一日無君,請賢王傅濟安監國。

  雖先皇沒有立儲君,但慕清婉乃皇后,她的嫡子是傅濟安,而傅濟安一直受滿朝文武擁戴,所以於情於理,都該由傅濟安監國。

  傅濟安並未推拒,接手了朝廷大大小小一切政務。

  因皇上駕崩得十分突然,負責葬事的禮部一開始上上下下皆手忙腳亂,雖說不至於一塌糊塗,但瑣碎錯事確實很多。

  傅濟安於是勸慕之明出仕,回禮部。

  慕之明答應了。

  慕之明雖年紀輕,但規章禮節牢記於心,又心細沉穩,接過重擔后將一切安排妥當。

  其實如果只有先皇一人的葬禮需忙,禮部倒不至於慌亂成這般。

  只因除先皇外,還有肅王的葬禮。

  肅王是以親王禮儀下葬的,棺槨進皇陵。

  此為慕清婉的請求,所以傅濟安力排眾議定下此事。

  不過詬病的人不少,甚至有言官寫奏摺長篇大論進行批判。

  傅濟安對那些奏摺視若無睹,這將成為他為君數十載,唯一一次的任性決策。

  十月,傅濟安登基成為新帝,慕清婉成為了太后。

  登基大典后,可以享盡榮華富的慕清婉做了一個讓世人為之困惑不解的決定。

  她削髮為尼,居京城郊外的青雲峰上的塵緣寺,終日不問世事,只抄經念佛,祈福禱告。

  如今的她可以去世間任何地方,但她選擇了長伴青燈古佛旁。

  十一月,西北邊疆傳來捷報。

  顧赫炎率領的融焰軍,不但擊敗了西戎族,甚至乘勝追殺敵軍至西戎國境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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