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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小籠包

  風間惠子孤零零地坐在遊樂園的一條小吊椅上,懷中捂著一個便當盒——一籠剛出爐的小籠包。


  小的時候,由於風間俊彥的父親在公司裏由於信錯了人,欠下了一屁股債,為了不連累母子倆就離婚了,至今音信全無,就像從人間蒸發了一樣。


  風間惠子沒什麽謀生本領,就隻會做一些中華料理,她媽媽曾經到過中國,在一浙江大酒家打雜學了一些家常菜,其中就有小籠包。


  小籠包評判標準無非就三條:餡,湯,皮。


  餡,必須選精細豬腿肉,肥瘦相間,取瘦略多者。為了這個,風間惠子掐點蹲著肉鋪剛宰殺的豬肉,拿回家就細細切成臊子,不可過細,再加適量鹽、糖、白酒、薑末、芝麻粉胡椒粉,蔥末的規矩是必須隻用小青蔥中前段。


  肉餡拌透也有技巧,首先,拌肉餡最值得注意的是人們總是希望肉餡口感彈性大、又黏糊。


  而肉富含蛋白質,能讓口感變好可以讓蛋白質變性,加鹽可析出水分增加粘性。


  所以,拌肉餡需要不斷用少許鹽和酒加入同時不斷攪拌。同時為了保持蛋白質不受高溫幹擾影響口感,需要同步保持低溫,不斷加入冰水,最終還需要冷藏起來。島國天氣偏冷,所以風間惠子那雙手早上做好肉餡後凍的幾近僵硬。


  湯,取決於皮凍,取來皮凍切成葵花籽大小。至於製作皮凍,需用豬皮去掉皮下脂肪,並用雙手捶打至半透明,以冰塊冷卻,再加白酒蔥薑以去腥,倒入雞湯或者牛骨湯,小火煮兩小時至豬皮稀爛,取出蔥薑等配料,自然冷卻後再冷藏一夜,凝固定形。


  皮則最為關鍵,因為一籠小籠包端上來,首先看到便是小籠包外形,這顯然取決於皮。皮不是要單純的薄,小籠包皮關鍵是要韌性、延展性。適當的薄,達到半透明,褶子也一樣,一定要熟透。但是風間惠子這時候雙手已經不僅僵硬,且已經提不起什麽力氣來了,一般和小個的風間俊彥慢慢做,但饒是如此褶子也是會露一點白。


  至於蒸,則需要所謂的悶氣蒸,也就是氣要圓,恰似揚州澡堂,下午兩點,耳聰目明,什麽都看得到,泡澡則無意蘊,須是到晚上七八點,水汽蒸騰,目不見物,才能泡上一壺茶徐徐泡將開去。想讓小籠包舒坦,口感好,清爽幹淨,氣也需要圓,務必蓋上竹篾蓋子,靜候。


  如此,小籠包才可以姍姍出爐端到客人桌上。上述小籠包高標準的正宗做法母子倆可做不來,以上步驟都是能盡力做就做到。


  但饒是如此,每天那濃鬱的香氣吸引來了不少附近人家,吃過的人跟東京其他家的小籠包一對比,都紛紛感歎:以前吃的是啥東西?

  靠著大眾認可的口碑,盡管價格貴了點,還是引得不少人都慕名而來,風間惠子很開心。


  她能靠一個人帶著兒子過活了。


  但是一個女人家,身體再怎麽好也總有極限,還天天接觸寒冷的環境,最終,身體撐不住,在一天早上跟風間俊彥磨皮時倒下了。


  那天,店關門,在惠子住院期間,風間俊彥也變了一個人,每天早睡早起,一個小小的人兒給住院的媽媽做起了飯。


  錢不夠,就自己早起做小籠包賺錢,食客得知女主人病了後沒有嫌棄俊彥做的比以前不行,依舊如同以前那般買包子。那段時間惠子都不敢看兒子的臉和手,看到一點那心就像被針刺了一樣,久久不能平複。


  時至今日,她也忘不了兒子在醫院裏那淡淡的笑,為了讓她安心療養,見到她的時候總是保持著淡淡的笑。


  那次出院後,她就暗自下定決心:不能病倒。


  小籠包成了限量供應,風間惠子轉而售賣其他的中式家常菜,沒有小籠包那麽好吃但勝在價廉。


  小小的中華料理店就這樣延續了下來。


  俊彥學習十分優秀,在大學就得到了多張offer,最終在錢與離家近兩方麵選擇了前者。


  俊彥沒有對媽媽說些什麽就走了,出國後給媽媽每個月寄照片和巨額生活費,直到冥王星事故發生後,各國封鎖了消息,但錢和照片依舊如同往常一樣打進風間惠子的帳戶,因此她直到現在都不知道兒子已經不在了。


  生活費合計起來富實到可以讓他舒舒服服過下半輩子,她還是經營著這家餐館。


  她不想孩子回來找不到家了。


  今天的遊樂園熱熱鬧鬧,過往的一家三口行若車水馬龍,孩子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


  她看著那些笑容,內心不禁感到有些苦澀。


  自從俊彥爸爸失蹤後,迫於生計她一次也沒帶俊彥去過他小時候嚷嚷著要去的遊樂園,等到她生病住院後就沉默寡言了許多。


  沒有時間交朋友,因為他一放學就回家幫忙。


  沒有喜歡的女孩子,因為學習的時間不夠用。


  沒有傷心的事情,因為不想讓她知道。


  ……


  明明是個孩子,卻已經比大人還像大人了。


  心底漸漸泛酸,她沒想到她已經虧欠了孩子那麽多。


  從上午等到黃昏,她就這樣一直看著來往人群,懷裏依舊捂著小籠包。


  “阿姨,小籠包好香哦。可以賣給我嗎?”


  一個虎頭虎腦的小孩子跑了過來,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看著風間惠子,手裏捏著一張嶄新的日鈔。


  “對不起啊,這是一個哥哥買的,阿姨現在等他,”惠子對孩子笑了笑,“要不阿姨明天來請你吃一籠。”


  “可是阿姨,我爸媽他們經常說很忙,就今天帶我來玩了。”


  小孩說話的時候看起來低落了不少。


  這讓風間典子心中又苦澀了不少,看著遠方的夕陽的黃暈,低頭朝小孩說道。


  “那阿姨請你吃吧。”


  “不用不用。爸爸媽媽告訴我想買東西就得給錢。”


  小孩子搖搖頭,將小籠包接了過去就跑了,沒入了人群之中,隻剩下搖椅上一張紙鈔。


  而在另一處,風間俊彥給了小孩一根波板糖,打開看著熟悉的飯盒。


  拿起筷子,夾起,輕攏慢撚抹複挑,力度恰好,小籠包仿佛嗚咽一聲。


  小籠包裹著肉丸,蜜般色澤,麝香味道,俊彥閉上眼睛,把小籠包整個放進口中,舌頭發出暢快的呻吟。睜開眼,已經盯上了下一隻小籠包。


  “為什麽就是忘不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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