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物換星移幾度秋 第四十四章 風雨夜,不歸人(一)
剛剛入夜,一道炸雷驟然響起,同一時間一道閃電在天空劃過,撕開了夜幕。緊接著,便見豆瓣大小的雨滴緊隨驚雷閃電而來,霹靂吧啦的墜向地面。
密集的雨珠擊打在不同的地方,聲音顯得有些雜亂無章,而落在房檐上之後再流淌下來的雨珠,也是自然而然的變為了雨簾。縱使是鳳陵城作為帝都,城內的道路質量皆是按照最高標準修建的。主幹道採用的是與官道一般造價昂貴的三合土,而街巷間縱橫交叉的小道路則是鋪著厚重的青石板,其排水系統在這般暴雨之下也不至於癱瘓,正在有條不紊的排放著彙集起來的雨水。但奈何雨勢實在是太大,竟是使得排水渠道都流淌不急,地面上還是積起了一層薄水。
臨近子時,大雨還在繼續。
這場大雨持續的時間極長,從入夜一直到現在片刻沒有停歇過,且雨勢看起來,也絲毫沒有減小的趨勢,天空中更是雷電交加,似為雨勢助威。
鳳陵城中沒有宵禁,往日里縱使是這個時辰,街市上依舊會是車水馬龍。然而,今晚因為這場大雨的緣故,街市上自然是變得空無一人,沒有了往日的熱鬧。 鳳陵城中除了那些標緻性的官家建築以及街巷間那些平日里做生意的店鋪門口,還掛著幾盞在風雨中搖擺不定的燈籠,透著昏黃微弱的光芒之外,絕大多數普通人家早已是熄滅了燈火、陷入睡夢之中。
夜雨霏霏,本就適合催人入夢。然而,卻並不是每個人都能在這樣的夜裡安然入睡,因為伴隨著夜雨而來的,同樣也有夜黑風高。而夜黑風高,則剛好是個完美的殺人夜。
……
……
幾乎在同一時間,只見突然從城西、城北的各個巷道街尾間,接二連三的湧現出一批批身著統一黑色服飾的青壯男子,他們冒著大雨三五成群的朝著城東城南涌去。借著昏黃的燈光,可以隱約看見他們衣衫下不小心露出來利刃,正閃耀著明亮的光芒。
他們的出現,在空無一人的街巷間顯得有些突兀。但好在此時夜已深、雷雨之聲正盛,他們的身影與腳步聲也得以被很好的掩蓋。
萬金坊樓上,葉惜雨站在窗邊看著遠處街巷間那一道道黑色身影,回過身來拿起了桌上的長劍,說道:「我們也出發吧。」
再看劉春,這會兒也沒有再做平日里富家翁的打扮,而是身著一身勁裝,背上還背著兩把大刀。
聽著葉惜雨的話,劉春微微一怔,隨即笑言道:「區區一個金烏幫,何勞大哥您親自出動?您還是與往常一般坐在家中靜候兄弟們的佳音吧!」
葉惜雨聞言,擺了擺手,整理了一下手中寶劍的劍穗,說道:「金烏幫能在這座充滿權勢的鳳陵城中佔有一席之地,與我風雨樓平分秋色,雖說是有九卿各部的支持,可它的自身實力自然也是不容小覷,縱使是不如我風雨樓也亦是相差不遠。更何況,今夜我風雨樓已是精銳盡出,賭上了全部弟兄的身家性命。一旦失敗,則我風雨樓必萬劫不復……我又豈能安坐於家中?」
聽到葉惜雨這樣說,劉春亦是不再相勸,伸出雙手緊緊自己縛刀的繩索,說道:「既如此,我為大哥驅車。」
「好,你我兄弟今日便親自去闖一闖傳說中的『金烏闕』。」葉惜雨微微一笑。
二人來到樓下,正當劉春準備驅車直接前往「金烏闕」的時候,卻被則葉惜雨出言阻止了,只聽他吩咐道:「先去趟聽雨巷二十三號。」
劉春聞言,雖有幾分不解,但還是調轉馬頭朝著聽雨巷駛去。
當馬車剛剛行至聽雨巷二十三號的時候,卻見二十三號宅院的大門應聲而開。江野一身白衣,穿戴整齊的站在門口,手中還打著一把雨傘。
葉惜雨見到這幅場景,不由微微一怔。顯然是江野的這幅裝扮,令他有點措手不及。
江野之前所言,的確是捉住了他的痛點,他也知曉與金烏幫血拚一場是風雨樓眼下破局的唯一方法。可素來行事謹慎的他,儘管在今晚已經壓上了風雨樓全部力量,可他的心中對江野卻還是有些拿捏不定。他來之前的本意,其實是想裹挾著江野與他一同前往金烏闕。
可看著江野如今的這幅裝扮,他也是明白了。原來,江野早就猜到了他會有這般舉動。從這一刻開始,他對江野先前的話語,變得深信不疑起來,對風雨樓的未來充滿了信心。可同樣,這會兒他的內心深處卻是有了一絲後悔。他暗悔自己實在是太過多疑,不應該出現在這裡。
江野站在廊檐下,手中的雨傘剛好一半傘面露在廊檐外。從雨檐上流淌下來的雨簾,噼里啪啦的打在傘面上,使得雨傘有了幾分傾斜。不過,雨水雖大,可江野手中的雨傘卻是握的極穩,雨水都順著傘面流淌而下,並無一滴落在他的身上。
江野站在廊下,平靜地望著門口的這輛馬車以及馬車上的這兩個人,唇角流露出一絲別樣的意味。
劉春此時身著蓑衣,側坐在車轅上面,而葉惜雨則是剛好撩開車簾,露出了半個身子。
六目相對,三人表情各不相同。
江野是一臉平靜、似笑非笑,顯然這一切,即是在情理之外卻又是意料之中。
劉春是一臉吃驚,顯然是沒有料想到,江野竟然會在此刻意等待他們。
而葉惜雨則是臉上表情有些訕訕,心中生起無盡的懊悔。
「江公子,你…你還沒睡?」劉春撓了撓頭,強言搭話,總算是打破了場中寧靜。
江野聞言,微微一笑,似乎毫不在意,卻又略有所指地的說道:「本來是準備去睡來著,可一想到劉掌柜與葉大幫主今晚可能會來,我便多等了一會。正當我以為自己猜錯,劉掌柜與葉大幫主今晚不會來,正欲前去安睡之時,卻不曾想劉掌柜與葉大幫主還是來了……不過這樣也好,總算是我這先前幾個時辰不曾白等。」
江野的話有些繞口,聽得劉春是有些雲里霧裡,他不明所以地回頭望了葉惜雨一眼。
葉惜雨見狀,不由自嘲一笑。江野的話,劉春聽不懂,可他卻是聽得明明白白。只見他毫不猶豫地鑽出車廂、跳下馬車,就這樣一身青衫,不做任何防護地站在雨中,朝著江野鄭重地躬身揖了一禮。
劉春見狀,慌忙不跌地從車廂中取出一把雨傘,擋在了葉惜雨的頭頂。只是,葉惜雨剛剛的舉動太過突然,雨勢又實在是太大。等到劉春反應過來,拿出雨傘的時候,大雨已經打濕了葉惜雨的衣衫、弄亂了他的頭髮。
劉春一臉茫然地看著葉惜雨與江野。他實在是想不明白,他大哥葉惜雨為何會做如此之舉?儘管,他們先前已經確認江野是名修行者無疑。可即便如此,又能如何?不過是名修行者而已,修行者雖然稀缺,可在風雨樓這個地下首屈一指的大幫派之中,也有那麼幾位修行者甘心任他們驅使。雖說那些到達第二境「橋引境」的修行者與江野相比,年齡的懸殊多多少少有些自慚形穢。可別人不知他卻是知曉,他大哥葉惜雨是已經到達第三境「彼岸境」的修行者,這要比江野足足高上一個境界。
「怪哉!真是怪哉!」劉春心中不由萬分狐疑,不過向來對葉惜雨尊敬有佳的他,也並未出口相說什麼。只是望向江野的眼神里,又多了一分敬畏。
江野饒有興緻地看著葉惜雨的這番舉動,卻並未開口說話。
只見葉惜雨行完一禮后,直起身來看著江野,開口說道:「這一禮,為先前之事向公子致歉。先前公子回來之時,葉某曾派人尾隨……」
江野聞言,看著葉惜雨微微一笑,說道:「意料之事,葉大幫主不必在意。若是葉大幫主連我底細都不曾查探清楚,便對我深信不疑的話?我反倒是有些受寵若驚了。」
「公子大度。」葉惜雨說罷,又朝著江野躬身行了一禮,接著說道:「這一禮,是為葉某今夜之想法致歉。葉某以往對自己行事小心謹慎的習慣,引以為豪。然而,今晚卻悔於有此習性。葉某這多餘的謹慎,在此關鍵時刻行不當之舉……今夜,煩擾了公子清夢,是葉某之錯。還望公子見諒。」
江野聞言,繼續笑道:「這個我倒是也不怎麼介意,我即主動告訴葉大幫主我的住處,自然做好了葉大幫主隨時找我的準備。」
「葉某慚愧。」葉惜雨面露愧疚,隨即拱了拱手,繼續說道:「眼下,葉某的兄弟們還在拚命,葉某不敢久留。待到今夜過後,葉某再登門致歉。」
說罷,葉惜雨便毫不猶豫地轉身,準備離去。
可就在葉惜雨即將踏上馬車之際,江野卻是突然開口說道:「等等。」
「不知公子有何吩咐?」葉惜雨聞言,轉過身來。
「這般時辰,我倒也是沒了睡意。與其在家中枯坐,還不如與葉大幫主一同前去見見世面。」江野微笑道,隨即轉過身去關好了小院的大門。
葉惜雨聞言,連忙折返回來。正欲替江野撐傘之際,卻被江野微微側身躲過。
只見江野笑言道:「葉大幫主不必太過介懷,『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這八個字說起來簡單,可做起來卻絕非易事。葉大幫主有此舉動,也是人之常情。更何況,葉大幫主知錯能改,可謂善莫大焉……」
見江野對葉惜雨說話的語氣,就像是長者在教育晚輩一般。劉春心中不禁生出幾分不滿,但當他見到葉惜雨一幅如飲甘霖的模樣時,劉春心中的不滿也是悉數轉為了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