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裝

  第二天顧謹亦醒過來的時候,外面滴滴答答地下著雨,窗戶稍微開了道縫隙,室內是恆溫的,所以不覺得冷,反而能聞見濕漉漉的花香混合著細雨的冷意飄進來,讓室內也變得清新了。,

  謝淮舟坐在床頭,左手上戴著他送的黑色手環,拿著光屏不知道在看什麼,旁邊還放著一杯咖啡,大概是看到了什麼不滿意的東西,眉頭微皺著,側臉線條在昏暗的光線下格外銳利,顯得有些不好親近。,

  顧謹亦頭還有點發悶,醒了也不說話,就這樣縮在被子里看著謝淮舟。,

  過了好一會兒,謝淮舟才發現他醒了。,

  在謝淮舟看向他的一瞬間,顧謹亦下意識地笑了下。,

  「早安,生日快樂。」,

  他從被子里探出手指,輕輕勾住了謝淮舟的手。,

  謝淮舟看了他一會兒,低下頭在他額頭上親了一下。,

  「早安。」, .

  ,

  今天雖然是謝淮舟的生日,但他一向是不喜歡大操大辦的,從前商酈在的時候,每隔幾年還會為兒子舉辦一場生日宴會,但自從她去世以後,謝淮舟就再也沒辦過了。,

  所以這天商宅里並沒有來太多人,只有謝淮舟的表姐一家帶著禮物過來了。,

  謝淮舟的表姐叫商小閔,是個ega,她是商和親弟弟的孫女,跟謝淮舟長得不太像,但氣質上卻有種莫名的相似。,

  但她比謝淮舟愛笑得多,老公也是個性格溫和的alpha,叫龔應。,

  他倆的兒子今年七歲,叫商尹,也還不到分化的時候,看上去很安靜斯文。但因為他長得好看,楚小年被謝淮舟抱在懷裡的時候就注意到了他,屁顛屁顛跑過去要跟人玩。,

  商尹很矜持地打量了楚小年一會兒,楚小年才四歲,比他要小很多,粉撲撲的小臉很精緻,身上一股奶香味,小湯圓一樣胖乎乎的,滿是期待地看著他。,

  商尹沒抗住這眼神,牽起了楚小年的手,帶他去玩拼圖堡壘。,

  商小閔在後面看著,嘖嘖稱奇:「也是怪了,商尹這小子平時最不愛跟人玩了,今天倒是轉性了。」,

  但既然兩個小孩子自己找到了玩伴,大人們也就不用騰出手去照顧他們了,讓保姆給他們準備了兒童餐,自己坐下來吃了午飯。,

  商小閔和老公也是抽時間過來的,只能待一個下午。,

  吃完午飯後,商和跟謝淮舟一塊兒下棋,龔應觀戰。,

  商小閔就跟顧謹亦坐在沙發上聊天。,

  雖然是第一次見面,但商小閔是個很和氣的人,她是個考古學家,走過很多地方,也出版了好幾個考古專著。,

  顧謹亦捧著奶茶聽她講考古中遇到的事情,聽得津津有味。,

  商小閔拍拍他:「回頭給你送兩本我的資料,外人可是沒有的。」,

  顧謹亦笑著說好。,

  他笑起來實在很有感染力,看得商小閔這個ega都呆了一呆。,

  她有點好奇地問顧謹亦:「你跟淮舟是怎麼認識的啊?這小子什麼也沒透露,突然就結婚了,還不讓我們見你,藏得可緊。」,

  她說這話並沒有冒犯的意思,謝淮舟患有「信息素缺失症」的事情是保密的,除了必須通知的那幾個,大部分人都不知道。,

  商小閔跟謝淮舟關係不錯,但姐弟倆都各有事業,聚少離多,謝淮舟也就沒告訴她。,

  所以在商小閔眼中,謝淮舟前幾年還是個油鹽不進的alpha,對她介紹的ega連一眼都欠奉,結果也沒聽見任何聲息,謝淮舟就突然結婚了。,

  而且還是個她從沒有在謝淮舟身邊見過的ega。,

  她剛知道這事的時候,嚇得都從床上坐起來,迅速撥通謝淮舟的光腦問他是不是被人抓到了把柄才不得不結婚。,

  想起這茬,她又有點尷尬。,

  顧謹亦卻不知道怎麼回答這個問題。,

  他跟謝淮舟,並不是按部就班地戀愛到結婚的關係,連他們的「相識」都始於一張合約。,

  即使到現在,他們都算不上「在一起」。,

  顧謹亦抬頭望了在下棋的謝淮舟一眼,而謝淮舟像是有心靈感應一樣,也抬起了頭。,

  兩個人視線在空中相撞。,

  謝淮舟用口型問「怎麼了」,顧謹亦笑著搖了搖頭。,

  明明是沒什麼特殊的動作,商小閔卻覺得自己吃了一噸狗糧。,

  她也不想聽顧謹亦的答案了。算了算了,她這種結婚多年的,還是不要聽新婚小夫妻虐狗了。,

  商小閔打開了光腦,要給顧謹亦找她在考古過程中拍的紀錄片。,

  她上半年剛去了被稱為「藍寶石詛咒」的一片海域,潛入深海海底,去發掘一座沉睡了萬年的古城。,

  顧謹亦對這個很感興趣,尤其想看看她們挖掘出來的古代珠寶。,

  但商小閔一邊找資料,一邊跟顧謹亦說道:「其實我還挺震驚淮舟會這麼快結婚的,我本來以為他那個架勢要孤獨終老了。之前我們有個世交家的ega,跟他匹配度很高,好像有85%,特別喜歡他,追著他表白的那種,但淮舟居然一點餘地沒給,就把人拒絕了。」,

  「在現在的時代,85%匹配度已經很高了。那個ega也沒什麼缺點,人也漂亮,我當時就在想,這樣的ega他都不要,他是準備找個什麼樣的啊。」,

  商小閔對顧謹亦笑了笑,「不過現在我知道了,他到底喜歡什麼樣的。」,

  顧謹亦有點不好意思。,

  商小閔卻拿胳膊碰了碰他,好奇地問:「你們倆匹配度也不低,是多少啊?」,

  顧謹亦撓了撓臉:「好像是,99%。」,

  匹配度里,最高也就這麼高了。,

  空氣莫名安靜了一秒。,

  商小閔:「……」,

  她覺得自己都快裂開了,難怪謝淮舟這麼迅速扯著人結婚了,這麼高的匹配度還用得著猶豫嗎,能遇上純屬老天開眼。,

  她真心實意地說道:「我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聽見這麼高的匹配度,讓不讓人活了,我跟我老公90%我已經覺得很高了。」,

  她拒絕再吃狗糧,不再試圖詢問任何謝淮舟跟顧謹亦的戀愛細節,一心一意在光腦上找自己的紀錄片。,

  但是她找著找著,就發現了一些別的東西,又忘了自己剛剛的發誓。,

  「你看我發現了什麼好東西,」她笑眯眯地把光腦挪到顧謹亦面前,「這是淮舟十八歲訓練的視頻,他一身的格鬥術都是跟他外公學的,十五歲的時候他還只能挨打,十八歲的時候就可以單挑他老師了。」,

  顧謹亦一開始還看得挺有趣,視頻內的謝淮舟穿著一身黑色的勁裝,跟他三個老師同時對打,他很高,身架也不輕,但一招一式卻有種行雲流水般的「輕盈感」, 即使被三個人圍攻也不顯得慌亂,臉上掛了彩也無所謂,下手反而越來越狠。,

  但顧謹亦看著看著,臉上的笑容卻慢慢變淡了。,

  他不知道是自己多心還是怎的,他發現謝淮舟打鬥的招式十分眼熟。,

  他曾經在另一個人身上見過。,

  商小閔沒注意到顧謹亦的神色變化,她不知道顧謹亦曾經就讀指揮系,還在跟他介紹:「淮舟沒像他外公一樣進入軍區真的蠻可惜。你看淮舟的這幾個招式,是莫里埃爾防禦式,還有這個,是塔里森格鬥術,即使是軍校生也很少有人掌握,被稱天才篩選門檻。」,

  顧謹亦的視線一錯不錯地落在那個騰翻起躍的身影上,對於商小閔的話有點心不在焉。,

  「他一直挺厲害的。」他喃喃道。,

  正好這時,謝淮舟也不再跟外公下棋,換了龔應頂上。,

  他走到了沙發這兒,問顧謹亦和商小閔:「你們在看什麼?」,

  商小閔讓開一點,讓謝淮舟看清光腦。,

  「讓小顧看看你當年的英姿啊,」商小閔一臉得意,「啊,對了,我剛剛還跟小顧說了你過去的感情歷史,你準備好晚上回去跪榴槤。」,

  她故意逗謝淮舟。,

  顧謹亦的視線從光腦上落在了謝淮舟的臉上。,

  謝淮舟看見自己的訓練視頻,神色也沒有任何變化。,

  「我有什麼感情經歷,你少造謠,」他淡定地看著商小閔,「當心我告訴你老公,你在高中的時候先看上的不是他,而是他哥們兒。」,

  商小閔迅速撲過來捂住他的嘴。,

  「小兔崽子,敢說就殺了你。」商小閔咬牙威脅道,「我明明是對我家龔應一見鍾情的。」,

  謝淮舟挑了下眉,對她的威脅滿不在乎。,

  顧謹亦收回了視線,又看向了光腦。,

  光腦上的視頻已經放到了尾聲,謝淮舟跟老師最後一次對打用上了武器,是一柄細長的單刀,銀白如月的刀身,刀柄漆黑,上面刻著商家的徽紋。, .

  ,

  商小閔跟老公在商宅吃完了晚飯就走了。,

  她跟老公送給謝淮舟的禮物,是成雙的一對古董擺件,也算是補上了當初的結婚禮物。,

  她對著跟楚小年玩了一個下午的商尹招招手,商尹居然還有點不情願,抱著楚小年慢吞吞走出來。,

  他把楚小年往前舉了舉,認真地問商小閔:「我可以把小年帶回家嗎?」,

  商小閔都愣了,隨即瘋狂大笑:「恐怕不行。」,

  商尹的失落溢於言表。,

  但他還沒來得及再爭取,他懷裡的楚小年就被一雙結實有力的手臂抱走了。,

  謝淮舟讓楚小年坐在自己的胳膊上,不怎麼和顏悅色地看著外甥,「這是我家的小朋友,不會給你帶走的,別做夢了。」,

  商尹氣得說不出話來。,

  他跟謝淮舟一直不怎麼對付,今天更是覺得這個舅舅無比討厭,像極了動畫片里的反派。,

  還是顧謹亦出來打圓場,讓楚小年跟商尹說再見。,

  「沒關係啊,以後你可以來白帝星找小年,」他笑著說道,「小年也可以來找你。」,

  商尹心裡好受了一點,跟楚小年拉了拉勾后,終於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楚小年也有點心情低落,趴下謝淮舟肩頭悶悶不樂的。,

  但謝淮舟拍了拍他的背,很不靠譜地安慰道:「沒關係,你要喜歡商尹這樣的玩伴,回頭我讓人幫你找幾個。」,

  然後他就抱著楚小年吃飯後甜點去了。,

  顧謹亦在後面聽著,總覺得謝淮舟的教育方式很成問題。, .

  ,

  他們明天下午就要回白帝星了,所以在商小閔走後,他跟謝淮舟又多陪著商和聊了會兒天,才回到了房裡。,

  因為忙活了一天也有些累了,洗漱完以後,顧謹亦沒跟謝淮舟說上幾句話就睡了。,

  謝淮舟從被子里牽住了他的手,也慢慢閉上了眼睛。,

  但是等他的呼吸變得平穩后,本來睡著的顧謹亦卻睜開了眼睛。,

  屋子裡漆黑一片,他盯著天花板看了一會兒。,

  他其實並沒有睡著,下午的時候,商小閔播放給他看的訓練視頻還在他腦海里,像是被按了慢放鍵一樣,一幀一幀地回放著。,

  他是知道「莫里埃爾防禦式」的,軍校生里90%的人都曾經學習過這幾招,但是最後能成功的寥寥無幾。,

  謝淮舟會並不奇怪,他本就是天才式的人物。,

  但是出身自比G6星更落後的無名星,並沒有接受過正統教育的傅沉,也會這一招。,

  他當時本來是不信的,但是傅沉卻當著他的面施展出來了,還曾經試圖教他。,

  可他那時候身體已經很差了,根本沒有辦法學,傅沉只得作罷,又教了他幾招更容易的。,

  他那時候對傅沉有種盲目的喜歡,明明困得很,早晨的時候卻會抱著毯子坐在躺椅上,看著傅沉在花園的空地上鍛煉。,

  看得久了,他對傅沉的動作習慣就都熟悉了。,

  想到這裡,顧謹亦的心臟抽痛了一下。,

  他不能想起這個人,每一次回憶都是鈍刀子割肉。,

  但他又做不到把這個人驅逐出腦海。,

  他盯著天花板看了許久,最終動作很慢地坐了起來。,

  他輕輕把手從謝淮舟手裡抽出來,起來披了件外袍,拿上光腦去了陽台。,

  陽台外的夜色很靜謐,星子如碎鑽般綴滿了夜空,初夏的夜晚並不冷,輕和徐緩地送來濕漉漉的花香。,

  顧謹亦關掉了聲音,在星網上找到了謝淮舟在帝國學院時,參加格鬥比賽的公開資料。,

  雖然軍事學院間的不少比賽是非公開的,但是也有一些是面向全社會的,這種比賽的視頻也是可以直接查看的。,

  顧謹亦望了屋內一眼,謝淮舟還在無知無覺地沉睡著。,

  他不知道為什麼,心口有種很輕的酸澀,一點一點 ,從心底擴散出來。,

  他又坐了一會兒,才點開了視頻,用了最慢速度播放,近乎一幀一幀地仔細查看著。,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看到什麼。,

  但他看完一個視頻,又點擊了下一個視頻,像機械一樣重複著。,

  而在屋內,本來應該沉睡的謝淮舟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睜開了眼睛。,

  他在一片漆黑中望著坐在陽台上的顧謹亦,屏幕的光亮映在顧謹亦的臉上,在夜色中變成了唯一的光源。,

  頂級alpha的出色視力,讓謝淮舟可以清楚地看清顧謹亦臉上的神情。,

  但他什麼也沒做,就這樣默默地注視著,像曾經的無數個守望的日夜。,

  然後在顧謹亦回來之前,他又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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