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鈍愛意

  謝淮舟抱著顧謹亦去洗了澡。,

  顧謹亦沒有拒絕,更親密的事情都做過了,再在這種事情上拉鋸,似乎也沒什麼必要。,

  也許這就是成熟后的好處,要是換作他二十歲的時候,應該會控制不住地跟謝淮舟大哭大鬧,會哭得自己都喘不過氣來,讓謝淮舟現在就滾。,

  但他現在二十六歲了,他坐在浴缸里,被溫熱的水和謝淮舟的懷抱包圍著,連生氣都覺得疲憊。,

  他很乖地讓謝淮舟把自己洗乾淨,用寬大的浴巾擦乾,吹頭髮,像一個漂亮精緻的大號人偶。,

  等他們從浴室出去的時候,門口的機器人服務生已經快速地換過了新床單。,

  謝淮舟抱著他坐在床上,好像還是一對恩愛眷侶。,

  顧謹亦在這懷抱中,迷迷糊糊地又睡了一覺。,

  他昨夜根本沒有怎麼睡著,剛才的一場漫長對峙也耗去了他所有精力。,

  但他半夢半醒,問了謝淮舟一個問題:「謝淮舟,我沒有說過愛你,對不對?」,

  他只跟顏里安承認了。,

  但他沒有在謝淮舟面前說過。,

  謝淮舟垂下眼看他,顧謹亦素白的臉有種瓷器般的脆弱感,睫毛如蝶翼一樣纖細,嘴唇很紅。,

  這樣的顧謹亦看上去很乖,很好哄。,

  但他心裡清楚,顧謹亦再也不是在療養院里,一看見他就會笑得眉眼彎彎的年輕人了。,

  「嗯,你沒說過。」他淡淡地應了。,

  顧謹亦得到了答案,神經鬆弛了下來。,

  「那就好。」,

  他在謝淮舟懷裡睡著了。,

  窗外的雨停了,不知過了多久,天色稍微晴了些許,薄紗窗帘后,有光亮透了進來。,

  在這溫柔平靜的日光中,謝淮舟清晰地意識到,顧謹亦不會再留在他身邊了。,

  這場延遲了六年的處刑,終究還是落在了他身上。, .

  ,

  這天的晚上,顧謹亦還是和謝淮舟回了家。,

  他們像一對貌合神離的夫妻,走進家門的時候還一切正常,顧謹亦陪著楚小年吃了晚飯,楚小年五天沒見他,一直黏在他身上不放,又很擔心地摸摸他的臉,軟綿綿地說:「爸爸,你臉色好白呀。」,

  顧謹亦笑了笑,敷衍過去:「可能是因為天氣有點冷。」,

  小孩子總是很好騙,玩累了也就沒精神了,顧謹亦陪著他搭了一晚上積木,楚小年就困得睜不開眼了。,

  顧謹亦把他交給了保姆,等楚小年被抱走以後,客廳里只剩下他跟謝淮舟兩個人。,

  謝淮舟知道自己沒有發言權,所以什麼也沒說。,

  顧謹亦則是注意到,謝淮舟手上,又戴上了他送的那個黑色手環。,

  那是他的一小段人生。,

  他把這個手環送出去的時候,其實就已經對謝淮舟泥足深陷,他這一生陷入過兩次戀愛,可到頭來,卻只對一個人心動過。,

  可這還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他陷入對謝淮舟的迷戀的時候,心裡有個角落,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他,眼前的這個人,與六年前那個人,實在太像了。,

  他一邊清醒,一邊淪陷。,

  實在是很沒出息。,

  他從沙發上站了起來,並沒有像謝淮舟想的那樣,對他進行宣判。,

  他像是一瞬間被抽去了所有情緒,真的變成了一座沒有情感的美人雕像。,

  「我先回房間了,晚安。」,

  他沒有回跟謝淮舟共住的那個卧室,而是去了隔著一個客廳的,他剛來謝家的時候,單獨住過的房間。,

  這個房間他總共只睡過幾晚,後來更多被他當作了書房,放著不少他的私人物品。,

  他走進房間里,這裡時時有人打掃,所以房間里很乾凈。,

  他在房間里找到了自己當初帶來的行李箱,打開后,裡面的東西所剩無幾。,

  他從中拿出了一個老舊的,型號落後的光腦。,

  這是他六年前用過的,如今早就被淘汰了。,

  因為沒有連上星網,這個光腦只剩下基礎的儲存功能。,

  他重新啟動了這個光腦,在信息庫里,看見了自己曾經發出去的,一千多條信息。,

  每一條信息的收件人,都是同一個人。,

  顧謹亦一條一條看過去。,

  每一條都是他在苦苦哀求傅沉回來,放棄了自我,不肯相信自己被拋棄了。,

  他發出去的最後一條信息,是在他上手術台之前。,

  他就要動手術了,只有25%的可能從手術台上活著走下來。,

  「我不要愛你了,」他還記得自己坐在病房裡,窗外已經是冬天了,素雪蓋滿了花園,梅花卻還沒開,「我要跟別人結婚了,我會過得很幸福。」,

  那時候他並沒有準備嫁給楚覓雲。,

  他說這句話只是想讓自己死心,他失去了愛人,但他還很年輕,他以後還會遇見新的人,會擁有家庭。,

  而在手術結束后,他經過了漫長的恢復時間才能下床,他再也沒有打開過這個光腦。,

  可他也沒有丟棄過這個早就被淘汰的型號,甚至連搬來白帝星,他也帶過來了。,

  如今,他再一次啟動這個光腦。,

  他才看見,在他信息庫中,還躺著一條回信。,

  聯絡人是未標註的賬號。,

  但他點開這條回信,就知道這條信息來自於誰。,

  上面寫著——,

  「別嫁給別人了,嫁給我好嗎?」,

  「對不起,你還願意要我嗎?」,

  「我已經學會怎麼做鬆餅了,也會煮紅茶了。我買下了好幾顆小行星,你可以換著住。」,

  顧謹亦輕笑了一聲,眼淚從眼眶裡掉出來,滴在了光腦的界面上。,

  他想起來了,難怪他來謝家的時候,謝淮舟會給他做烤鬆餅。,

  他們當年住的那個療養院,並不是什麼設備齊全,服務周到的地方,更像是租住給租客的一片別墅區,除了山清水秀以外,所有事情都得自己動手。,

  他買了一個做飯機器人,但是做菜很難吃,而且翻來覆去就是那幾樣。,

  傅沉來了以後,學過幾樣簡單的料理,但是甜品卻一直做得極其難吃,連最簡易的烤鬆餅都做不好。,

  可現在他又變回了謝家的家主,他卻學會了。,

  顧謹亦搖了搖頭,不知道自己該哭還是該笑。,

  他看見了這條信息的發送時間。,

  是在他跟楚覓雲訂婚的時候。,

  他跟謝淮舟,總是這樣,擦身而過。, .

  ,

  而在隔了一個客廳的卧室里,謝淮舟也沒有睡著。,

  他撤去了房間的屏蔽功能,時時刻刻聽著外面的動靜。,

  他明知道顧謹亦不會一聲不吭就離開,顧謹亦太心軟了,永遠當不了一個壞人。,

  但他卻還是如驚弓之鳥。,

  他低頭望著左手臂內側的一條疤痕,今天離開酒店的時候,顧謹亦曾經問過他,這條疤痕,是他父親留下的嗎?,

  他搖頭說不是,卻也沒告訴顧謹亦,這道疤從何而來。,

  在現在的科技水平下,這種疤痕只需要一個噴霧就可以去除,但他卻一直保留著,提醒自己到底錯過了什麼。,

  這道傷口裡,曾經藏過一個晶元。,

  他離開顧謹亦的時候,什麼也沒有帶走,唯一帶著的,是顧謹亦買給他的光腦,是最簡易的款式,連接的是一張假身份卡。,

  他坐在飛行器上,冷靜又冷淡地吩咐手下過陣子去接顧謹亦,心裡並沒有想好他跟顧謹亦的未來要走向何方。,

  但是當飛行器降落,他從窗內看見他父親的人把他們全部包圍的時候,他的身體遠比心臟誠實。,

  他幾乎是下意識地掏出了光腦內的晶元,用刀在手臂上割開了一道傷口,將晶元藏了進去。,

  他用止血噴霧噴在手臂上,那裡看著又平整光潔。,

  誰也不知道他在裡面藏著一個晶元,這個晶元沒什麼特別的,沒有儲存什麼驚天秘密,只有他年輕的愛人,絮絮叨叨的聊天記錄。,

  他的身體,比他的大腦反應更快。,

  在他被捕的那一刻,他藏起來的唯一一樣東西,是跟顧謹亦有關的紀念。,

  可惜的是,他被監禁的那半年裡,身體雖然沒有收到傷害,精神卻一直被高壓折磨。,

  等他被救出來的時候,他花了快兩個月才完全康復。,

  而他手臂中的晶元也取了出來,留下一道猙獰的疤。,

  但因為一直藏在血肉里,這個晶元已經徹底損毀。商家的技術人員花了很久,才讓這個晶元重新能使用。,

  裡面最後一條信息還停留在他離開顧謹亦的時候。,

  顧謹亦對他說:「早點回來。」, .

  ,

  謝淮舟現在想起曾經的自己,只覺得可笑。,

  他怎麼會錯誤地覺得,愛著顧謹亦的只是失去記憶的傅沉,而不是恢復記憶的謝淮舟。,

  雖然顧謹亦不在,但因為長久地生活在一起,屋子裡還殘留著他身上的信息素味道。,

  溫柔又雅緻的紅茶氣息,像一場可以沉醉不醒的美夢。,

  謝淮舟緩緩閉上眼,又想起顧謹亦在風鈴草里對他微笑的樣子,穿著白色的襯衫,頭髮紮成一個小揪,唇紅齒白,天真又靦腆。,

  他答應過給顧謹亦一個婚禮,他還記得顧謹亦說的每一個細節。,

  顧謹亦不喜歡現在流行的太空婚禮,海底婚禮,他就喜歡那種老式的,童話般的草地婚禮。,

  要有漂亮的玫瑰拱廊,蛋糕也要做成可愛的樣子,不需要很多賓客,只需要邀請最親密的朋友和家人。,

  六年前的他食言了。,

  如今他想要重新遵守,但顧謹亦,也許不想再給他這個機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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