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一章 分手真相(二)
審問根本就進行不下去了,凡渡腳步匆匆,抱著謝故就從警察局裡出來,直奔醫院大樓。
謝小凡緊趕慢趕,死死抓著他謝爸的手,就是不松,眼眶都要憋紅了。
到了醫院,掛了急診,外科醫生檢查了謝故的大腦根本就沒有發現任何損傷,這種情況下,他們給出凡渡建議,「還是……去精神科看一看吧。」
凡渡真沒有料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要陪謝故去看精神科。
等候在診療室外的長廊上,凡渡看向了謝小凡,「你爸之前也這麼發過病么?」
謝小凡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說,「我……」
凡渡伸手捏了捏他的後頸,「老老實實回答我的問題。」
他補充上一句,「如果你把我當爸的話。」
「就我爸吧……他對一些辭彙特別敏感……」謝小凡不敢直視凡渡的雙眼,「就比如『跨物種戀愛』『不道德』『有病』『分手』……電視里不是喜歡演一些禁斷戀么,偶爾有跨物種的情侶,我爸看見了就會渾身僵硬,呼吸急促,整個人一動不動,嚴重點就會開始抽搐嘔吐。」
凡渡抿緊了自己的嘴唇,從謝小凡的隻言片語中,大概推測出點什麼來了。
他總覺得十年前,謝故突然和自己分手,有一點怪。
這點疑慮一直存在他的心中,發酵了整整十年,直到今日……
醫生給謝故注射了一針安定,讓他暫且在病房裡安頓下來,凡渡握著謝故的手,看著他沉睡的面容,說不清楚自己心中的滋味。
如果當年,謝故是被迫和自己分手。
十年前,他夢想著考到北京,夢想著重新和自己在一起。
但是……
突如其來的變故,卻讓一切都隨之夢碎。
十年來,他承受著諸多壓力,獨自一個人撫養謝小凡長大……
如果自己沒有回來,如果自己沒有和他重逢,如果……
凡渡攥緊了謝故的手,就彷彿是被人打了一拳一樣,緊緊蜷縮著自己的是身體,肺腑之內產生了一股無法言語的疼痛。
謝故醒過來的時候,病房裡靜悄悄的,沒看到凡渡的身影,應該是出去和醫生談話了。
昨晚謝小凡也非要守在謝故身邊,趴在病床上寫作業,一邊寫一邊哭,寫著寫著就趴著睡著了。
謝故嘆息了一聲,摸了摸謝小凡的腦袋,想要把他的作業給收拾起來,偶然間看到了謝小凡翻開的單詞書,視線恰巧落在了某一個單詞上面——
agony.
在英語里的意思是……極致的痛苦。
可偏偏在中文裡的發音是——ai guo ni(愛過你)。
謝故的呼吸猛地停滯了一下。
而後他手指顫抖著,將這本單詞書輕輕合上,假裝無事發生。
謝小凡從睡夢中驚醒過來,身體彈動了一下,而後他看見謝故睜開了眼睛,瞳孔猛然放大,「爸……」
「你醒了?」謝小凡掙扎著站起來,搓了搓自己的眼睛都有點不敢相信,「你沒什麼不舒服吧?」
謝故剛想要開口說話,這個時候,謝小凡猛地衝出病房,「你等著!我去喊我凡爸!!!」
謝故還沒出口的話,又落回了肚子里。
只不過是三兩分鐘,就聽見門外的走廊里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病房門呼咚一聲就被人給推開了,凡渡胸膛劇烈起伏著,大口喘息著,眼神直勾勾地看著謝故。
謝故對他微微笑了一下,「我沒事……」
凡渡大步流星地走上來,一把將他抱在了自己的懷中,直到此時此刻他還在急促喘息。
「那什麼……」謝小凡難得有眼色,「……我先出去了……」
「謝故……」凡渡感覺自己發出聲音都好艱難,「你老老實實告訴我……當年為什麼要和我分手……」
「我……」謝故沒想到他忽然提起這件事來,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瞳孔顫抖著,一時之間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那時候……太小……」
「那你告訴我,為什麼你的血液檢測上顯示,你的信息素受體細胞含量遠低於常人?只有濫用抑製劑的人才會受體細胞大量缺失……」凡渡手裡攥著一份體檢報告,眼眶都是紅的,幾乎是目眥欲裂地看著謝故,「這家醫院最早能找到關於你的體檢報告是十年前,那時候你的尿檢血檢里硝酸酯含量明顯超標……」
凡渡聲音顫抖著,「硝酸酯……其中的一種用途就是用來合成催情劑……」
謝故完全沒有想到十年前的事情竟然真的被凡渡發現了一點真相,他有點不敢置信,只能楞楞地看著凡渡的眼睛,「我……」
「是你爸……」但是凡渡何其聰明的一個人,幾乎是一點就通,他顫抖著吐出一口氣,「是你爸爸……」
謝故的眼角流下了一行眼淚,他的眼前已經模糊不清了,「對不起,對不起凡渡……」
他趴在了凡渡的懷裡,幾乎是號啕大哭,「啊啊啊啊啊——!」
十年以來,他第一次感覺到了委屈,為什麼偏偏是自己,為什麼自己是那個被上天辜負了的人。
上天給了他糟糕的家庭,熱烈卻短暫的少年愛情,無法追逐的未來,以及沉重的負擔……
他以為只要自己不去想,只要自己默默忍受,就終有一天會麻木下來,感覺不到任何痛苦。
可熟料,人不管多大,都會在看到家人的人一瞬,感覺到那點無法言語的委屈。
凡渡已經……是他的家人了。
「謝故……」凡渡哽咽了一瞬,聽著謝故的哭聲,他的心臟都皺縮到一起去,「再也沒有任何東西能夠讓我們分開。」
他眼眶裡滾動著眼淚,親吻了一下謝故的額頭,「除非死亡將至,我將用一生擁抱你與愛情。」
坐在病房外走廊里的謝小凡,正在拿著單詞書背單詞,一個一個地讀,忽然,他看到了一個陌生而不熟悉的詞語——nudge。
這個時候,病房門被打開,凡渡走出來了。
謝小凡自然而然地看向他,把自己的單詞書遞過去,「爸,這個單詞是什麼意思?」
凡渡看了一眼就笑了,直接給他念了一句話,「he watched the orange sun dropping low, nudging the horizon.(他看著桔紅色的落日親吻了地平線。)」
「可以理解為短暫地觸碰,溫柔地撫摸,鼓勵某人做出一個決定,還可以用來形容……」說到這裡,凡渡就笑了一下,「青春年少的時候,愛戀著的學生情侶們,偷偷地碰觸一下自己愛人的手背,又縮回來,羞紅了臉的模樣。」
凡渡對著謝小凡為笑了一下,「就如同……我和你爸。」
謝小凡的瞳孔在這一瞬睜大了,他好似從時間的縫隙里嗅聞到了十年前那個夏天的炙熱且清新的風。
他彷彿看見了,兩個背影清瘦的少年,同桌學習,卻時不時碰一碰彼此的手背衣角,再偷偷抿起嘴角微笑的模樣。
哪怕十年流光飛散,他們也沒有……因為世俗的眼光,消散在人海中。
……
謝故住院養病,手頭一切的事情都暫時放下了。
凡渡一日三餐給他送飯,順便著照顧謝小凡,還要回學校上課,忙活著研究所的研究工作,一個人實在是分身乏術,免不了有點疏漏。
謝故偶然間和喬齊聊天,從他的嘴裡得知了,一場關於紋身的國際賽事,即將在鄰省舉辦。
喬齊:「謝哥,這可是天賜良機,你不是說周琦那個狗東西在你工作室門口開連鎖店了么,那你就去國際比賽上拿個金獎回來,咱們把獎盃亮堂堂地擺在工作室里,還怕沒有客人???」
謝故一想……也對。
他瞞著凡渡偷偷報名,甚至還熬夜趕在報名截止之前,提交了自己的紋身設計線稿,完成了初賽。
凡渡知道的時候,已經為時已晚了。
謝故甚至連自己的包袱都收拾,準備出院,獨自一個人去參加比賽。
凡渡甚至都有一點咬牙切齒,「謝故……」
「我……」謝故抿緊了自己的嘴唇,一臉無辜的表情,「這是我的事業,你不能阻止我的事業。」
「我沒想阻止你的事業,但是……」凡渡說不出自己哪裡不舒服,但是謝故瞞著他這件事本身就有點不正常……
「我很快就回來。」謝故怕他生氣,主動親了親他的嘴唇,「你好好待在家裡,等我拿到冠軍的時候,你得請我好好吃一頓。」
凡渡皺了皺眉,還想要說什麼,但是謝故卻已經揮了揮手,跑出了病房,「我要趕火車了!!!等我回來!!!」
參加紋身比賽,都要自己準備模特,謝故帶的模特就是自己的前台小妹,體態纖弱的omega,答應她贏得了比賽獎金全部都是她的。
前台小妹第一次參加這樣的大賽,到了比賽現場,看著各式各樣的模特,千奇百怪的紋身師簡直是大開眼界,「哇塞,老闆,我發現你好像是這裡面最帥的。」
謝故將自己的口罩給拉上去,「別多嘴。」
他這一次準備的紋身線稿,以聖經里上帝創世的七天七夜為靈感,一半是天堂,一半是地獄,中間穿插著根根分明的肋骨,就彷彿是一隻只猙獰的鬼手。
他這一次作品名字叫做《凡間》。
神總是俯瞰深淵,誤以為這就是凡間,卻忘記創造一個天堂。
通過初選的紋身師都會有一個展位,展覽自己的過往作品,紋身是相互之間也能有一個了解,大賽還沒有開始,媒體們帶著鏡頭到處採訪。
前台小妹忽然看見一個展位,攝影師和記者扎堆,拉著謝故就衝過去,「老闆!走走走!去看看!!!」
他們擠入了人群,面前是一副巨大的海報,上面印刷著齊羽飛的側顏,他撩起來襯衫下擺,露出了後背一小片的精美紋身,而他的海報旁邊,就是一副被保存在相框裡面的手稿,脆黃的紙張證明著,這幅手稿至少有超過十年的歷史。
層疊翻滾的浪花之中,巨大的鯨魚沉入海底,海面之上是血肉,海面之下是枯骨,在胸椎與脊椎的交界處,是一輪彎月,月亮融化而成的水珠沿著脊椎一直延伸,墜入鯨魚的眼眸之中。
「哇……」前台小妹一下子就被震撼住了,但她緊接著就認出,媒體鏡頭前,正在接受採訪的人是個熟面孔,「老闆,那不是咱們對門的那家……」
謝故的脊背狠狠一抖。
只有他緊緊捏著的拳頭上崩起的道道青筋,可以窺見些許,當年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