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十六

  剛剛醒過來的柏若寒精神狀態非常差,僅僅是睜眼了片刻就昏睡過去了,等到他再睜眼的時候,已經不知道是第幾天的上午了。

  難得有秋高氣爽的天氣,隱隱能聽到婉轉的鳥鳴聲,陽光透過窗帘在病床上留下一道光條,亮的柏若寒閉了閉眼,不得不用手擋住光線。

  同時他的瞳孔又忍不住去追逐光線,哪怕被刺傷都沒有關係,因為他不知道有多久沒有見過這樣明媚的陽光。

  這個時候病房門被推開,來的人讓柏若寒下意識地瞳孔一縮,看清楚來人的時候感覺到非常意外。

  凡渡一手拎著一個保溫桶,另一隻手抱著一束花,上半身套著一件圓領衛衣,下半身穿一條休閑褲,袖子挽到了手肘露出結實的小臂,這麼穿沒有遮蓋住他健碩挺拔的身形,反而少了幾分教授的老練沉穩,多了幾分校園的青春氣。

  凡渡的目光在氣血不足,臉色蒼白的柏若寒,和老當益壯插幾根雞毛就能去動物園當花孔雀的自己身上轉了轉,兩相比較之下,他在心裡哼了一聲,心說自己這兒子的眼光也不怎麼樣嘛。

  天天在家裡看倆美男爸爸,都沒能熏陶出什麼高端的審美來。

  柏若寒對凡渡的印象,還停留在雨夜撐黑傘,活像個黑社會頭子的時候,乍一看他這麼「青春靚麗」幾乎有返老還童之象,嘴巴微微張著,好半晌也沒能說出什麼來。

  凡渡也沒想好要跟自己未來兒媳婦說點什麼,先把手裡的東西放在了床頭柜上,鮮花一朵朵插好,骨頭湯也盛出來放那涼著,他在病房內看一圈,想找找還有點什麼可做——

  他伸手把綁在病床下面柏若寒的尿袋給解下來,要去衛生間倒了。

  柏若寒的視線落在他手裡的尿袋上,瞳孔驟然放大,一張毫無血色的臉肉眼可見地紅起來,舌頭在嘴裡都打了成千上百個結,腳趾都尷尬地蜷縮在一起,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叔……您……不凡教授……」

  凡渡手裡捏著尿袋,看他一眼,「你光著腚我都看過了,現在害羞了?」

  這一句話說的柏若寒幾乎要昏死過去,都忘了雨夜裡他中彈后渾身赤裸著,被謝小凡和凡渡看了個一乾二淨。

  謝故生產的時候,凡渡這麼伺候過,現在給未來兒媳婦更換尿袋也是得心應手,從洗手間里洗乾淨手走出來,看著病床上滿臉通紅的柏若寒輕嗤了一聲,「小崽子。」

  柏若寒滿臉羞紅地吐出來一口氣,忽然意識到自己未來岳父是個人物,第一面一句話不說先把你尿袋給換了,不動聲色又體貼入微地給你來了個下馬威。

  他不知道的是,凡渡可是經歷過光屁股醫院遛鳥裸奔,紋著小豬佩奇割包/皮甚至於拉屎的時候表白的男人,給兒媳婦換個尿袋,對他來說不過是一件隨手小事兒。

  「叔叔。」柏若寒艱難地吞咽下口水,將自己臉上的高熱都給強壓下去,用一種鄭重乃至刻意的表情看著他,表現著自己學神且乖巧的一面,「第一次和您正式見面,我叫柏若寒,我欠您一個道歉,因為我讓小凡涉險,更讓您擔心……」

  熟料凡渡根本就沒有耐心聽下去,端著那碗骨頭湯,喝茶一樣吹了吹熱氣,灌下去一口,從牙縫裡滋出來一聲,「嘖。」

  柏若寒咬了咬自己的舌尖,有點不知道該怎麼往下說了。

  他生平還真沒有什麼見岳父的經驗,既不怎麼看電視劇,也不怎麼上網,只以為凡渡這樣的為人師表的教授老師,會喜歡乖巧聽話一點的學生。

  熟料,他不怎麼「乖巧」的一面,都差不多被抖地底掉。

  人生撕裂的他,還沒有學會該怎麼在未來岳父面前靈活自如地轉變畫風,更不用說這岳父還他媽是個虎逼,根本就不按著套路出牌。

  凡渡喝著慰問病號的骨頭湯,謝故在家熬的時候他就站在一邊指手畫腳說沒油沒鹽喝不出什麼滋味來,現在倒好一個人喝了能有小半桶。

  柏若寒看著他這模樣,實在是不像來「慰問」自己的,再加上謝小凡沒有露面,一時之間,他心中起了無數個狗血虐戀的離奇劇情,甚至幻想著謝小凡此時此刻就在家裡如同瓊瑤劇一樣哭喊著,「你是風兒我是沙——!」

  他表現出了自己小混混的一面,沉下了臉色看著凡渡的臉,用一種通知他的語氣,「我不會離開謝小凡的,我愛他。」

  這一個愛字,如同點金石一樣,總算是讓凡渡動彈一下了,他放下了手裡的碗,翡翠色的眼眸直視柏若寒,「你愛他什麼?」

  凡渡像是不相信有人愛他的便宜兒子,掰著指頭告訴柏若寒,「他懶且饞,一天五頓正餐還得十頓加餐,在家吃完了飯從來都不刷碗,自己的內褲襪子都是隨便丟進洗衣機里一攪和……」

  在凡渡這個父親的口中,謝小凡就彷彿沒有半點好處,未來就是當一隻能吃能睡的米蟲一直到死。

  熟料柏若寒聽了之後連眉頭都沒有眨,翡翠色的眼眸凝視著凡渡,反問他,「凡教授,那您又愛您的愛人什麼呢?」

  這倒是把凡渡給問住了。

  年少時候的謝故除了咋咋呼呼愛炸毛的脾氣,和一個頂倆的胃口,實在是……找不出什麼可圈可點之處。

  凡渡和柏若寒凝視了一會兒,露出了輕輕一個笑。

  「挑揀好壞的不叫愛情,那叫買菜。」柏若寒也說不清楚自己怎麼就有直視凡渡的勇氣,他習慣了隱藏自己的真實情緒,從小到大的經歷也教會了他察言觀色,卻是頭一次橫衝直撞起來,「如果您非要一個答案的話,我只能說,『因為那個人是謝小凡』。」

  「他不是您又懶又饞的兒子,也不是校園裡表面上乖卻不好好讀書的學生崽,那樣的人太多了,一抓一大把,但是『謝小凡』這三個字個更加生動更加立體。」柏若寒說這些話的時候他的喉結在微微顫抖著,「是哪怕刻在戒指上都歷久彌新,甚至於閃爍著光芒的三個字。」

  他的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像是吐出了一塊隱藏已久的真心,看著凡渡的眼角微微發紅,「我就在他一個人身上看到過光……」

  那是黎明破曉時分,蒼穹盡頭晨曦裹挾著萬千金箭普照而來,烙印在人瞳孔深處的光,象徵著……長夜散盡,凜冬將退。

  從那隻傻貓千里迢迢趕來的時候……柏若寒生平第一次擁抱到了光。

  凡渡的表情凝固了半晌,像是找不出詞兒來形容這赤誠真心,病房裡跟著寂靜下來,柏若寒難得剖心,說完了心臟怦怦跳著,尚還沒有平復呼吸。

  「噗。」

  凡渡忽然咧開嘴撲哧一笑。

  他把柏若寒給笑愣了,緊接著柏若寒眉頭皺起來,「您……不信?」

  凡渡饒有興趣地摸了摸自己稜角分明的下巴,感覺像是找到了什麼有趣的東西,「我得把你這話告訴他另一個爸爸,讓他後悔當年怎麼就給自己的兒子起了『謝小凡』這麼普通的名字。」

  「這要是刻在圈兒上在無名指上戴一輩子,多多少少有點掉價了。」

  柏若寒聽到他這話,提起來的心臟猛地墜落回了胸腔,連說話都有點喘,「啊……挺……挺好聽的。」

  凡渡這會才想起來自己是幹嘛的,倒一碗骨頭湯遞給了柏若寒,「喝湯喝湯,我告訴你,這是他另一個爸爸大清早爬起來熬的,因為這一保溫桶的骨頭湯,我少抱了他兩小時十八分鐘三十七秒,按照「春宵千金」來算,可謂是價值連城,別愣著,快喝乾凈了……」

  柏若寒莫名其妙被塞了一碗骨頭湯,還被逼著低下頭來嘗一口,唇邊沾了一圈白沫子,卻也沒有從這一碗無油無鹽的骨頭湯里喝出來價值連城的味兒。

  反倒是有一股……令人魂牽夢縈的家的味道。

  凡渡盯著他喝完了一碗骨頭湯,偷偷給謝小凡發簡訊,「都喝完了,可以了吧。」

  他剛剛想要伸手去摸煙盒,這個時候謝小凡的簡訊就彈出來,「爸,你不許當著他的面兒抽煙!」

  這兒媳婦還挺嬌貴,凡渡眉頭皺了一下,心說小兔崽子,你爸都不管著我抽煙,你倒是管上了!

  他摸煙盒的手指頓住,轉而給謝小凡發去不耐煩的一句,「知道了!」

  將手機塞回了褲兜里,凡渡拍了拍身上的褶皺站起來,「行了,沒我的事兒了,我走了。」

  他回頭看向了柏若寒,「剩下的就是你要和警察交代的了。」

  柏若寒的眉頭深深皺起來,似乎也在思量著自己的未來,然而下一秒鐘,凡渡溫暖的大手就落在了他的腦袋上,不怎麼溫柔地揉搓了一下,「既然醒過來了,你就不再是任何人手中犯罪的刀刃,陰溝里的罪惡終將被繩之以法,少年的肩膀本就應該承擔著草長鶯飛,如果未曾享受過美好幸福的童年,那麼從今天起請好好的長大。」

  凡渡勾起唇角笑了一下,隨手摺了一朵花瓶里的藍紫色鳶尾插在了柏若寒病號服的口袋裡,「Iris tectorum Maxim,法國的國花,曾在梵高與莫奈等著名畫家的畫紙上留下瑰麗的倩影,傳說為上帝贈送給人世間的禮物——」

  「而它的花語是……光明與自由。」

  「算是我送給你的見面禮物。」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