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他急了他急了
殿內安靜了片刻,蘭苕小心翼翼地打量自家殿下,見她神色自然,似乎當真沒生氣,不由地鬆了口氣。
可鬆氣之後,反而更覺委屈。
殿下對昱清侯那麼好,他居然能說出這種話。
「去請龍魚君進來吧。」收斂神思,坤儀道,「叫廚房燒幾道菜,不要葷腥。」
「是。」
原本蘭苕覺得這龍魚君是不靠譜的,生得太好看,出身又複雜,指不定是沖著什麼接近殿下的。
可有昱清侯這氣死人的話在前,再看龍魚君,蘭苕覺得,這人好像也沒那麼壞。進門就溫溫柔柔地笑著,還恭敬地跪下見禮。
「小的見過殿下。」
坤儀神情有些恍惚,聞聲才回過神,笑著讓蘭苕下去休息,只留他一人在跟前。
「聽容華館的老闆娘說,你沒有簽死契。」她把玩著玉如意,沒有看他,「家裡也一個人都不剩了。」
「是。」龍魚君目光楚楚,輕嘆了一聲,「小的自知微末,不敢對殿下有非分之想,但若殿下需要,小的可以作為面首住在明珠台一年。」
坤儀挑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消息倒是靈通。」
長長的睫毛垂下去,龍魚君抿唇:「也並非任何消息都靈通,只是小的格外關心殿下。」
甜言蜜語誰不愛聽呢,雖然暖不了心,但是悅耳啊。
坤儀笑得深了兩分,見人送了菜上來,便邀他入席。
龍魚君掃了一眼菜色,突然動容:「殿下竟記得小的不沾葷腥。」
「我在這些小事上記性倒是不錯。」坤儀沒有動筷,只示意他吃,而後多看了他兩眼。
這人生得也好看,雖然沒有聶衍那麼驚艷,但勝在氣質溫和,不傷人。
心裡有了計較,坤儀卻是什麼也沒說,用過膳便賞了人一大堆東西,將人送回了容華館。
太陽落山,夜半從外頭回去,一跨進主屋,就被黑暗裡坐著的人嚇了一跳。
「主子?」他不解,「您坐在這裡怎麼也不點燈?」
聶衍回神,瞥了一眼窗外,沉聲道:「今日事務已經忙完,我在休息,不用點燈。」
「哦。」夜半也沒多想,將從上清司帶來的護身符放在他手邊,「您要的東西,是邱長老親自施術的。」
主子何等的本事,自然是用不著這種驅妖護身符的,給誰求的不言而喻,但夜半不敢提。
聶衍盯著那符看了許久,終於是抬手揉了揉眉心:「你去……算了,我去一趟吧。」
「去何處?」夜半一凜,「明珠台?那還是我去吧。」
聽他語氣有些異樣,聶衍眯眼:「明珠台怎麼了?」
「沒,沒怎麼啊。」夜半搖頭,「就是人多,又吵鬧,主子想來是不喜歡的。」
盯著他看了一會兒,聶衍嗤笑出聲:「你在我身邊跟了多少年,哪一次撒謊瞞過我了?」
夜半乾笑,撓了撓頭,支支吾吾。
聶衍拂袖,若無其事地取了火摺子點燈:「我與明珠台沒什麼瓜葛,你有話只管說,還用顧忌什麼不成。」
行叭,夜半想了想,乾脆竹筒倒豆子:「明珠台傳來消息,坤儀殿下似乎是有意將容華館的龍魚君招為面首。」
剛點燃的燈,燈芯突然爆了一聲。
聶衍盯著燭光看了片刻,慢慢收回手:「既是殿下的決定,想必有她的道理。」
「有什麼道理呀,殿下就是沖人長得好看。」夜半撇嘴,「那龍魚君瞧著就弱不禁風,別說在殿下身邊了,就是尋常活著,瞧也是個短命的。」
聶衍起身,神色輕鬆地攏袖:「與我侯府何干,隨他們去。」
說是這麼說。夜半偷看了自家主子好幾眼,總覺得他好像有心事。
生辰的第二天,原本聶衍是要休沐的,但不知為何,盛慶帝一上朝就看見了他。
「昱清侯今日可有要事?」他連忙問了一句。
聶衍神色清淡,拱手作禮:「回陛下,別無要事,臣只是見最近京中不太平,擔心陛下安危,故而停休一日。」
帝王聽得感動極了,這种放著休假不要也想護他聖駕安康的臣子去哪裡找啊,真真是鞠躬盡瘁,忠心耿耿。
懷著這份愉悅的心情,帝王在下朝後召他去了御書房,關切地問:「近來可有去明珠台走動?」
以往問他這種話,以他的性子,多數是會敷衍了事的,但今日,昱清侯竟是破天荒地拱手答:「公主故舊甚多,似是沒空見臣。」
言語里,怎麼還有點委屈。
帝王覺得很稀奇:「朕瞧坤儀挺喜歡你的,怎麼會不願見你,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臣也不知。」他垂眼。
若有所思,帝王扭頭對郭壽喜道:「宮裡新來了貢品的緞子,朕瞧著花樣好,你去請坤儀公主進宮來挑一些。」
「是。」郭壽喜領命,小跑著就去傳話。
……
坤儀進來的時候,聶衍正坐在旁側的椅子里喝茶。她瞥了他一眼,未作多停留,便先行禮:「見過皇兄。」
「免禮,坤儀你來瞧瞧,這緞子給你做喜服可好?」盛慶帝笑眯眯地招手讓她過去。
掃了一眼貢緞,是上好的顏色和料子,坤儀款步上前,伸手摸了摸,滿意地道:「難為皇兄百忙之中還惦記著這些。」
「你可是朕唯一的胞妹,朕自然要為你多想想。」寵溺地拍了拍她的肩,帝王笑著問,「可有人選了?」
「還在挑。」懶洋洋地揉了揉肩,坤儀勾唇,「皇兄還不知道我么,最喜歡美人,不美的人我還不想禍害。」
帝王失笑,順著話就道:「那朕看昱清侯便是極美之人,你可要禍害他試試?」
摸著茶盞的手微頓,聶衍終於光明正大地看向那邊站著的人。
她氣色不太好,唇色倒是依舊明艷,襯得雙眸黑得發亮,身上的黑紗似乎換了個款式,但依舊綉著泛金光的符文。
她沒看他,只朝帝王道:「皇兄說笑,昱清侯可是朝中棟樑,我哪敢禍害,再說了,就算是賭約,臣妹也想挑個自己喜歡的。」
「……」捏著茶盞的手緊了緊,聶衍眯眼,嘴角抿緊。
先前她還說喜歡他的。
盛慶帝有些意外,打量坤儀兩眼,又打量那頭沉默得像石頭的昱清侯兩眼,突然瞭然,嘆息道:「朕是做不了你的主的,你不妨去佛堂拜拜母后,也算告知她一聲。正好,昱清侯拿了新的安魂符過來,要去安置,你同他一路,朕也放心。」
坤儀皺了眉,剛想推拒,帝王卻已經轉身:「就這麼定了,朕還要改摺子,你們下去吧。」
「……臣妹告退。」
拂袖跨出御書房,坤儀很納悶,皇兄今日這麼閑嗎,明知道昱清侯不喜歡她,還硬要亂點鴛鴦譜。
察覺到他站到了自己身邊,坤儀嘆息:「侯爺若有事要忙,可以先走,不必與本宮一路,本宮必定不會與陛下告狀。」
身子微微一僵,聶衍抿唇:「臣無別事,正好要去佛堂一趟。」
「哦。」好吧,坤儀想,人家都不介意,那她介意什麼呢。
兩人行在青石磚鋪得極為平整的小道上,坤儀只言未發,聶衍看她好幾眼,也沒吭聲,氣氛古怪得令人不適。
「殿下昨日,很忙?」眼看著佛堂要到了,聶衍終於開口。
坤儀被他嚇了一跳,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然後虛假地笑了笑:「還行,畢竟有皇命在身上,總是要操持的。」
「操持到來臣府上喝一杯酒也沒空?」他垂眼。
心念微動,坤儀停下步子,不明所以地望向他:「侯爺是不是忘記了。」
「什麼?」
「您連請帖都沒給本宮一張。」
「……」眉心慢慢攏起,聶衍回想了一下寫請帖時的情景。
夜半當時特地問他:「給明珠台的請帖要不要先送?」
他怎麼答的來著:「明珠台還需要請帖?」
坤儀公主是何等恣意的人,只要她想來,有沒有請帖要什麼緊,鳳車一到,他還敢不迎不成?
可是,眼下她說起這件事,聶衍突然發現,似乎確實是他禮數不周。用淮南的話說,人家好歹是皇室公主,也是要顏面的。
「不過無妨,侯爺即便不想請本宮喝酒,本宮也厚著臉皮將賀禮送去了。」坤儀望著他鴉黑的眼眸,笑得很是自嘲,「只是侯爺沒收。」
「……」手指張了張又握緊,聶衍突然覺得心口難受,像有人攥了他一把。這種感覺太過陌生,他也不知道該怎麼是好,僵硬了半晌才道:「我現在可以收。」
「現在?」坤儀歪了腦袋打量他,笑得嬌俏,「侯爺不知道有個詞叫過時不候?」
小時候她還愛吃一巴掌一個棗的套路,但現在她長大了,打了巴掌就是打了巴掌,多少個甜棗也是補不回來的。他既輕賤了她,她就斷不會再輕賤她自己。
她擺手,轉身繼續往前走:「時候不早了,本宮要早些去祭拜,這些不重要的事,侯爺也不必放在心上。」
佛堂附近的風很冷,哪怕四周都修了極為好看的院牆,一陣風過來,還是能把人冷得發顫。
聶衍看著她的背影,突然覺得先前的曖昧和旖旎好像都被風吹了個乾淨。
她不打算回頭,也好像並不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