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11
談宴西臉退開去,手臂倒摟得更緊,低頭去看她,也叫她抬起頭來。
手指碰了碰,她臉頰皮膚微燙,看他的眼睛卻格外安靜,像雪地里漏下一道月光,誠然是明亮的,但也是微冷的——簡直如同方才主動摟他的脊背,投入回應的人壓根不是她一樣。
談宴西啞然失笑,「怎麼這麼看著我?」
她搖搖頭,很淡地笑,只說:「我在等你說我該走了……」
「來都來了,還打算走?」談宴西自然也想到了他們第二回見時說的話。
「談總體諒我們這種上班族,明天還要早起。」
「你說你多沒禮貌,」談宴西聲音里三分笑意,指尖無意識摩挲她的耳垂,「跑過來蹭我一頓飯,禮物也沒帶一份,現在又打算一走了之。」
「那就只能求你多擔待了?」
「拿出個求人的態度我看看?」談宴西摟她的腰,兩人靠得更近,他很是浮浪地看著她,笑說:「叫我聲『三哥』聽聽,我就放你走。」
周彌一下抿緊了嘴唇,片刻,笑說:「我說過我不這麼叫你。」
談宴西一時無聲。
單從他的表情,看不出來他是不是覺得她這人有些不識好歹。
但周彌堅持著不妥協。
片刻,談宴西手掌輕輕地拊一把她的額頭,有些像是安撫小孩子的那種不輕不重的力度。隨即站直了身體,「走吧,送你回去。」
周彌跟在他身後進了屋,去拿自己掛在衣帽架上的大衣。
姚媽走出來,沖周彌笑了笑,問談宴西:「這就走了?」
「把人送回去再回來。」
姚媽高興得很,「那你明兒打算幾點起床?我給你包餛飩吃。」
「七點吧。」
「行。」
姚媽將他們送到門口,談宴西囑咐她,「您到點了就直接睡,不用等我。」
「我現在覺也少。」姚媽點點頭,「那你們路上小心。」
回去的車上,談宴西很懶散地歪靠著身體,眼睛要闔不闔的,似乎隨時能睡過去。
來回得花去一個半小時時間,原本他可以不用親自送。
車無聲地行駛了一會兒,周彌再去看談宴西,他眼睛已經徹底閉上了,呼吸微沉而勻凈。
她偏著頭,安靜地打量著他。
夜因寂靜而被拉長,從車窗外緩緩地流淌過去。
不知道過去多久,談宴西忽然睜開了眼睛。
沉默地對視片刻,他伸手,將她眼睛一把蓋住,另一手拽她坐近些,挨著他的膝蓋,一側身,將她圈在狹小的範圍里,再度追問:「這麼看著我做什麼?」
周彌笑說:「你也沒說我不準看。」
她伸手,掰開了談宴西蒙著他眼睛的那隻手,目光越過他肩頭,看見窗戶玻璃上出現線條狀的水漬,「怎麼下雨了。」
談宴西鬆了手,她轉過身去,往外一挪,額頭靠著玻璃往外看。
是今年第一場春雨,燈光里雨線發著微光,不開窗似乎都能聞到空氣里潮腥的氣息。
想來,等這場雨過,那樹梨花就真的要開了。
談宴西無聲地看著她,她額頭貼玻璃,張眼觀察的這動作很有種天真感。
不過是雨,也不知道有什麼好看。
叫他想到兩人第一回見面,她也是坐在車上,扒著車窗看雪,呼了白氣在窗玻璃上,還趕緊用手擦去。
他其實也不是全能弄懂她,比如頭幾回見面,整一個帶刺的狀態。
但認識以後就發現她其實本質很溫和,有種超脫年齡的冷靜、成熟和剋制。
再熟一些,就能發現她很自我的一面,比如固然經濟條件一般,用以日常喝茶的茶杯卻一點也不將就。
再有就是現在,偶爾的孩子氣流露。
有時候她的一些心思他能摸透,有時候又覺得,她還是捂住了心裡的一個角落,捂得很緊,滴水不漏地提防著他。
談宴西徑自笑了聲,抱著手臂,靠著座椅,就這麼安靜地看著她,也不催。
好半晌,周彌才回過神,一轉頭就對上他的目光。
那麼溫柔而近乎縱容的眼神。
她不由地怔了一下,好像外面綿綿的雨一時間澆上了心裡。
車到了路口,靠邊停了下來。
周彌睜開眼睛,有點蒙,看一眼才發現到了,自己腦袋正枕在談宴西的肩膀上。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睡過去的。
談宴西方才也睡著了,這時候打了個呵欠,說:「車送你進去?」
「不用。下了雨那條小路更惱火。我自己走回去就行。你早點回去休息。」周彌看出來他實在睏乏得很。
說完,便要去拉車門。
談宴西伸手將她一拽,「外頭還下雨呢。」
「不大。跑著就回去了。」
「你給我坐著。」談宴西按著她的手,笑說,「怎麼有時候這麼不講究。」
前座司機打開車門下去,繞至後方,開了後備廂。
一會兒,拿了一把長柄的黑傘過來,撐開了,再拉開車門。
周彌這才彎腰下車了,把傘拿過來,自己撐著。
正準備走,看見談宴西從那一側車門下來了,從車頭繞了過來。
他大衣也沒穿,身上就薄薄一件白色襯衫,過來接了她手裡的雨傘,將她肩膀一摟,說:「還是送你進去。」
周彌微微怔了一下,「你把外套穿上。」
「就這麼一點路。就當吹風醒酒了。」
「你酒早就醒了。」
「知道是借口,還非得拆穿?」談宴西笑說。
下雨天,進去的這條巷子格外安靜。
早春料峭的天氣,看見沿路的路燈四周像是起了濛濛的霧。
談宴西摟著她肩膀,雨傘也往她這一側傾斜,她能感覺到他身上微微的寒意,不由主動向他湊近些。
心裡有種恍惚的情緒。
談宴西可真是一個挑不出錯的人。
可能,錯就錯在他太完美。
她記得之前有陣子看有個綜藝節目,一堆演員去比拼演技,有個導師說,演員最重要的就是信念感。
談宴西要是演員,怕就是最有信念感的那一種。
她很相信,哪怕假如他倆這段關係,只持續到今天的0點,11點59分的談宴西,都還會做盡他所有該做的事。
遊戲人間,也帶著誠意而來。
到了樓下,周彌一步跳上台階,對他說:「你趕緊回去,別凍感冒了。」
談宴西笑著,卻沒動。
周彌也就猶豫了。
樓上有住戶的防盜網上蓋了鋁製的頂蓋,被上一層落下的雨水,砸出悶重而有節奏的聲響,滴滴答答。
好半晌,談宴西出聲:「你覺得我在等什麼?」
「……」
談宴西沒那拿傘的另一隻手,將她手臂一拽,她半隻腳掌落在台階外,身體朝他傾過去。
抓她手臂的那隻手,落下去摟住她的腰。
他頭低下,將靠近時卻一頓,只輕輕落一個吻在她嘴角。
隨即鬆了手,退後一步,笑說:「晚安了,大公主。」
轉身而去。
周彌還晃神地站在台階上,久久沒動彈。
他一手抄兜地走進巷裡,細而綿的雨絲,白衣黑傘,昏黃的路燈光照亮地上水窪,像一個一個的小月亮。 -
周彌上樓開門,程一念和宋滿都還沒睡,各自待在房間里,忙各自的事。
宋滿抱著手機,躺在床上聊微信,周彌進門,她立即坐起身,「外面下雨了,你打濕沒?給你發了好多微信,你都不回。」
「沒有。有事,沒注意看微信。」
「有人送你回來的?」
周彌沒理她,脫了身上衣服,換上一條睡裙去浴室洗臉。
宋滿也從床上起來,穿上拖鞋,走到浴室門口去,站在門檻石上,笑看著周彌,「是不是啊?」
周彌往化妝棉上倒卸妝水,朝鏡子里瞥一眼,「你穿件外套,別著涼了。」
宋滿很不滿,撇撇嘴,「人家姐妹都會分享戀愛小心事,為什麼你不能。」
周彌白她一眼,「人家姐姐可不會供你吃喝還替你湊醫藥費。」
「那我往後管你叫媽?」
周彌一腳踹過去。
宋滿笑嘻嘻地躲開了。
周彌洗完澡,簡單護膚,回卧室躺下。
微信上還有些消息要處理,她打字的時候,宋滿拱過來,斜躺著,腦袋往她大腿上一枕,仰頭看她:「姐,你是真的在跟談宴西談戀愛?他是什麼來頭?靠譜嗎?」
「你管好你自己的事。課程落下這麼多……」
「你真的好『媽』啊……」宋滿哀嘆,「我擔心你啊。雖說談宴西確實條件不錯,比竇宇珩也就好了一百倍吧。但我宋小滿豈是一封紅包就能收買的……」
「嗯。他還幫你轉病房,找專家,陪護一下午。」
宋滿神情嚴肅了兩分,「所以,我們拿什麼還他的人情呢?竇宇珩的事情才過去多久,我怕你又難過。」
「我什麼時候為竇宇珩難過過?」
「別人看不出來,我還看不出來?」
周彌頓了一下,伸手拍拍妹妹的臉,「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你說的哦?」
「嗯。」
「那我信你。你肯定是比我聰明多了。」
周彌笑一笑,「你再熬夜,變更笨,還禿頭。」
「我發量多著呢!」
各自又玩了會兒手機,忽然聽見外頭的雨聲大了起來。
周彌放了手機,下床去,掀開窗帘,看見雨水斜打在玻璃上。
轉身,從一旁的梯形置物架上找到煙盒和打火機,點燃一支。
還是上回顧斐斐給她的,沒抽過幾支,鐵塔貓的紅酒爆珠口味,入口有點清涼的口感。
像是把這微澀的雨夜也吸入肺中。
她腦袋靠著玻璃往外看,透過雨幕,看見昏暗的巷裡,路燈孤零零的立在那兒。
這個夜晚註定不平靜,像是宣告她與談宴西的人生自此正式有了交集。
她沒了一開始的慌亂,反倒突然鎮定下來。
左右她沒什麼可失去的。
談宴西想要的,她未嘗給不起。
室內室外的溫差,讓玻璃蒙上一層霧氣,擦去了又瀰漫開去。
她手指最後一次抹出清晰的一小片,再看一眼那條小巷。
好像還能看見那道白衣黑傘的身影。
腦海里反覆是今天談宴西跟她說的最後一句話。
晚安了,大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