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26
周彌終究沒去住談宴西的那套房。
她怕遲早得從那兒搬出來的,到時候拖泥帶水的很難堪。
找了個中介,挺盡心儘力,還真在她預算範圍之內,幫她找到了一套合適的,在她公司和宋滿學校的中間位置,但正因為兩邊不靠,同樣是老小區,價格還挺公道。
這回咬牙租了個兩室,因為下半年宋滿即將高三,兩人作息互相打擾,到時候誰也別想休息好。
周彌給談宴西的說法是,同事的朋友恰好要轉租,她覺得合適就接手了。
談宴西沒發表什麼意見。 -
到六月,周彌應邀去給衛丞幫忙,遇到了一個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人。
那天她全程陪同那幾位法國貴賓,隨座翻譯。直到儀式結束后的宴會,衛丞和那幾位法國人一桌,親自招待。
衛丞自己就說得一口流利法語,他跟他們有些工作上的事情要洽談,多多少少涉及些商務方面的敏感問題。
周彌簽的那些合同里沒有保密條約,衛丞保護自己也是保護她,就叫她可以自由活動了,開玩笑說:「我特意叫人給你留了座,趕緊去吧,不然回頭談三得找我算賬,還真把給你當苦力用了。」
周彌入座之前,先去一趟洗手間,順便補妝。
好大一面鏡子,鑲一圈燈條,人照出來,皮膚都顯得好上三分。
而就在這時候,鏡子里人影一晃,周彌抬眼去看,頓了一下。來人也頓了一下,面上有淡淡的尷尬神色。明星都是有化妝間的,也有單獨的客房,周彌不知道她為什麼會來這兒――
進來的人,就是上回露露給她看過微博主頁的那小明星,叫做賀清婉。
上一個跟過談宴西的。
其實早些時候周彌就看見她了。
那時候是在入場,她在走紅毯,隔老遠就覺得她白得發光,走近些更不由感嘆明星就是明星,那麼小的臉,那麼瘦的身材。
賀清婉走近到流理台這兒洗手,周彌往她手裡看一眼,好像是沾了些紅酒還是果汁。
鏡子里,造型團隊給她做出來的妝造,底妝看起來沒有半分瑕疵。
賀清婉也在看她。
很明顯,她知道她是誰。
周彌記起顧斐斐說的,這圈子其實挺小。
兩人誰也沒出聲,目光只在鏡中有個來回,賀清婉垂眸轉身時,周彌明顯看見她臉上鄙夷之色一閃而過。
她莫名就有些想笑。
誰不是過同一條河,區別只在於一個已經上了岸,一個沒有而已。
沒有誰能留得住那條河。遲早都是要回岸上的。
直到十點半,這宴會才結束。
衛丞忙成這樣也還記得給她備車,她坐在車上才得空看手機,有談宴西給她發來的消息,問她結束沒有。
周彌回復:剛結束。
談宴西:去我那兒一趟,收拾兩件換洗衣服幫我送過來。我讓司機去接你。
周彌回復:不用。衛丞給我準備車了。
談宴西就沒再說什麼,發來一個位置分享。
周彌意想不到,那地址是在醫院。
她忙問:怎麼了?
談宴西一直沒回復她。
周彌去了趟談宴西的公寓,也沒細看,隨意挑了兩件衣服,急匆匆便往醫院去了。
路上發微信問具體在哪兒,談宴西才回復她,發來病房號。
深夜的高層住院區,冷白燈光,混合消毒水氣息,冷氣打得足,一出電梯,皮膚激一層雞皮疙瘩。
走近病房,隱約聽見裡頭似有對話聲,周彌不由地停下腳步。
分辨一會兒,聽出來另一道聲音是尹策。
尹策說:「三哥,這事真沒考慮的餘地?這回的投資案,到現在的進度三哥你也看見了,也手把手地驗收過了,我不認為自己做到了十全十美,但大體沒出過什麼紕漏。我一直在等這個鍛煉的機會……」
談宴西說:「機會還有。」
尹策說:「可是……」
談宴西打斷他:「你真當這事我一個人拿得了主意?」
尹策不說話了。
談宴西說:「還有沒有事?沒事就趕緊走吧,也不瞧瞧已經幾點了。」
片刻,房間門打開。
尹策好似沒料到周彌在外頭,頓了一下,微微點點頭,跟她打聲招呼。
周彌也點點頭。
尹策走了,周彌推門進去。
談宴西就躺坐在病床上,穿一身病號服,燈光偏冷,照在他身上,臉上蒼白,整個人過分的清癯。
神色更是厭煩。
周彌走過去,把裝衣服的袋子放在座椅上,翻他床頭病歷卡,上面病症寫的是急性胰腺炎。
她坐在床沿上,偏過頭去看他,心裡五味雜陳。
怎麼回事啊這人,待在這兒冷冰冰的病房裡,身邊沒半個人,連來個似有親友關係的尹策,也不像是探病的,而是來跟他索債的。
她手伸過去,握住他的手。
他頓了一下,好似準備掙開去。
但到底沒有。
周彌低頭看,看他皮膚蒼白的手臂上有細小針孔,「你什麼時候來的醫院?」
「中午。」
「怎麼那時候不跟我說?」
「你不是去衛丞那兒忙去了。」談宴西語氣平淡。
由著她握了會兒手,他還是抽回去,一把掀開被子下了床,要去沖個澡,一面對她說:「時間不早了,你回去休息。」
周彌沒作聲。
過會兒,談宴西洗完澡,拿毛巾擦拭頭髮,從浴室出來,腳步一頓,「你怎麼還沒走?」
周彌轉頭去迎他的目光,「我再陪你一會兒。」
談宴西盯著她看了片刻,神情一時緩和。
他丟了毛巾到一邊,就這麼坐回到床沿上。
周彌說:「頭髮得吹乾,又患上感冒不更惱火。」
談宴西不甚在意,「沒找著吹風機。」
「這是醫院,又不是酒店。」周彌站起身,「附近有超市吧,我看看去。」
談宴西將她手腕一捉,「別折騰了。」
周彌站了會兒,看見旁邊有個大紙袋,掙開談宴西的手,走過去打開一看,裡面是好幾條單獨包裝的乾淨毛巾,還有牙膏牙刷之類。猜想是莫妮卡準備的。
吹風機倒是沒有,估計一時沒想得那樣齊全。
周彌又拆了一條幹毛巾,走到談宴西跟前,遞給他:「再擦乾點。」
談宴西抬眼看她,笑了聲:「你不幫我?」
然而,真當周彌要上手的時候,談宴西又將她的手拂開了,自己低下頭去,拿毛巾隨意地盜幾下。
「你這……」周彌到底看不過眼,還是將毛巾奪過來,包著他頭髮,細細地擦。
他挺不耐煩,幾度想把周彌推開去,但不知道為什麼,還是沒這麼做。
過會兒,周彌總算鬆開,毛巾只能擦乾到這程度了。
她把用過的毛巾都收拾整理,準備下去一趟。
談宴西問她:「還要幹什麼?」
「買卸妝水。」
「你不回去?」
「不行嗎?」
談宴西沒說好與不好。
可能生病的緣故,他情緒不高,平日玩世不恭的態度一點也見不著了,只有生人勿近的一種陰沉。
周彌倒沒覺得害怕,莫名覺得此刻的談宴西才有種真實感。
一個疲憊的、鬱鬱寡歡的普通人。
周彌看著他:「好歹,你陪過宋滿六個小時,我也得陪陪你,才算對等。」
談宴西也抬眼去看,目光一時明滅不定。卻沒說什麼了。
醫院不遠處就有二十四小時便利店,周彌買了牙刷、卸妝水、洗面奶和一次性內-褲,再回到病房裡。
她走去浴室,正歪著腦袋摘耳朵上耳飾,門口光線一暗,抬眼往鏡子里看,談宴西走了過來。
「你要用?」
談宴西搖頭,也不進來,就在門口看她。她幾分莫名。
她身上還穿著參加晚宴的連衣裙,黑色,掛肩的一字領,款式簡約,勾勒出勻停曲線。脖子上一條不大搶眼的鑽石吊墜,耳環和戒指跟它是一套的。黑色裙子和首飾都很襯她內里沉靜的氣質。
談宴西抱著手臂,打量神色,「衛丞給你搭的衣服?」
「嗯。都是他借我的,還得還回去。」
「不用還了。我跟他打招呼。」談宴西說。
衛丞裝扮女人的眼光沒得說,可能是性向天賦,叫他覺得眼前的姑娘分外昂貴,像是孤品的古董瓷器,價值連城。
「我留著也沒場合穿。」
「跟著我還怕沒場合?」
「可是,這都已經是穿過一回的呀,談總的女人,不是該回回穿新衣?」她故意說。
談宴西就笑了笑。她慧黠得很。
周彌將首飾拿絨布袋子仔細裝好,往外走,也推他,「你讓一讓,我洗澡了。」
她將首飾放回到自己的提包里,從給談宴西帶換洗衣服的紙袋裡拿出件T恤,「借我穿一穿。」
談宴西笑看著她,「我是不是沒提醒過你?」
周彌疑惑看他。
「你穿我的衣服,效果跟不穿也沒什麼兩樣。」
「……」趕在臉紅之前,周彌趕緊進了浴室。
周彌只衝了個澡,沒洗頭髮,出來時談宴西已躺坐在床上,掀眼看看她,又說:「你還是回去吧,這也不是什麼需要陪護的病。」
周彌定定地看他,「你真的要我走?」
彷彿只要他說是,她便會一秒轉身絕不拖泥帶水。
談宴西不作聲了。
片刻,朝她招一招手,「過來。」
這VIP病房的床位,比普通病房稍寬了些,但不過也就八十公分和一百公分的差別。
躺兩個人稍嫌擠,但也還好。
周彌說:「護士晚上查崗嗎?這樣是不是不合規定。」
談宴西說:「規定在我這兒不起作用。」
周彌笑了聲。
怎麼形容,因為擠得很,不挨近了就有掉落的風險,這病房又是在走廊的當頭,夜深人靜,一點聲息都沒有。
讓這像個孤島。
周彌太喜歡這種僅僅只是擁抱,體溫熨帖的感覺,無端心悸感。
後來意識到,自己可能更喜歡「孤島」這個形容本身。
周彌挨著談宴西,手掌碰到他後背的硬硬的骨骼,「你現在好些了嗎?「
「輕度的,也不嚴重,下午輸過液就好了。」
「你怎麼會來醫院。」
「你不都看了病歷卡?」
「我知道,我的意思是……」
「中午去應酬了一趟,談了個為他人做嫁衣裳的項目。」談宴西言簡意賅。
周彌不多問,猜想他估計也不會多說。
談宴西反過來問她:「你今天玩得開心嗎?」
「……嗯。」她遲疑了一下才應。因為想到賀清婉。但只讓這人在自己腦海中停留了不到一秒。
今晚這孤島屬於她和談宴西的,別人都闖不進。
過會兒,周彌又將話題繞回到談宴西身上,「住幾天院?」
「兩三天吧。」
「我小時候生病,兩天就能好的,但我一定要多請兩天假,謊稱自己還沒痊癒,待家裡不用上學,還能有零食吃。」周彌頓一下,「……我覺得你挺累的,其實可以趁機多休息兩天。」
談宴西沒出聲。
實話說,她的試探以及關心都挺直白,而他雖然不自在,卻並不排斥。
「哪有時間給我休息。」
談宴西語氣還是清淡,但周彌不免捕捉到一絲疲憊的嘆息感。
她手掌微微用力,更緊地擁抱他。下意識行為。
她的優點之一就是從不評判別人的生活方式,尤其談宴西的――你已坐擁無邊財富,只要你想,有什麼不可休息的。
但她憑藉認識以來,談宴西偶爾吐露的隻言片語判斷,他無可奈何的背後,是更深重的野心。
她連他這個人都勒不住,更別談他的野心了。
但是,她也只讓這個念頭在心裡過了一秒鐘。
她太喜歡今晚這樣說不出的氣氛,不願掃興破壞。
他高半度溫度的體溫,潔凈的香味,平緩的呼吸……那種真真切切的,談宴西身邊就她一個人的獨佔感。
「談宴西。」
沉默一會兒之後,周彌輕聲喊。
黑暗裡,她感覺他是低了一下頭,她就湊上前去,碰碰他的嘴唇。
他嘴唇有些乾燥,因為禁食禁水。
其實也沒什麼意味,像是情難自禁的一種下意識,一觸之後便就退開。
談宴西卻追過來,擁著她,奪盡她呼吸般,一個綿長而無盡頭的深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