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32
隔日,談宴西的那些公司高管和家屬組團去爬山,周彌身份尷尬,跟他們又不熟,自然沒跟著去。
她不去,談宴西也不去。
上午睡到九點半,卡著餐廳關門時間去吃頓早餐,再往露天咖啡座消磨時間。
尹策也在,活脫脫病秧子模樣,分明昨晚剛發過高燒,這時候卻坐在風口裡,身上只披一件黑色薄毛衫。
他向著談宴西看一眼,微笑打招呼:「三哥早。」
目光觸及周彌,卻多兩分克制,有意修飾過的言辭里聽不出語氣,只有妥帖的禮貌:「周小姐早。」
周彌微笑:「早。」
表兄弟兩人在一起,聊不上兩句就開始談工作。不過自從上次在醫院,談宴西點名了周彌無需迴避之後,他們聊什麼都不怎麼避著她了。
但畢竟沒周彌插話餘地,她喝著冰美式就開始走神,手肘撐著沙發扶手,手托腮地打量著談宴西。
她發現談宴西對尹策的態度,和他對自己手下那些高層還是有所不同,可能到底是親戚,又覺得是可塑之才,言行里多了些引導的意思,比及表兄興許更像老師。
談宴西究竟是做什麼的,周彌一直沒興趣去詳細了解,但跟他待得久了,隱約也能知曉大概,似乎同時涉獵地產、城投、交投和金融多個領域。而交由尹策練手的,更偏向虛擬經濟那塊,新興互聯網產品的投資。
中途談宴西離席,去了一趟洗手間。
上午稍顯空曠的咖啡座,除了遠處還有三個外國人,便只剩下周彌和尹策兩人。
周彌側身向外看風景,聽見尹策溫和地出聲,「昨晚謝謝你通知三哥。」
她轉頭微微笑說:「不客氣,應該的――後來退燒了?」
尹策點頭。
「換季是容易感冒。」
尹策又點頭,「嗯。」
兩人就無話可說了。
尹策端起面前熱茶,飲一口,目光順勢在周彌身上落了片刻,她米色針織連衣裙外套了件單寧夾克,頭髮隨意披散,幾縷被風吹得起起落落,拂在臉上。
她的熱情好像只向著談宴西一人,對其之外的人,永遠有一層客氣而疏離的隔膜。
遠遠瞧見談宴西回來,尹策適時收回打量目光,脊背不自覺地坐直了兩分。
談宴西走近之後卻不坐下了,挽了周彌的手將她從座椅上牽起來,說往外走走,散散步去。
尹策點點頭。
談宴西關照兩句:「感冒了就回去休息,別在風口裡坐著了。」
尹策看著兩人身影走遠。
他們先是牽著手的,不知道談宴西對周彌說了什麼,周彌打了他手臂一下。片刻,談宴西便伸手去摟住了她的腰。白襯衫亦或是裙擺,都被風吹得幾分鼓起,像時尚畫報里的一頁。
他們拐過那砌作裝飾、爬了藤蔓的矮牆垣,很快就消失不見了。 -
不和談宴西碰面的日子,周彌仍舊盡心儘力地當好自己的上班族。
不管跟談宴西糾葛多深,她心裡都清楚,這蕪雜的、庸常的、瑣碎的生活,才是真實的人生。
九月,宋滿升上高三。她因為第一志願是北城本地的頂級美院,想和清北十拿九穩的白朗熙「雙宿雙飛」,少不了比平日更用功。除畫畫之外,還得補足文化課,放假還會跟白朗熙一塊兒去圖書館,叫人給她補課――周彌打趣她,約會就約會,說得這麼好聽。
日子這麼波瀾不驚地過。
周彌和談宴西見面的頻率算不上多頻繁,通常一周能見一次,逢上他閑了或忙了,這頻次會稍稍有所變化。
但這一回,一個月過去了,兩人一次也沒照過面。
微信上倒一直有聯繫,談宴西只告訴他,公司和家裡都有些事兒,暫時脫不開身。隔三差五的,他便問問她在做什麼。
有時候撥語音電話,閑聊些沒中心的話題。
通話時間都不長,通常是在臨睡前,談宴西困頓的聲音里,總有種說不出的疲憊感。
只到九月底的一天,周彌才接到談宴西的電話,照例叫她下了班過去找他。
衛丞給上回那個年輕男明星投資了一家私人club,剛開業,談宴西過去捧場。
那地方有幾分隱蔽,藏在一條逼仄的小路裡頭,但進去之後卻豁然開朗。
挺大的一地方,裝修得也有風格,可見是下了血本。
周彌往裡走,大廳里逛了一圈沒找見談宴西人,微信上發了消息給他,他也沒回。
她正準備給衛丞發條消息問一問,結果碰到了今天的主角,那個男明星。
周彌猶豫了一下上去搭訕,問他見沒見著談宴西。
所幸人還記得她,告訴她往二樓找找去,可能是在棋牌室。
上樓的樓梯是鐵鑄的,踩上去聲響很大。
周彌上到中途,忽聽見咚咚咚的腳步聲自背後傳來,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就跟後頭那人一起愣住了――
上來的是賀清婉。和上回在那晚宴上碰見的人間富貴花似的裝扮截然不同,這回她穿了條緊身的黑色連身裙,高筒靴,小煙熏妝,桑葚紫色的口紅。這麼刁鑽的一身,她卻適配得極好,整個人有種小惡魔般的性-感。
賀清婉沖她笑了笑,有點意味不明的,「你也是去見三哥的?」
也?
周彌沒有出聲。
賀清婉繼續笑說:「三哥喝醉了,在樓上休息,缺個人照顧。你去,還是我去?」
周彌笑笑,問道:「談宴西叫你來的?」
賀清婉微微歪了一下頭,「……不然呢?」
周彌便不再多說什麼了,語氣平淡:「那賀小姐去吧。麻煩了。」
說罷,徑直往下走,與她錯身時,甚至沒看她一眼。
賀清婉倒停在了原地,轉頭去看周彌的身影。這麼音樂喧沸,燈光迷亂的地方,她整個人格格不入的疏離沉靜。
賀清婉嗤了一聲,「沒意思」,繼續上樓去了。
周彌沒聯繫司機,打算自己去打個車。
在拐角處,卻碰上尹策。
尹策裝扮比平日休閑,白色T恤外面搭一件藏青色襯衫,唯獨不變的細框眼鏡,整個人很是清正,有學生氣。
他估計以為她剛來,或是迷路了,指一指樓上說:「三哥喝了點酒,在樓上房間休息。」
周彌腳步頓了一下,臉上浮一層很淡的笑,「我知道。賀清婉照顧他去了。」
尹策愣了下,「……賀清婉?她也來了?三哥叫她來的?」
周彌驟然心煩,一秒也待不下,轉身便往外走。
尹策飛快跟上去,「周小姐!」
周彌腳步不停。
尹策一直跟她到了門口,又喊一聲:「周彌!」
周彌頓步的瞬間,尹策趕緊兩步走到她跟前,「你等等,我上樓去看看情況,我覺得,應該不至於。三哥找她來,多半可能是為了別的事。」
周彌看著他,「這話你信嗎?」
尹策語塞。
「好了。我走了,你進去吧。」
「……我送你吧。」
「不用。」
「這個時間車不好打。反正我也準備走了。」
「真不用。」周彌客氣地笑了笑,徑直轉身往外走。
她這拒絕人的態度銅牆鐵壁一樣,尹策還真是沒轍,只幽幽嘆聲氣,食指指節推了推眼鏡,「……其實也好。」
周彌身影一停,轉頭不解看他。
尹策也看著她,細框鏡后,平直的目光里似是略帶著一種悲憫的柔和,「你跟著三哥,不會有什麼結果。」
周彌沒作聲。
心說,我怎麼會不知道。
周彌自己打了個車,一路沉默著到了家中。
晚飯還沒吃,但沒胃口。
宋滿還沒回來,她一個人待著,覺得屋裡靜得很,就把電視打開了。
沒什麼有趣的節目,她調到一個講火星揭秘的科普類紀錄片,作為背景聲,抱著抱枕發獃。
其實也並非全無預兆,她後知後覺地想。
往常,吵架的時候,談宴西都沒把自己晾了超過兩周以上,夏天忙成那樣,也會抽出時間來跟她吃飯。
今回時間間隔反常的長。
那為什麼?
她只能往前推,想到他們在那崖上酒店的那一晚,她說的那些話,是否終究交淺言深,以至於讓他覺出負擔感了。
兩人在一起,不就圖個快樂嗎,誰樂意聽你那些狗屁倒灶的悲慘經歷。
這麼一想,倒也算是個自洽的解釋。
還是高估自己――非要給結束找一個能接受的理由,無非因為還是輸不起。
周彌轉頭往廚房那兒看一眼,想到不久前的夏天,談宴西還站在那裡看她洗碗。
她現在所坐的地方,他給往她腳腕上套一條細鏈。
說是拴住了,哪都跑不掉。
到晚上十點半,宋滿到家了。
周彌和她說了會兒話,如常去洗漱。十一點躺在床上,一直干躺過了零點才有睡意。
後來睡到凌晨三點多突然醒來,摸手機看時間,發現有談宴西發來的消息,問她:在哪兒呢?
三分鐘前剛剛發來的。
好像她是專為了他這條消息醒來的一樣。
周彌沒有回復。
隔天上午,又收到談宴西的消息,問她醒了沒有。
她還是沒回復。 -
國慶假期,周彌跟宋滿去了趟短途旅行,其餘時間就待在北城。
宋滿這孩子現在打了雞血的上進,說再過半年就要高考了,心裡沒底,沒心情多玩。
國慶節后,周彌意外收到了露露發來的語音消息,問能否來她這兒借宿一晚。
真有好一陣沒露露的下落了。
她跟談宴西圈子裡其他人沒有任何往來,最近更與談宴西本人也沒來往了。不知道那侯景曜究竟惹了什麼麻煩,是不是波及到了露露。
晚上周彌沒加班,第一時間趕回去。
露露已經依照微信上發的定位,在小區門口等著了。她穿著一件衛衣,外面套運動外套,頭上一頂鴨舌帽,帽檐壓低,臉上也戴了副口罩。腳邊還立了只行李箱。
人看著是清減而憔悴了許多。
露露看見了周彌,將口罩摘下來,大幅度地擺了擺手,「周彌姐!」
周彌走近,往她的行李箱瞥一眼,「是準備去哪兒?」
露露推著箱子,一邊往裡走,一邊說:「準備離開北城了。明天中午的飛機,飛東城。」
「跟侯景曜……」
露露左右望一眼,「進屋再說吧。」
到了家裡,周彌拿宋滿的拖鞋給露露,提燒水壺給她倒了杯水。
露露坐在小沙發上,摘了口罩和帽子,疲態盡顯,她從頭解釋:「侯家出事了,但具體什麼事我也不清楚,怕惹禍上身嘛,更不敢問。侯景曜倒不是最主要涉事的,但也被限制行動了,就連我也跟著被調查了。」
周彌聽得心裡一凜,「……你沒受牽連吧?」
「我還好咯。他們調查清楚就沒我什麼事兒了,主要……」露露在這兒哽咽了一下,「周彌姐,這事兒還要謝謝你。」
周彌一頭霧水,「謝我什麼……」
露露啞聲說:「之前侯景曜跟人結了梁子,這次牆倒眾人推,那人就想趁機徹底搞臭他。侯景曜被人算計了,房間里安了攝像頭,那時候我也在……那麼多照片,全是高清的。這照片放出去,我這輩子估計也就毀了。」
「所以,是……」周彌心下恍然,已有答案。
露露點頭,「談公子幫了我一把。他倒沒摻合別的事情,就單獨只截了這些照片。」
「那他拿什麼做交換條件?」周彌忙問。
「那我就不知道了。」
周彌陷入沉思,一時之間心亂如麻。
她記得,也就那時候跟談宴西提了一嘴,叫他如果順手,就幫著照拂一下露露。
那麼久過去,她自己都快忘了這事兒,畢竟她跟露露真的算不上什麼深交,不過是因為投緣,加之同姓,才偶發擔憂之情。
侯景曜的事情靴子總算落地。
而她的託付,談宴西聽進去了,雖然分明跟他沒半點關係,一不小心還極有可能自己也惹得一身騷。
她恍惚地想,其實,談宴西答應她的事,一向是說到做到的。
第二日上午,露露便出發去機場了,臨走前告訴周彌,她去東城以後,就會好好經營自己的社交賬號,做個正經接廣告賺錢的美妝博主。她說,這回學費交太大啦,差點一輩子賠進去。
最後還「強迫」周彌關注了她的賬號。
賬號名是:周鹿秋Lucia. -
周彌生日在十月中旬。
顧斐斐總算捨得露面,跟她吃一頓飯。吃完,又續攤去酒吧喝酒。
酒過三巡,周彌才告訴顧斐斐,自己跟談宴西已經掰了。
顧斐斐比個大拇指,「聽你這麼心平氣和我就放心了。姐妹好樣的,真做到了拿得起放得下。」
周彌笑笑,不說話,只是喝酒。
顧斐斐也真是對她盲目信任。
她一個只喝金湯力,歌單永遠聽EdithPiaf,長情得過分老派的人,感情上又憑什麼能更洒脫。
一直聊到晚上十一點,兩人各自打車回去。
計程車停在路邊,周彌下了車,腳步幾分虛浮地過了馬路,往小區大門走去。
身後一聲鳴笛。
她以為是自己擋著了路,趕緊往馬路沿上走。
鳴笛又響一聲。
焦躁的、無法忍受的一種提醒一樣。
周彌心裡似有預感,轉頭一看,靠路邊停了輛黑色賓士,低調地幾乎與樹下陰影融為一體。
她站著不動,那車門也不開,只繼續「嘀」她。
夜裡擾民,周彌公民道德感爆棚,受不了門口保安崗有人抬頭出來打量,趕緊朝著那車子走過去。
車窗落下來,駕駛座上坐著面沉如水的談宴西。
她一時間無言,借著清薄的燈光去看他,覺得他憔悴許多,眉眼間隱約浮著一層悒鬱。
周彌說:「我不信你是在等我。」
談宴西語氣淡淡:「結果而言,不還是等到了嗎。」
他抬眼看她,臉上沒有一絲表情,「上車。」不容拒絕的口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