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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8 章 38

  進了車廂,談宴西傾身半摟她的肩膀,拿眼去瞧她,笑意溫熱,「你能不能為了你自己的事求我一回?全為了別人的事白白欠我這些人情,也不覺得虧。」

  周彌笑一笑,手指無意識勾划他上衣衣領,「你說了不要跟你客氣見外,怎麼回頭又說我欠你人情呀?」

  心裡卻想――因為,我自己對你無所求。

  她難得溫軟的語氣,聽著便似撒嬌一樣,談宴西嗓子里微微渴癢,按她肩膀,再去吻她。

  他來時的路上或許抽過煙吧,兩次深吻過後,都還有綿長熱切的煙草的苦味。

  因為是他,她深深迷戀。

  好久,才捨得放開,談宴西把臉埋在她頸間,聲音沉黯地喚她「瀰瀰……」手指自她上衣下擺探入,明知道此地此時不可繼續,也要汲取一點溫熱與柔軟。

  一輛車駛入停車場,兩束拐彎后橫掃而來的光。

  車窗貼過防窺膜,談宴西的動作亦隱秘得無從察覺,周彌還是立即捉住他的手腕推拒。

  談宴西笑了聲,收回手。

  周彌挺擔憂顧斐斐的後續,但實話說找了談宴西來幫忙已屬打攪,後頭梁太是否繼續找顧斐斐麻煩,怕是梁行自己要解決的事。

  況且,難得的碰面的時刻,溫存已屬不夠,不要拿來操心別人的事。

  然而她又同樣不大願意過問談宴西家裡的事,曲折的心事之後,才舉重若輕地問一句:「……你大概還要多久閑得下來。」

  談宴西笑問:「怎麼,總算想我了?」

  周彌只是不作聲。

  談宴西垂眸,沉思的神情,「過一陣。過一陣吧瀰瀰。」

  他這句話音沒落下多久,口袋裡手機便開始振動,微信的提示音,短促一聲,像是催促。

  談宴西卻沒把手機拿出來,就這麼無聲的摟了她一會兒,方說:「我得走了。你晚上要在這兒陪護?要自己忙不過來,找個護工。」

  「不用操心我了――你回去吧。」

  談宴西最後在她嘴唇上輕觸一下,目送著她拉開車門下去。

  周彌轉身,一手插在風衣口袋裡,向著窗戶擺了一下手,便轉身往院樓方向走去。

  走出一陣,又無意識轉頭,談宴西車子正在轉彎,駛離停車場,車尾紅色轉向燈閃了閃,那藍色車牌上的數字被燈光照得亦是一閃。

  緊跟它們都滅下去。 -

  周彌回到病房,沒多久,顧斐斐手機響了。

  往手機屏幕上看一眼,來電人存的是「梁」。周彌猜測多半是梁行,便伸手將顧斐斐搖醒,「有你的電話。」

  她將手機遞過去,顧斐斐眯著眼睛看了一眼,接通了,放在枕頭上,貼著耳朵。

  周彌能模模糊糊聽見電話那頭的聲音,但不大聽得清楚具體說了什麼,顧斐斐基本也就「沒事」、「不用」、「嗯」地這麼應答幾句。

  片刻,電話掛斷了。

  顧斐斐說:「你明天還要上班,不用整夜陪我了,梁行找了人過來照顧我,一會兒就到。」

  「靠譜的人?」

  「他親自派的,總沒什麼問題。」

  周彌還是猶豫。

  顧斐斐說:「真的沒事,你回去吧,今天幫我夠多了。你跟談宴西都快掰了,我還這麼為難你。實話說,我要是不是靠這隻手畫畫,隨便他們該怎麼打就怎麼打了,權當是我償還業報唄。但我還是覺著不行,我要是拿不了筆了,不如乾脆叫我去死……」

  周彌說:「我跟談宴西也沒掰。沒事。對他不過舉手之勞。」

  顧斐斐頓一下,看她,「那你幫忙轉告談公子,以後有什麼用得上的地方,儘管開口。雖然他這樣的大人物,多半用不著我還他什麼。」

  周彌說:「好。」

  她起身拿自己的包,準備走,轉頭一看,顧斐斐正盯著她,便問:「怎麼了?」

  「周彌,你現在,還沒想跟談宴西認真吧?」

  「……怎麼突然這麼問?」

  顧斐斐彷彿陷入糾結,「……你才叫人幫我了,興許我不該說這種話。你要覺得,跟他玩得差不多了,還是應該開始考慮抽身的問題。你瞧見了……我們真玩不過。人家不發難還罷,一但發難,我們連個反抗的底氣都沒有。」

  周彌心口突地一跳。

  顧斐斐可能有她的考慮,沒有明說,可話里已是十足的暗示了。

  周彌移過目光,平聲說:「我明白的。」 -

  周彌下班了都會往醫院去一趟。

  到第三天傍晚,她見著了那傳說中的做藝術投資的大佬,梁行。

  很有氣度一人,瞧著比實際年齡年輕了許多,儒雅沉穩,波瀾不興。

  見面先同周彌道謝,語氣儼然彷彿顧斐斐是由他照管的。

  後頭直到顧斐斐做手術、術后恢復,梁行都時不時過來,病房裡凡有他在,空氣都沉寂兩分。

  顧斐斐術后第四天,周彌照例下班了去醫院看看情況,卻碰到個意想不到的人。

  醫院骨科住院部就這一層,護士站在電梯的斜前方。

  周彌出了電梯只顧往前走,聽見護士站那兒有人喊她,方回過頭去。

  竇宇珩手裡捏著一支筆,好像在那裡登記,還是填單子什麼的。

  他撂了筆,朝周彌走過來,笑說:「你怎麼在這兒?」

  周彌以為他是來探望顧斐斐的,聽這語氣應該不是。而且,顧斐斐老早就已經跟他不來往了。

  果真,還沒問呢,竇宇珩自己主動介紹:「我一朋友,踢球骨折了,在這兒住院,我過來瞧瞧。」

  周彌沒什麼表情地「嗯」了一聲。

  竇宇珩打量著她。

  她穿衣風格還是走簡潔休閑那一派,白色休閑襯衫外,罩了一件寬鬆的米色毛衣,九分牛仔褲,中筒靴,外套挽在手臂間。

  近一年沒見,她好像沒怎麼變,又好像變化很大。

  不變的是那張依然清艷的臉,變的是氣質,更靜、更沉、也更有疏離感。

  竇宇珩笑了一聲,無意識往前頭病房區域瞅一眼,「你呢?誰過來住院了?」

  「一個朋友。」

  「不著急?不著急的話我們聊會兒唄。」

  「我們好像沒什麼可聊的。」

  竇宇珩笑笑,「那時候都說了兩清了,現在我就你一普通熟人,你怕什麼呢?」

  若非不得已,周彌挺不願意跟人起摩擦。她跟竇宇珩都兩個世界的人了,比陌生人還不如的關係,真扭扭捏捏,倒顯得她還有多在乎一樣。

  她走在前,竇宇珩走在後,兩人去了走廊盡頭的窗戶邊上站著。

  竇宇珩又問:「誰來住院了?」

  「顧斐斐。」

  「她怎麼了?那我等會兒順便去瞧瞧。」

  「沒必要吧。她都跟你絕交了。」

  竇宇珩笑說:「我跟她認識在先的,結果因為你,她跟我絕交。你們女生有時候還真是不講道理。」

  周彌淡淡地說:「是嗎,我倒覺得她挺講道理的。」

  竇宇珩低頭看她一眼,「還在原來公司工作?」

  「沒什麼換工作的必要。」

  「是嗎?我以為……」

  「以為什麼?」

  竇宇珩笑得兩分微妙,「談總百億身家的人,還需要你去做這麼薪水微薄的工作?」

  周彌臉色一變,「竇宇珩,你要想說這,那我們沒什麼可聊的了。」

  她邁開腳步,便準備走。

  竇宇珩聲音還不緊不慢的,「那時候你說,往後再找,絕對不找我這樣的人,靠不住。怎麼,談宴西是靠得住的人?」

  周彌霍然轉身,「談宴西是什麼樣的人,也輪不到你來評價他。」

  竇宇珩笑意更多兩分審視:「我確實犯了錯,也沒什麼可辯駁的。但我以為,你下次一定會找個老實本分的……」

  「你說這些話,我只能認為你是意難平。」

  竇宇珩聳聳肩,「我就是意難平,有什麼不能承認的。我為什麼意難平?因為你這人可太雙標了――放我身上原諒不了的事,放談宴西身上就原諒得了了?」

  這人越理還越帶勁。

  周彌懶得跟他說了,轉身便往前走。

  竇宇珩聲音追過來,「周彌,你何必學顧斐斐那套生存哲學。你行情又不是不好,何必要給人做小三?……」

  周彌腳步微不可查地頓了一下,繼而邁得更加急促。

  好像只要走得足夠快,就能把竇宇珩說的這些話給遠遠甩在腦後。

  進了顧斐斐病房,周彌反手一掩門。

  顧斐斐掃來一眼,「你臉色怎麼跟見鬼一樣?」

  周彌沒作聲,把包卸下來放在椅上,進洗手間去洗了洗手,才又回到床邊。

  她從旁邊的果籃里拿出一顆橙子,拿了水果刀劃一道縫,指甲卡進去,慢慢地破開,「斐斐,這幾天,你跟梁行聊過以後怎麼辦嗎?」

  「聊了啊。」顧斐斐很坦然,「不聊我敢從這醫院出去?」

  「那怎麼說?」

  顧斐斐卻一時沉默下去。

  周彌也不催,橙子皮濺出氣霧在她手指上,一股香味,微酸而苦澀。

  「我說實話,也不怕你瞧不起我。」顧斐斐終於開口,「有那麼一些時候,我覺得自己跟梁行不是純粹的互相利用的關係。和以前那些人相比,梁行可太君子了。而關鍵是,他真欣賞我的畫,他不覺得我畫的那些看不懂的東西是垃圾,也不覺得我是要用藝術的名頭給自己鍍金――那些人不信,我有什麼可給自己鍍金的,我十六歲,因為交不起集訓費用,被畫室老師壓在課桌上的時候,我就沒什麼可在乎的了,臉面,尊嚴……那都有什麼用。可我真的喜歡畫畫啊,我拿筆的時候,才覺得自己不是塊行屍走肉。你說,陰溝泥潭裡的人,配做夢嗎?梁行告訴,我配。」

  周彌垂下眼去,她感覺那橙子皮的汁,好像也濺到了她眼睛里。

  「……我真的從前從來沒在乎過,倒不是說,我從前沒挨過這樣的教訓。而是,我今天才明白,骯髒的關係之下,是講不了清白的,我說的這些,什麼夢想、惜才……算個什麼狗屁。我真難過……頭一回覺得遺憾,要沒有那些前塵往事,要是我一開始,不是用皮相利用梁行,我那些夢想,是不是能有個更清白的下場。」

  骨折的地方挺疼,顧斐斐也使不上多大的力氣,這些話說得平靜極了,「我跟梁行說,就到這兒了。往後,他要是真欣賞我的畫,那畫我就繼續掛他那兒賣。要是不想惹麻煩,那就此兩清吧。」

  「沒找他要什麼嗎?」

  顧斐斐笑了一聲,「以我的性格,我鐵定要獅子大開口的,可是……真跟他開口的時候,我說不出來了。沒人信,也沒人在意,可梁行那麼信我、栽培我的那些瞬間,叫我覺得,我已經賺了。我一輩子是聲名狼藉的婊-子,我要為他做一回君子。」

  周彌久久地不說話。

  手裡橙子剝完,她將其對半掰開,又掰上一牙,遞給顧斐斐,「吃嗎?」

  顧斐斐「啊」地張嘴,要她喂。

  周彌送到她嘴邊,抽一旁床頭柜上的紙巾,擦了擦手,方說:「我剛才,在外面碰到竇宇珩了。」顧斐斐愣了下,「他來幹嘛?不是來看我的吧?我跟他沒聯繫了啊。」

  周彌搖頭,「他不重要。」

  頓了頓,看向顧斐斐,「斐斐,我問你一件事。」

  「你說。」

  她從進門到現在,要顧斐斐先聊,要慢條斯理地剝個橙子,都是在做心理建設。

  眼下,她覺得自己遲早要面對了。

  「……談宴西,是不是有女朋友?」

  顧斐斐瞥她,「……你知道了?」

  「也不是。我自己猜出來的。」談宴西三番五次的欲言又止,加之方才竇宇珩說她「小三」,她再笨,也不能假裝想不到了。

  「不是女朋友……我是之前聽梁行提起,他有個家裡選定的結婚對象。我看你好像一直不知道,你又是抱著那種及時行樂的心態,就乾脆沒告訴你。你跟我不一樣,你鐵定做不到沒心理負擔跟他繼續的。所以你上回說要跟他掰了,我為什麼那麼高興――談宴西以前的那些對象,也沒有特別長久的,我以為你倆其實熬不到他結婚的那會兒。」

  顧斐斐聽她沒出聲,轉頭去看,「……你沒難過吧?」

  周彌很淡地笑了笑,「還好吧。」

  她繼續分了一瓣橙子遞給顧斐斐,也往自己嘴裡送進一瓣。

  不太甜,牙齒咬開的瞬間,冰涼果汁刺激味蕾,酸得她眉頭緊皺。

  好像咽下去的不是一瓣橙。

  而是不可名狀的、無法形容的某種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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