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主動發起位置共享的那一刻,周謐感覺自己成了只沸騰的水壺,身體里浮躁至極。

  但幾秒后,她就平靜了下來。因為張斂就在同一邊月台上,他倆的站位幾乎是平行的,只隔著六七個人。

  周謐望向他的時候,他剛好也看了過來。

  說真的,他整個人的氛圍感與地鐵的環境極不相符。興許是成長環境的關係,他眉眼總帶著種少有的清貴古典感,頗似那種民國時期留洋歸來的有格調的東方紳士,或者一件不會帶洗滌方式標籤的奢侈品襯衣。

  路過的人多少會多瞄他兩眼,並自覺避讓豪車般繞行,因為身高,因為氣場。

  恍神間,周謐似乎有點明白當初的自己為什麼一夜過後還大腦一熱,要跟他繼續保持那種關係。

  因為除了床幃之間的表現,張斂給人的外在初印象就是非富即貴的上位者,這種氣質深入骨髓,危險的同時又充滿安全感。

  安全在他根本不需要圖她什麼。

  所以她不會受騙,但如果想跟這種人再有交集,就只有拿出偏差之下唯一對等的東西作為交換籌碼。

  原來那會她還用了點小聰明。

  周謐跟他笑了下,但男人一動未動,似乎在踐行剛剛那句「過來找我」。

  她咬了下牙,低頭退出位置共享,佯裝不情不願地朝他走過去。

  停在張斂跟前時,他臉上終於有了點波動,似笑非笑的。

  周謐也故意似懂非懂:「你怎麼過來啦?」

  張斂看著她:「同一個招式用多了就沒意思了。」

  周謐面色微變,不再彎彎繞繞:「那你是來抓我走的,還是跟我走的?」

  張斂把問題推回來:「你想要哪一種。」

  周謐黑眼仁轉兩下:「我看過你開車,但沒看過你乘地鐵。」她又舉目望向入口方向,好奇:「你是怎麼進來的?你也註冊過電子卡?」

  張斂說:「周謐,我不是古人。」

  周謐被逗笑,神態有了點渾然天成的嬌憨:「那你願不願意……」

  張斂:「嗯?」

  周謐指了下尚且空著的軌道:「坐地鐵?」

  張斂輕描淡寫:「可以啊。」

  周謐揚眸裝心疼:「會不會讓您紆尊降貴啦?」

  張斂搖了下頭:「我也想看你坐地鐵。」

  周謐語塞難敵。

  她垂眼翻包,取出一隻沒用過的口罩,遞給他:「戴上。」

  張斂沒接:「幹什麼。」

  周謐說:「怕遇到熟人。」

  張斂說:「戴了口罩熟人也會認出我。」

  周謐想想也是,他的眉眼體型氣質都太有辨識度了,可還是舉高了點,懟到快挨到他下巴的地方:「那也戴上。」

  「掩耳盜鈴。」張斂接過去,動作利索地勾到耳後。

  少了像國畫顏料一樣的唇色的中和,他氣場陡變,變得像一位不易親近拒人千里的冷麵醫生或刺客。

  反差讓周謐忍俊不禁。

  張斂問:「笑什麼。」

  周謐說:「覺得你戴上口罩更帥了。」

  張斂說:「以前不是說最喜歡我唇形嗎?」

  周謐無法反駁。

  周謐關心起別的:「你車怎麼辦?」

  張斂回:「在車庫吃一夜灰。」

  周謐又笑起來。

  剛要講話,地鐵又疾馳進站,周謐止聲,轉身確認一眼,又回頭看張斂:「可以上車了。」

  張斂頷首跟上。

  開始實習后,周謐通勤基本是獨自一人,但她也不會有形單影隻煢煢孑立的空寂感。因為這種城市輕軌里出現最多的就是同類——不諳世事的學生,汲汲營營的上班族,而她剛好位於漸變處,躋身哪一方都是盟軍。車廂像幾截低矮狹長的五金盒子,將新舊不一的螺絲釘們運送至各自適用的都市齒輪。

  今晚的處境很是新鮮。

  兩人對立站在不算擁擠的人潮之中,相隔的距離不似戀人但也不陌生。周謐不時會抬頭偷窺張斂。

  可當男人眼皮下斂,過來捉拿她時,她的視線又會敏捷地竄開,然後翹起嘴角。

  她偷笑起來其實很可愛,很機靈,像一道玩捉迷藏的月牙,還把星星都匿進了眼睛里。

  張斂忍不住問:「總笑什麼。」

  周謐輕聲:「好玩兒。」

  統共就三站路,整個坐車的過程很快。

  聽見車廂內廣播提前報站時,周謐預警:「對了。」

  「嗯。」

  「待會還要走好長一段路。」

  「我知道。」

  「打車嗎?」他們很少這樣平和無爭地有商有量。

  張斂說:「走回去吧。」

  「一公里哦。」

  「二十公里我都跑過。」

  周謐懷疑臉:「這麼行的嗎?」

  張斂說:「你認為呢。」

  周謐閉關起雙唇。

  走出地鐵站,張斂摘掉了口罩,還把它交還給周謐。

  周謐不備地接過去,又懵懂地翕動幾下眼皮:「還給我幹嘛?」

  張斂不咸不淡:「謝謝,體驗了一把當明星的感覺。」

  周謐不走心地莞爾,把口罩塞回挎包:「不客氣。」

  兩人並肩走著,不緊不慢,兩旁是閃爍的廣告牌和潑彩的高廈,稍顯擁堵的車流像形態各異的怪獸,有幾分魔幻密林之感。

  有下晚自習的少年騎著山地車從他們身側飛馳而過,鈴都不按,速度快到張揚,眨眼就沒了蹤影。

  也有花白頭髮的年邁夫婦提著深藍的超市購物袋,毫無時間概念地蹣跚而行,有一下沒一下地搭茬。

  周謐越過他們,奇怪:「為什麼很多人年紀大了就不牽手了呢,我爸媽也是。」

  張斂說:「因為不需要了。」

  周謐說:「為什麼不需要?」

  張斂說:「有更多東西可以把他們綁在一起,牽手就顯得多此一舉了。」

  周謐側頭:「你是指婚姻嗎?」

  張斂回:「有一部分是。」

  周謐問:「婚姻是好還是不好呢。」

  張斂沒有直接作答,只說:「兩性關係從主動走向被動的分界點,就是婚姻。」

  周謐又問:「這就是你不婚的原因?」

  張斂「嗯」了聲:「算吧。」

  周謐好奇:「那你想要什麼樣的兩性關係,只走腎不走心?」

  張斂說:「你覺得呢。」

  周謐嘟囔:「我怎麼知道,不過我能理解你。」

  張斂說:「你理解什麼。」

  周謐說:「我要是像你一樣有足夠的實力和地位,可能也不會太需要從婚姻里獲得什麼東西,相反會覺得是種拖累?當然,這只是個假設。」

  張斂問:「你想獲得什麼。」

  周謐想了會,食指越過另一邊肩膀,示意身後:「獲得一個幾十年後可以幫我拎袋子的老頭。」

  張斂笑了聲,沒搭話。

  周謐疑慮臉瞥他:「有什麼好笑的。」

  張斂說:「笑你可愛。」

  周謐翻了下眼,冷聲:「這是諷刺還是誇讚?」

  張斂看過來,語氣認真:「是誇讚。」

  周謐臉微微紅,嘴上倒接得毫無負擔:「我自己也這麼覺得。」

  可能是聊天氣氛難得這麼好,周謐窺私慾暴漲,沒憋住多問:「你認識我之前……相處過很多女生嗎?」

  張斂偏過頭來:「問這個幹什麼?」

  周謐說:「好奇。」

  張斂重新看前方,唇微挑:「你猜一下?」

  周謐沉吟少刻:「我猜……不超過五個吧。」

  張斂還是笑:「怎麼推理的?」

  周謐說:「我覺得你挺自律的,看起來不像那種濫交到精氣神很差然後眼裡老色眯眯的樣子,而且人這麼心高氣傲,應該也蠻挑的吧。」

  張斂笑意更甚:「那也挑上你了。」

  周謐一下氣急敗壞:「什麼啊,是我挑上你好嗎,而且我也不差吧。」

  張斂說:「在自我評價方面是不差。」

  周謐:「……」

  她開始反擊:「你很完美嗎?我看不見得吧,等我到你這個歲數的時候說不定比你還厲害。」

  張斂哂一聲:「我在你這個歲數的時候是不如你,這麼能異想天開。」

  周謐極想擂他一拳,這個衝動湧進大腦的第一秒,她下意識就這麼做了。

  胳膊這麼被挨了一下,力道還不小,張斂皺眉:「說不過就動手?」

  「你再說,再說我繼續。」周謐開始破罐破摔威脅人,自甘暴力份子。

  張斂不再吭聲,唇邊的笑意卻未減淡。

  信步閑聊間,新地華郡水晶疊巒一樣的高樓已近在眼前。

  —

  回家后,陳姨照舊笑臉相迎,兩人與她打完招呼,一前一後走向盥洗室踐行回家先洗手的良好習慣。

  周謐掰開沒一點水垢的黑色水龍頭,仔仔細細搓手,又偷瞄一眼隔壁張斂,他也在洗手,面色平淡,睫毛低垂如霧障,似乎與喜怒形於色這個詞從無干係。

  周謐留意到自己滿手奶油一樣綿密的泡沫,突然起了玩心,偽作不經意彈去一下。

  一小塊泡沫直接飛去男人清晰如鑿的下頜,他不適地皺了下眉,瞥向周謐。

  周謐立馬做慌張無措狀:「啊,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張斂不語,沖乾淨手,抽了張紙慢條斯理擦完,卻沒有處理那一處來自周謐的小型事故,只側過身來:「給我擦了。」

  周謐定住一秒,詫異:「你自己順手擦了啊。」

  「誰造成,誰處理。」他走近兩步。

  這下肇事者連棉柔巾都不敢拽了,手上的水也還沒來得及擦,在奶油杏的裙擺上漬上了幾小塊濕痕。

  退後間,她后腰抵上洗手台邊緣,硬而窄長的一塊。

  張斂俯視著她,眼睛像月隱后純色的天空,有種令人窒息的傾蓋感。

  她心跳快起來,胸口微微發緊,忙說:「我幫你擦掉。」無奈手裡沒紙,只能抬手替他抹掉那小塊白色的浮沫。

  她連用指頭尖輕揩兩下。

  手潮的關係,沒擦乾淨反讓污濁範圍擴大了一倍,周謐慌神,只能換指腹接著搓拭。

  整個過程張斂都紋絲不動,一眨不眨盯著她。

  他下頜的皮膚出人意料的緊實,一道黑色的影子在那裡轉折,有年輕的硬朗感。

  周謐手臂垂下去,感覺自己的掌心熱了起來,還濕漉漉的,殘存的那些水像是變成了汗。

  她鼻息緊促起來,轉頭想找紙巾,臉又被他扳了回來。

  張斂一手撐住檯面,困住她,並將上身覆過來,但他沒有親吻她,只是靠來她下頜附近差不多的位置,在深深地……嗅她。

  周謐怕癢地縮了下脖子。

  他在同個地方啄吮一下,嘴唇慢慢蹭到她耳垂:「不是故意的?」

  他逼問的音色冷而低沉,氣息卻滾熱無比。

  周謐喉嚨緊窒得無法回嘴。

  她忽然被抱坐到洗手台上,萊茵灰檯面原本就有的水液滲進了下方壓著的布料里,濕涼感在漸次入侵。

  周謐不敢驚呼。衛生間門還敞開著,陳姨在廚房料理的動靜隱約可聞。

  裙擺窸窣,她腿部的皮膚一點點暴露進空氣。

  周謐激出一身雞皮疙瘩,躲了下,但她兩邊與背後都沒有支撐,只能正面受敵。

  有其他的知覺在游移,在侵染,還不緊不慢,愈發隱秘。

  瓷盆附近的水讓裙擺邊緣的潮漬在慢慢洇大。

  周謐膝蓋開始發軟,下巴微微顫慄,手指無覺地在男人襯衣紐扣附近擰出了更多更密集的褶皺和水斑。

  「門……」她臉完全漲紅,蹙緊了眉,近乎哀求:「別……」

  張斂恍若未聞,一聲不響地貼著她耳廓,平穩的鼻息有如溫熱的酷刑和催情。

  周謐眼周暈紅,懸在那裡的腳背死死下綳。拖鞋沒了受力,前後落向地面,帶出兩下很輕的撞擊聲。周謐更緊地摟住張斂後頸,頭抵住他下巴,悶悶發出細碎的鼻音。

  ……

  再被抱回地面的時候,周謐彷彿一隻久曬瀕死的小雀,整個人跟脫水一般,胸口在急速地迭動著。

  張斂傾身找到她還未完全消霧的眼睛,謔笑了下。

  周謐滿臉通紅地偏頭躲避,拳頭不由捏緊。

  他又瞟了眼她踩在地面的,穿白色鏤空花邊襪的雙腳,回到自己那邊,重新打開水,沖洗雙手:「把鞋穿上吧,別著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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