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周謐盯著手機里的照片看了很久。

  她覺得這花給人的觀感很像張斂,濃烈又奪目的色彩,鋒利又縝密的形態,很浪漫亦很現實。

  她不知道該對此作什麼樣反應,大方感謝他的祝福,還是說繼續視若無睹。

  也無法理解張斂將花放在那裡意欲何為,是因為她實現了當初在他面前誇下的海口所以他如約給予道賀,還是篤定自己會心有靈犀地深挖其意義,然後再像個傻逼一樣在這邊抓心撓肺。

  周謐把這張照片和花語截圖發給賀妙言,語氣故作無所謂:開始了,他又開始了。

  賀妙言一眼識破:難受了,她又難受了。

  周謐瞬間失語:……

  她狠抓兩下頭髮:我能怎麼辦,才平靜下來他又來搞我。

  賀妙言直接發來了語言,咋呼出一股子恨不能替她上場的焦躁:「他搞你,你不能搞他嗎,老畏手畏腳的幹嘛啊。我要是你我就反向攻心。你約炮的時候腦子靈光敢說敢做,怎麼到現實關係就轉不過來了呢。」

  周謐戴上耳機聽完,打字反駁:走腎跟走心是不一樣的好嗎?

  賀妙言說:「我告訴你,馬上把這張花的照片設置為朋友圈背景,然後一個字都別說。他把花擺那的確是為了祝福你,但肯定也會好奇你反應。你不當面給任何錶態,他肯定就要在你社交軟體里找蛛絲馬跡,上次你不也跟我說過張斂會偷看你微博嘛,看你設置成背景了肯定也要跟你現在一樣了。」

  她語氣里有了邪惡的笑意:「哎唷——開始多想了,心思活躍了,還有點小高興了。」

  周謐回:真的?

  賀妙言又發來一段長達四十二秒的語音:「不敢保證,但我建議你試探一下。真不知道你從住過去之後就一直躲躲閃閃的幹嘛,太被動了吧。造起來好不好!他想跟你曖昧不清,你就曖昧不清回去,他幹嘛你就幹嘛,有樣學樣,三個月後見真章。謐謐你領悟力不差的,狗子絕對對你興趣很大,而且不只有睡覺的興趣,他真想睡覺還不容易?又擺花來撩撥你,費這心幹嘛,直接不搭理好了。」

  一語點醒夢中人。

  周謐一動不動坐了會,回復賀妙言:那我現在設?

  賀妙言急不可耐:速!度!

  周謐半信半疑:他真會看我朋友圈主頁?

  賀妙言說:「廢話,你今天的照片他說不定都存了。你朋友圈基本不發自拍的,那張工作照那麼好看,還是他的公司的工牌,他說不定都覺得那個狀態就是為他而發,睡前還要再看兩眼。」

  周謐:???

  賀妙言:「男的就這樣,真的,信我,雖然我沒談過什麼戀愛,但我厭男啊,所以清楚他們都是些啥比,打敗他們的方式就是了解他們。」

  周謐說:我要是設好了他不來找我呢。

  賀妙言終於開始打字:那很正常,他等你去找他呢。繼續堅持不找他,他就會按捺不住來找你了。

  大概意會後,周謐沉吟少刻,決定按照賀妙言說的試一試。反客為主,不再徘徊於茫茫海岸踟躕不前,而是藉機去打這個賭,去拋下這隻釣餌,就算勾不到自己想要的寶藏全圖,能有一隻藏著殘頁的許願瓶也是收穫。

  她不再猶疑地給手機里的照片加了個喜歡的濾鏡,並裁剪為1:1方圖,而後設置為朋友圈背景。

  洗完澡從盥洗室出來,周謐感覺耳朵不大舒服,就停在走廊里,偏頭揉了會裡面的水,猛一揚眼,視線碰上從書房走出來的張斂。

  周謐頭皮一緊,彷彿抻住魚竿,隨時要為收線做準備。

  他應該也洗過澡了,劉海有點蓬鬆的蓋住部分額頭,也換上了寬鬆的黑T和束腳褲,純棉質地看起來柔軟親膚,露出的胳膊和一小段腳踝都乾乾淨淨的,瘦卻不柴,極富力量感。

  周謐手停在耳廓上,愣愣地將他從頭掃到腳,又從下瞄上去。

  其實他更適合露出高闊飽滿的額頭,會顯得他的眉眼更加深邃。

  可能是她目光過於直接,張斂面無表情地瞥了過來。

  周謐瞳仁往旁邊偏離了點,陡又想起賀妙言的教訓,於是定下神來,重新直視回去,繼續若無其事地搓耳朵。

  張斂也還在看她,但他跟她不同,風波不動,不帶任何較量情緒。

  對視不過須臾,卻有種無端而隱晦的心照不宣。

  周謐心跳在加快,甚至不由自主地揣摩:張斂是不是接收到她朋友圈的信號了,所以故意走出來,為了看到她,也為了被她看到。

  越過她時,他突地撂下句:「棉簽在洗臉台下面柜子里。」

  周謐訝異地瞪了下眼,然後「哦」一聲。

  他身上的氣味也在身側一晃而過,是通透清涼的海鹽味。

  等他離出走廊,周謐偷偷翹了下嘴角,步伐輕盈地跑回去找棉簽。

  對著鏡子清理乾淨耳朵里的水,周謐再一次看向瓶子里的兩朵針墊花。她用指尖碰碰花頭,又順著邊緣滑下去,搓了搓鋸齒狀的葉片,確認它不扎人,才將其中一枝抽出來。

  莖的尾端是潮濕的,她抽出棉柔巾擦拭了下,打算拿來當作二次投擲的餌料。

  做完這一切,都不見張斂回房。她有些好奇,便悄無聲息地步出廊道。

  男人立在茶几後面,手持遙控器,在開電視機。

  周謐將捏著花枝的手別到背後,也像暗中觀察的貓一樣藏起一部分自己。

  但一樣容易被發現。

  張斂偏眼看了過來,握遙控器的手也順勢垂下去。

  女生似一朵蔓爬出籬笆的小薔薇,身上露出來的皮膚也因剛淋浴完呈現出粉白花瓣一般的質地。

  客廳里響起解說口若懸河的介紹,伴隨著綠茵場和觀眾席的喧囂生機。

  周謐怔住,臉上流露出几絲窘迫,原來又是她在自作多情,他只是為了出來看足球比賽。

  數秒安靜的對望過後,張斂問:「有事嗎?」

  周謐順理成章地掏出花枝,搖曳一下:「我覺得這個花長得挺特別的,可以拿一枝放卧室當裝飾嗎?」

  張斂說:「你放朋友圈當裝飾也沒提前徵詢過我意見吧。」

  周謐沒吭聲,但已控制不住張揚的嘴角和放肆的蘋果肌。

  「啊?你看到了啊,」她無辜裝傻,亦理由充足:「我覺得顏色和寓意都很吉利,就想拿來當背景。」

  張斂唇微挑:「這會得寸進尺連實物都不想放過了。」

  「人總是貪心的嘛,」周謐用花枝指了下身後:「不行我可以再放回去的。」

  「拿著吧,本來就是你的。」他說。

  話音剛落,電視里忽然傳出開局哨響,漫長也強力的一聲。

  周謐驚起一身雞皮疙瘩,側了側身子:「你看吧。不打擾你了,我回房間了。」

  張斂:「嗯。」

  掉頭一瞬,周謐再也壓制不住,竊笑出擠眉弄眼的意味。

  「周謐。」身後傳來他的聲音。

  周謐快速綳直嘴角,轉回頭去:「幹嘛?」

  男人還是站在那裡,目不轉睛:「晚安。」

  周謐感覺自己面部肌肉都在往一種叫「喜悅」的情緒上拼力靠攏:「哦,晚安。」

  周謐蹦著高頻的小碎步回到房間,把自己拋回床褥里,彷彿掉入一朵寬大的、粉色的雲朵,她左右翻滾了好幾下,才重新撈高手機看自己的朋友圈背景。

  畫風奇怪的花朵讓她本來少女氣十足的朋友圈嚴重衰老四十歲。

  那又怎麼樣。

  她確定了一件事。

  張斂果然在關注她。

  很密集,也很密切地關注著她。他在意她,比她想象的要更在意她。

  她截圖朋友圈界面,又去騷擾他:一般人真的會去查這種丑花的含義嗎?

  那邊回得很快:所以它只會到你手裡。

  周謐坐起來回:要是我也不懂呢。

  對面回:你不會。

  周謐說:這麼自信啊?

  張斂回:是相信你。

  周謐單手揉了下酸僵的笑肌:你能不能專心看球賽,老聊天很不尊重電視里賣力滿場奔跑和搶球的大家誒。

  他說:球賽只是個引子。

  周謐蜷起腿,把下巴抵在膝蓋中間,好像要把那裡當個托架,才不至於讓自己滿腦袋的糖水不當心漫出來。

  她好奇:那正文是什麼?

  張斂回:對方正在輸入。

  周謐完全忘記表情管理為何物,整個人在輕盈地上浮:我要結尾了。

  張斂說:好,是不早了。

  周謐說:要不再寫會吧,字數好像有點少。

  張斂:也行,畢竟一個星期沒下筆。

  周謐說:你好煩啊。

  張斂說:下次不要再說那些了。

  周謐:我說什麼了?

  張斂:你知道是什麼。

  周謐開始裝魚的記憶:我好像忘了。

  張斂沒有略過這件事:我沒你想的那麼不堪。

  周謐鼻腔滯塞了一小下,隨即又漫出低濃度的酸意:你上次講話也不好聽,我這麼想你又怎麼了。

  張斂沒有直接點出:我坦白上次有置氣的成分。但你這樣想我,其實也是在拉低自己。不要妄自菲薄,周謐。

  他又說:我從沒有陪一個人文字聊天這麼久。

  周謐心臟重重抽搐了一下:那你直接打電話好啦,我又不是不會說話。

  張斂說:打字交流能讓你自在一些,就是判斷情緒的難度會更高。

  周謐眼眶微脹,她極快地眨動兩下,毫不猶豫地撥通下方語音。

  對方立刻接聽。

  周謐剛要開口,張斂說:「等會,我把電視關掉。」

  周謐趁機吸了下鼻子,她胸腔里又在漲潮,咸澀的海水是一種更為複雜的色調,有鉛灰,有桃粉,也有苔蘚的青。

  背景音消失殆盡,男人說:「好了。」

  周謐咽了下口水,整理音色與語氣:「你能判斷出我現在的情緒嗎?」

  張斂沒有立刻回答,只說:「再說一句。」

  周謐開始惡作劇,像個小朋友那樣中氣十足還語速極快地報數字:「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他卻沒有笑,聲音反而更認真:「如果我現在在你身邊,一定會抱住你。」

  好像真有一簇僅對她存在的日光照拂下來,又或者真的被擁抱入懷,無形的熱源將周謐從頭到腳地罩住。

  她慢慢抿平了唇線,很久沒有說話,過了會才開啟:「你人還在客廳嗎?」

  張斂說:「嗯。」

  周謐不自覺地咕噥:「那你能不能先坐在那裡不要動?」

  「好。」

  她快速從床邊蹭下去,又疾疾趿上拖鞋:「我想過去抱你一下,或者被你抱一下。」

  他說:「快過來。」

  周謐掛斷語音,開門,她一路飛跑回客廳,睡裙被氣流灌得像嫩黃色的風信子。

  張斂真的還坐在原處,面容沉靜地看著她。他真的在等她。

  視野在變沉,在傾倒,在落雨,周謐有幾分目眩,一時間滯在原地。

  張斂似乎不想等了,站起來,走過去,直接將她懸空托抱起來。

  如考拉與桉樹的本能相依,周謐幾乎條件反射地夾住他腰側,水滴又凝結成星星,他懷裡有個失重的宇宙。

  張斂帶她回到沙發,讓她坐在自己腿上。

  他們靜靜對視了會。

  周謐從頭到腳的血液沸騰,心緒激蕩,每一個毛孔都在呼吸,在起伏。僅僅只是被他這樣看著。

  張斂單手握著她臉頰,用拇指輕輕蹭去她眼下的淚痕,然後一個字沒說,傾身上前,雙臂在她背後交攏,一下,如上膛,完完全全將她箍來自己胸膛。

  嚴絲合縫。

  他貼在她微濕的發里深深吸氣。

  男人的肩膀很寬,姿勢又太深太用力,致使這個擁抱不只是交疊,更像是一種陷入,一種互汲,那麼緻密,又那麼溫厚,世界被濃縮到只有他懷抱這麼大,安全到只有她一個人的容身之地。周謐扎在他頸窩間,被他海風般的氣息徹底圍裹,她闔起眼皮,感受雜亂的心跳在慢慢變得靜謐,彷彿月牙沒入了夏夜的海水,平和到不想要有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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