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這個狀態太不堪入目了,周謐覺得自己很像一朵被揉在土壤里的,自動開啟應敵機制的瓶子草,因外物侵犯分泌蜜汁,並拚命絞緊,只為將其消化。
「放開啊……」她忍無可忍,擠出含混不清的聲音。
張斂低笑一聲,放過她,離開的時候還在她小腿肚捻了下。
這個羞辱性極強的動作頓時讓周謐的耳垂紅如血滴。
她轉頭就去拍打張斂上臂,又被他擒住手腕,拉去懷裡。
他另一手攏住她腰,湊到她耳邊,悄聲:「你怎麼碰都不能碰,嗯?」
又親昵地吻吻她耳廓:「去洗澡,我不想一個人待著。」
他的氣音把周謐從內到外地烤酥了,從臉到脖子紅得像塗了草莓醬,黏糊糊的,又甜滋滋的。
她裝出一張小臭臉鑽出張斂控制,頭也不回地下了床。
周謐不敢再穿裙類,選了套較為嚴實的BABY藍分體睡衣。吹乾頭髮再回卧室時,張斂正坐在原處打電話,聽內容是工作上的事,神態是今天還未出現過的嚴肅,他色調偏濃的眉毛一旦蹙緊,就會徒增幾分威厲。
瞄見周謐進來,這種凜冽感頓時就消散了,像虛張聲勢的黑色煙霧。
書被他隨手反攤在一旁,周謐關上門,去書桌抽屜里找了張森林花紋的硫酸紙書籤出來,將其紙頁認真抹平,才合攏放好。
張斂剛巧掛了電話,注意起她愛惜的動作:「我還沒看完。」
周謐抬眼:「那你用書籤,別亂放。」
張斂笑了一下,答應:「好。」
周謐意外地揚眉,將書交還回去。
男人放下手機,瘦長的手指撐開書頁,將她的書籤夾高翻看兩下,又嵌回去,很快如入無人之境地閱讀起來。
這就是當老闆的人嗎,隨時隨地地充能?
周謐在心底咋舌,爬上床,坐去了床頭,打開靜音玩手機。
可能兩個人許久不曾同床的緣故,還是在這種情境下,周謐總忍不住窺伺他一眼,又新奇地抵唇偷笑。
後來她漸漸適應他的存在,能泰然處之,就專心干起平時睡前都會做的無聊瑣事,譬如刷微博,刷抖音,看各種八卦小組和論壇,沉浸了會,她突地想起遊戲里的日活獎勵還沒領,當即橫屏打開王者。
「周謐,」才點開第三項,對面傳來張斂的聲音:「你有沒有進取心?」
周謐掀眼:「啊?」
他眉梢微揚:「一個剛轉正的員工在老闆眼皮子底下成天到晚打遊戲。」
「現在又不是上班時間,」周謐為自己正名:「周六放假!休閑時光!自由分配!」
張斂面色未變:「下午在你媽面前不還說干正事嗎?」
他怎麼哪哪都有話,周謐默兩秒:「你怎麼偷聽人說話啊。」
張斂說:「戴耳機的人是不知道自己聲音有多大的,尤其打遊戲那一群。」
周謐:「……」
她心生愧疚:「你一下午沒睡好嗎?」
張斂哂笑:「可以說是基本沒睡。」
周謐再次沉默,須臾,她放平枕頭,屁股遠離床頭,騰出可觀的空間:「那你早點睡。」
張斂問:「你呢。」
周謐掃了眼手機時間:「這才十點多。」
張斂也跟著看眼時間:「所以?」
周謐:「還沒到我睡點。」
張斂問:「還約了晚上開黑?」
周謐語調陡高:「沒有好不好——我就上遊戲領個東西……」她忽然反應過來,眼底有了深意,泛出很狡黠的光芒:「你是不是……」
張斂看住她不懷好意的臉蛋:「嗯?」
周謐嗯哼兩聲,故意讓字眼模糊不清:「吃醋了啊?」
「是啊。」他居然直接承認了,面色坦蕩,咬字清晰。
周謐心一下子軟塌塌:「喔,你早點說嘛。」
張斂仍看著她:「早點說你就聽話了?我下午讓你待在房裡,你也答應了,然後你人呢。」
周謐語塞。
她開始撒嬌,語氣扭成甜筒,還在句末揚起一個甜絲絲的尾尖兒:「下午真的是工作,總不能冷著客戶的邀請吧,我現在就陪你睡覺,好不好嘛——」
張斂紋絲不動地看了她一會,看得周謐頭皮激麻,然後,他啟唇道:「去裡面。」
周謐愣了下。
張斂說:「去靠牆那邊。」
周謐:「哦。」
她乖乖把自己遷徙到內側。
張斂稍微舒展了下,就從床尾來到床頭,他整個人被她小床的規模襯得好長一條,動作間,身體的肌肉感和骨骼感能從睡衣后清晰透印出來,似矯健的獵豹。
周謐握著手機,一瞬不眨,像只被擠到旮旯角的獃滯倉鼠。
張斂設了個鬧鈴,眼從手機屏幕後來到周謐痴痴盯他的臉上:「怎麼了?」
周謐回神:「啊,沒怎麼,就是在思考自己要做什麼。」
張斂眼微眯:「你說陪我睡覺,卻不知道要做什麼?」
周謐哽了下,謊稱:「我不是很清楚具體是哪一種睡呢。」
張斂哼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你想要哪種?」
「我知道你在想哪種,」周謐雙手交叉,抿了抿唇,必須拋出這個掃興的事實:「但是,我家沒有那個。」
張斂安靜一秒,神態幾乎無變化:「躺下。」
「哦。」周謐跟他對視一眼,也平躺下去。
她雙手撫住胸口,雙目死盯頂燈,不敢亂動。
心跳快到不可思議,一下一下往掌心頂彈的那種。不說身經百戰,好歹也有過多次歷練,可不知為何,這一刻,這一秒,她好像在直面與摯愛之人的初夜,神思亂成毛線球,再把她捆綁成一個行動受限的,訥然的木乃伊。
「我關燈了?」張斂忽然問。
周謐聽見自己氣息加速了一下:「哦,好。」
她臉微紅。
她的回答居然緊張到帶出顫音,好丟人,也不知道他有沒有聽見。
啪嗒一聲,房間變成黑魆魆的幽谷,唯有少量微光從門縫滲入。
兩人的呼吸聲因環境的變化變得清晰可聞,交錯著一起一伏。
明顯起來的還有男人細碎的動靜,衣服的,床褥的,像是能在全黑的氛圍里牽扯出有形的褶皺,周謐的心也跟著壓縮,難耐地互摳起手指。
下一刻,身畔有了分明的坍塌感,是他在往這邊側身。
他的手掌貼來她後背,永遠那麼溫熱,不容置喙。
周謐屏氣,默默磕緊牙齒。
她在短暫的窒息間同樣被帶了過去,臉極近地貼到他身前。男人皮膚上的氣息一下子撲滿鼻腔,是她的沐浴液的味道,不算濃郁的西柚果香,她第一次在張斂身上嗅到如此甜美又如此不可思議的氣味,不由多抽了兩下鼻子,確認它們真實存在。
緊挨著的胸腔輕振兩下,是他在悶笑。
「你是小狗嗎?」他的唇貼在她額頭上,低低地說話。
周謐身前的手指曲緊,抵住他胸膛,無聲表達對這個形容的不滿。
她的小拳頭很快被握住,帶至他身後,他重新攬住她,全身收攏了些,讓面對面的平行相貼變為擁裹,他們像兩張純色的拼圖碎片,即使現在上面多了一些細小的刮痕,但卡向彼此的感覺始終如初。
周謐聽見張斂輕而長地嘆了一聲。
「好久沒這樣抱著你了。」他語氣是由衷的。
所以這讓周謐的眼眶急劇發熱。
恍惚間,她產生夢回第一夜的時空交錯感。她的手往他后肩攀移,好像一枝細小的藤蔓在深夜裡壯大膽量繞捆樹榦,且不畏因此斷裂:「偷偷告訴你一件事。」
「嗯?」男人的鼻尖往下抵了點,是一種傾聽的表示。
周謐說:「我那次想跟你繼續約,其實有個原因就是喜歡你的懷抱,你那天抱了我……」
「唔,」她鼻子遽地堵住,有熱乎乎的液體不能自控地從兩頰下滑:「……一整夜,我好喜歡這樣被你抱著……」
周謐完完全全地哽咽。
她討厭死自己這個感性的,軟弱的,極易露出破綻又極易自我潰敗的鬼樣子了。
可易於動情就像是個被祝福也被詛咒的天賦。
「我那天很糟糕的,」周謐繼續說著:「你還記得嗎?」
張斂回:「記得。」
周謐很怕眼淚鼻涕蹭到他身上,臉連同上身往後躲了點,卻又被張斂毫不遲疑地圈回原處。
她不再動,繼續悶悶說:「心情很差,很難受,空蕩蕩的,感覺自己不會好了,可你的懷抱把它治癒了,填滿了……」
「所以我第二天早上就那樣說了,因為捨不得你,」她淚如泉湧,又跳脫地指出:「你衣服上潮好大一塊了吧。」
男人氣息溫暖:「反正不是我的衣服。」
周謐破涕為笑:「可是會滲到你皮膚上。」
「那沒關係。」張斂低頭,聲音帶著刻意壓低的安撫。他近在咫尺講話時,連口腔里的味道都是那麼乾淨好聞。
「你呢,」周謐揚了下頭,目光黏去他下巴,鼻音略重地說:「我告訴了你一個秘密,你也要拿個秘密來交換。」
張斂笑:「有你這樣先斬後奏的嗎?」
周謐手指在他肩后不輕不重地掐兩下,耍無賴:「我不管。」
「你想知道什麼?」張斂澄明的視線也落下來。
這一刻,他們完全意義上地在黑暗中看清彼此,或者說,他們的世界里只剩對方的眼睛。
周謐很有目的性地問:「你為什麼願意答應我每個月接著約?」
張斂寂靜幾秒,問:「注意過我微信頭像嗎?」
周謐說謊:「沒有。」
張斂篤定:「你有。」
周謐抿一下嘴,承認:「好吧,我點開看過,是《死亡詩社》裡面的對嗎?」
她不好意思告訴他,發掘真相的當晚她就為此去重溫了這部影片,並又一次淚流滿面。
她害怕被他知道她居然有這麼在意他。
張斂臉上又有了笑意:「知道那群男生為什麼大半夜跑出去嗎?」
周謐回想了想:「他們平時的生活太秩序太恪守規則了,在文學老師的鼓動下,就開始在天黑之後結伴去山洞裡讀詩。」
張斂問:「明白了么。」
周謐:「明白什麼?」
背部的手來到她頰邊,將她臉捧高。
男人的唇靠過來,親吻她額心,親吻她淚閃的眼角,親吻她濕潤的鼻頭,最後停在她唇邊,低語:
「你就是我每個月偷跑出去要讀的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