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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醉駕致死案:死者成了最主要的嫌疑人

  拳斗姿勢是火場中的特殊姿勢,生前或死後被燒,都有可能形成。

  這是肌肉遇高熱凝固收縮而出現的現象,人的屈肌比伸肌發達,收縮力較強,四肢常呈屈曲狀,類似拳擊手在比賽中的防守狀態,被稱為「拳斗姿勢」。

  眼瞅著到了冬天,刑事案件發案率和氣溫一樣漸漸下降,人們也像動物一樣蟄伏起來,不再那麼熱血。

  周三是個晴朗的日子,暖陽透過窗戶照在桌上,讓人昏昏欲睡。

  電話響了兩聲,李箏接了起來。

  「曉輝哥,是個交通事故。」

  早上6點,有人在223省道的一條分支水泥路旁,發現一輛轎車撞在樹上,人和車都燒毀得很嚴重。

  事故科已經去了現場,初步判定是一起單方事故,只等法醫去看一眼屍體。

  出事的地點比較偏僻,路旁是綠油油的麥田。這種水泥路叫「村村通」,顧名思義,可以連通村莊。

  昨夜下過雨,路面有些潮濕。看到路旁閃爍的警燈后,我們把車停下,從後備廂里取出勘查箱。

  一個穿警服的帥小伙兒搓著手跑了過來,是剛調到事故科不久的小唐。

  簡單寒暄后,我們向事故車輛走去。由於位置偏僻,周圍並沒有圍觀群眾,偶爾有幾輛車路過,減速看了幾眼后就離開了。

  車身大部分位於排水溝內,排水溝兩米多寬、深約半米,坡度不是很大。看那個架勢,如果不是有一棵楊樹擋著,恐怕就衝進路旁的麥田了。

  那是一輛被燒得褪了色的三廂轎車,只剩下一副框架,像是人骨的顏色,白里透黃。

  被燒毀車輛的輪胎、密封條等橡膠部分都消失了,只剩下鋼圈和變形的車門。

  引擎蓋連同前保險杠凹進去一大塊,半包著一棵直徑20多厘米的楊樹。

  走到近前,複雜的氣味撲鼻而來,那是金屬和電線燃燒后產生的焦煳味,夾雜著一股烤肉和汽油的味道。

  殘存的前擋風玻璃已經扭曲變形,落進了駕駛室;側面及後面的車窗玻璃都不見了,地面上散落著大量碎玻璃,還有一攤黑乎乎的燃燒產物,一直蔓延到樹榦上。

  駕駛室里的司機渾身焦黑,雙臂蜷曲,歪著頭倚靠在座椅上,臉上露出燒焦的肌肉,有些猙獰,面容無法辨認。

  透過車窗,我看見司機的右腳放在靠近油門的位置。

  儘管現場已無明火,但死者體表溫度依然很高,散發著陣陣熱氣,還冒著煙。死者的衣服和皮膚軟組織已經大部分燒焦炭化。

  「初步判斷是車輛失控撞到了樹上,然後起火。」小唐給我們介紹情況,「地上的輪胎印記很明顯,斜著就衝到了樹上,車頭凹進去一塊。」

  事故科的同事,工作內容和痕檢技術員有些類似,主要是勘驗現場、取證拍照,對事故進行責任認定。

  這是輛豐田轎車,車標已經被燒得掉了色,車頭嚴重變形,但駕駛室和後排卻相對完好。

  屍體臀部及大腿下方的皮膚肌肉和座椅粘到了一起,我們「請」出司機時著實費了很大力氣。

  合力把司機抬到旁邊的空地上,一具「拳斗姿勢」的屍體呈現在我們面前。

  屍體僵直,上肢蜷曲,下身呈坐姿,保持著在車內的姿勢。

  「我查了天氣,今天凌晨3點下的雨,估計這場雨起了一定的滅火作用,不然會燒得更厲害。」事故科小唐插了一句。

  我點了點頭,心中大概對事故發生時間有了初步推斷。幸虧有這場雨,不然屍體的燃燒程度還會更強,留給我們的線索也就更少。

  按照規定,屍檢要在專門的地方進行。我通知了解剖室,把屍體運回去檢驗;同時叮囑小唐繼續保護好現場,等屍檢情況出來再說。

  由於車輛還需要進一步檢驗,交警隊叫來拖車,把車拖走了。留下一個協警負責保護現場,事故科其餘人和我們一起去了解剖室。

  李箏主動請纓檢驗屍表,我負責進行記錄,事故科負責拍照。

  其實交通事故導致起火的情況很常見,畢竟汽車裡有汽油,還有許多線路。

  「死者男性,體表燒焦炭化,呈拳斗姿勢,面容無法辨認。」李箏一邊檢驗,一邊描述死者的情況。

  之前遇到火災的案子,我就告訴過李箏,拳斗姿勢是火場中的特殊姿勢,生前或死後被燒,都有可能形成。

  這是肌肉遇高熱凝固收縮而出現的現象,人的屈肌比伸肌發達,收縮力較強,四肢常呈屈曲狀,類似拳擊手在比賽中的防守狀態,被稱為「拳斗姿勢」。

  我掰了掰死者的關節,掉落了一些炭化的肌肉,幸虧死者不知道疼,不然一定會恨我。但我生怕把屍體的四肢掰斷,沒敢再加大力度。

  然而這並沒有阻礙李箏對屍長的測量,她手中的捲尺總能在合適的位置拐彎。

  屍長165厘米,但考慮到被燒後身體攣縮,初步估算死者身高在170厘米左右。

  忽然,李箏的手停在了死者頭部:「曉輝哥,頭上好像有傷。」

  我湊近了看,死者頂部有一個長條狀的頭皮缺損區域,像是一個凹槽,比周圍燒焦的頭皮低許多。

  「目測像棍棒類物體打擊,但不排除交通事故中形成。」我沉吟片刻,「交通事故引起的損傷很複雜,各種損傷都有可能形成,具體還要結合車輛和現場情況。」

  李箏點了點頭。

  死者右額部有一處頭皮缺損,其下觸及骨擦感,初步懷疑車輛撞擊大樹時,頭部與擋風玻璃發生碰撞導致顱腦損傷。

  但由於損傷不在正前方,推測體位發生了改變,很可能沒有系安全帶。

  交通意外事故,可以根據死者身上的損傷推斷出死者在發生事故時的具體位置和駕乘關係。但在本案中,車內只有死者一人,也就不需要分析駕乘關係了。

  體表沒有再發現其他明顯損傷,李箏從死者胸部切開小口,剪下一塊肋軟骨,準備做DNA。

  我找來一支10毫升的針管,遞給李箏,示意她抽取心血進行酒精檢測。

  酒精檢測是交通事故致死屍體的必做檢驗,主要用來判斷有無酒駕或醉駕情節。

  屍表檢驗結束,我們並沒有發現明顯的交通事故致死的依據。

  事故科小唐走出去接了個電話,很快返回。

  「劉法醫,車主找到了!我們已經通知家屬,很快就能趕過來。」

  我叮囑解剖室工作人員暫時把屍體留在解剖台上,一會兒讓家屬辨認,親人更熟悉死者,說不定會有什麼發現。

  小唐臉上堆著笑:「劉法醫,這麼簡單的事故,還勞煩二位出手,真是給你們添麻煩了。」

  交警隊沒有自己的法醫,多年來一直是我們幫忙看屍體。據說招人的報告也打過很多次,上面一直沒批。

  「好在交通事故不像你們搞刑事案子那麼複雜。」小唐咧開嘴,「單方事故更簡單,不涉及責任劃分,待會兒家屬辨認了屍體,剩下就是保險公司的事了。」

  我搖了搖頭:「最好還是做個解剖,具體死因還沒確定。」

  小唐露出不解的神情。

  「目前看來,死因方面至少存在兩種可能,一是發生事故時,死者傷到了頭部,造成顱腦損傷死亡;二是起火后死者被燒死。」

  「需要查得那麼清楚嗎?反正這是個單方事故,管他是怎麼死的呢!」

  我理解小唐的心情,交通事故科平時很忙碌,或許他抱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但我不會敷衍了事。

  我正色道:「查不出具體死因,沒辦法出鑒定。」

  解剖室進來一個40來歲的婦女,面色蒼白,眼圈有些發黑;身後跟著一個穿著校服的大男孩,個子比婦女高出一頭,皮膚很白,像是中學生。

  婦女一進門就徑直奔向解剖台,哆嗦著將手停在了距離屍體半米遠的地方。

  男孩眼神中充滿了驚恐和不安,身體微微顫抖,想要湊上前卻不敢。

  經家屬初步辨認,死者就是車主,名叫馬騰飛,今年44歲,本地人,平時跑黑計程車謀生。妻子叫曹琳,兒子叫馬昊然。

  小唐對家屬進行了簡單的詢問:「確定死者是你的丈夫馬騰飛嗎?」

  曹琳抹了一把眼角,點了點頭:「老馬一整天沒回家,電話也打不通,沒想到……」

  「對了,附近有個監控。」小唐一拍腦袋,掏出手機,遞到家屬面前,「這是凌晨1點多鐘省道上的監控,你看看是不是他。」

  我瞥了一眼手機屏幕,畫面十分清晰,無牌豐田轎車駕駛位上坐著一個身穿灰色外套的人,五官依稀可見,從照片上看,車內沒有其他人。

  曹琳說監控里的人就是馬騰飛,我問馬騰飛以前有沒有疾病,她表示不知道。

  她對交警的初步結論沒有異議,只想著讓死者早些入土為安。小唐無奈地搖搖頭,倆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我。

  我表示人命關天,馬虎不得。屍表看不出具體死因,不解剖,我就沒法出鑒定書;而交警隊拿不到鑒定書,就無法進行下一步處理。

  曹琳愣了幾秒鐘,還是表示不同意解剖。

  小唐和家屬談了一會兒,家屬口風有些鬆動,說要和家裡人再商量商量,她一個人做不了主。

  「行,有什麼情況咱及時溝通。」我點點頭,摘了手套,叮囑小唐再仔細詢問一下死者的相關情況。

  下午3點多,交警隊打來電話,家屬在《解剖通知書上》簽了字,只提了一個要求:儘快火化屍體。

  同時,由於城區又發生幾起事故,事故科抽不出人對解剖過程進行拍照和錄像。我只好看向了王猛,王猛二話沒說就去了器材室,爽快!

  我給市局打了個電話,酒精檢測已經有了結果,遠超醉酒濃度。DNA慢些,得明天出結果。

  「醉酒駕駛,撞到了樹上!」李箏一掌拍在桌上,「醉駕害死人啊!」

  我趕緊打電話給事故科小唐,告訴他酒檢結果,小唐說了句:「他可能是壓力太大吧。」

  原來,據家屬反映,最近馬騰飛狀態很不好,有好幾撥不明身份的人上門討債,鬧得他家沒一天消停。

  在妻子追問下,馬騰飛說自己只是借了20萬,不到半年就滾成了100多萬。

  她報過幾次警,警察一來,催債人就消失,警察前腳剛走,催債人就再出現,可警察總不能一直守在他們家。

  掛斷電話,我陷入了沉思。

  「酒後不開車,連小孩都知道,怎麼還有人明知故犯?」李箏似乎對酒駕行為格外憎恨。

  我當時想到了另一種可能:死者在大量飲酒後,誘發了自身潛在疾病導致死亡,然後車輛失控,撞到樹上。

  但這種可能算是一種兜底的可能性,需要先排除外傷、火燒等原因致死。

  我們趕到解剖室時,馬騰飛的屍體還像上午一樣靜靜蜷縮在解剖台上,只是不像上午那樣有溫度,已經完全冷卻,味道也不那麼濃郁了。

  我摸了摸屍體的後腦勺,燒焦的屍體格外硬實,接下來恐怕又是一場硬仗了。

  首先對屍表檢驗時發現的損傷部位進行再次檢驗,我觸摸著死者顱頂部那處凹槽狀的損傷,感受來自手指的反饋。

  顱骨也有骨折,骨質和燒焦的頭皮共同構成了這個狹長的凹槽。

  「曉輝哥,是撞到鐵棍上了嗎?」李箏的猜測有些道理,傷口這麼深,碰撞物需要一定的質量和硬度,鐵棍剛好能滿足。

  可我一時間想不出車裡什麼位置有鐵棍。

  我又摸了摸死者額部的傷口,深入顱骨,邊緣不整齊,抽出手時,手套上沾了一絲血。

  我無法憑空想象這個傷口是怎麼形成的,看來有必要去看看那輛車了,可眼下只能先從屍體上找線索。

  按照解剖流程,先看胸腹腔。手術刀劃過燒焦的肌層,手上不由得加大了力道,差不多用了七八成力量。

  出乎意料的是,死者的肋骨完好無損,一根也沒斷。

  一般來說,高速行駛的車輛發生撞擊,司機都會有一定的方向盤損傷,很容易造成胸骨或肋骨骨折。

  方向盤損傷,顧名思義,就是汽車方向盤引起的損傷,是駕駛員特有的損傷。

  除此之外,還有儀錶盤損傷、四肢反射性損傷、擋風玻璃損傷、揮鞭樣損傷、安全帶損傷等,也都是駕駛員的常見損傷。

  這些損傷特徵,有助於認定傷者或死者是否為汽車內駕駛員。

  暫時埋下疑慮,我們埋頭繼續解剖屍體。

  剪開氣管,除了氣管上段有少許黑色粉末,氣管中下段和支氣管內都沒發現異物。這說明在起火時,死者極有可能已經死亡,至少呼吸活動十分微弱。

  我們此次解剖的目的已經實現一半,基本可以排除死者是被火燒死或被煙塵嗆死。

  那麼,他的死亡時間也隨之前移。

  「差點忘了件重要的事!」我看了看沾滿血液和灰塵的手套,對王猛說,「猛哥,你馬上給市局打電話,加做一氧化碳濃度測試……嗯,順便把常規毒物檢驗也做了吧。」

  趁王猛打電話的工夫,我剪開了胃壁,一股酒味撲鼻而來,夾雜著食物消化過的氣味。

  李箏的眉頭皺得更緊了:「喝得真不少啊!看來喝完酒不久就出事了。」

  胃內容很滿,自然是距離最後一餐時間很短。

  既然不是燒死的,那最大的可能就是顱腦損傷死亡,畢竟頭上有兩處明顯的損傷。

  取下頂部顱骨,反扣在解剖台上,頂部的那個溝槽狀骨折並沒有貫穿顱骨,內面還是完好的。右額部的顱骨骨折貫穿了顱骨全層,力度不小,極有可能是致命傷。

  當我看清那處骨折形態后,倒吸了一口涼氣——那是鎖孔狀骨折!

  鎖孔狀骨折,是典型的射擊引起的骨折,多見於遠距離射擊,是彈頭以切線或極小角度作用於顱骨形成的特殊損傷形式。

  假如發生在射出口,多見於彈頭顱內改變方向,或其他原因導致彈頭以切線或極小角度射出顱骨。

  顱骨內板有明顯的扇形斜面,外板有半圓形斜面,說明這裡是射出口,那麼問題來了,子彈是從哪裡射入顱腔的呢?

  由於熱作用,死者的腦組織已經有些硬化了。取出大腦和小腦後,我開始清理顱底,果然發現左顳部還有一處骨折。

  對應部位的頭皮由於燃燒攣縮,恰好遮擋了創口,所以一開始我們並沒有發現。

  這是一處放射狀骨折,也是一種槍彈導致骨折的類型。

  放射狀骨折,是以顱骨接觸點為中心的,多條散射的線狀骨折,是彈頭作用於顱骨所產生的環形緊箍應力釋放的結果。

  這麼一來,顱頂部的溝槽狀顱骨骨折就有了更好的解釋,它很可能也是子彈形成的。

  我們仨面面相覷,這個發現實在是太驚人了。解剖室的排氣扇嗡嗡作響,我卻感覺周圍一下子安靜了。

  我拿起手術刀,切開了大腦。腦組織內有一條長條狀的空腔,顏色較黑,從左顳部至右額部,貫穿整個顱腦。

  這樣一來,射入口、射出口、創腔都有了,槍殺的證據很確鑿。

  死者頭部中了兩槍,一顆子彈緊貼著頭頂劃過,形成了溝槽狀骨折;另一顆子彈從左顳部射入,從右額部射出,直接導致死者死亡。

  李箏問:「他欠了那麼多錢沒還上,是不是被債主殺了?」

  「有可能。」王猛道,「但債主肯定希望要回錢,把人殺了的話,錢還怎麼要?」

  我們馬上給領導彙報了情況,領導十分重視,估計這個案子很快就會被移交到刑警隊。

  這可是罕見的槍擊案啊!

  縫合完屍體,我和李箏去交警隊查看事故車輛。

  「你們怎麼才來啊!」王猛遠遠打著招呼,臉上有一絲興奮,「快來看看我的檢驗成果!」

  我和李箏趕緊跑過去,王猛用手拍了拍車:「有彈孔!」

  天色已經有些昏暗,借著勘查燈的燈光,可以看到車頂上有個小圓孔,對應的位置是副駕駛位右上方,靠近右側車門。

  從側面看去,那個孔是向上凸起的,就像是噴發的火山口,不過並不垂直於車頂平面,略有些角度。

  「目前只找到一個彈孔。」王猛搖了搖頭,「我看過前擋風玻璃,上面沒有彈孔,可惜其餘車窗都不見了。」

  我探著身子,把頭伸進車內,仔細觀察車頂的彈孔。

  那個彈孔從內側看,要比從外面看更清晰,右車門一側的邊緣被壓得厲害些,很明顯,子彈軌跡和車頂平面形成了一定的角度。

  「曉輝哥你看,安全帶扣是插上的。」李箏指著前座中間的一個被熏黑的鐵片說道,「假如沒系安全帶,這東西是不應該在這個位置的。」

  之前我們根據體表損傷推斷死者沒有系安全帶,現在看來並非如此。

  安全帶卡扣外面的塑料已經燒沒了,安全帶也燒沒了,如李箏所說,當時死者很可能系著安全帶,而這樣恰好能說明死者為何方向盤損傷不是很明顯。

  我們還在車裡發現一枚黑色的薄片,像是玉佩的形狀。王猛放在手裡掂了掂,小心翼翼地裝進了物證袋。

  王猛測量了車輛的詳細數據,包括車內空間及配件情況,甚至還包括鈑金的厚度。

  「怎樣才能確定射擊軌跡呢?」王猛嘟囔著搖搖頭,「要是把激光物證勘查儀帶來就好了。」

  一道細小的光線出現在王猛面前,綠瑩瑩的。光線的另一頭在李箏手中,她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我恰好帶了個激光筆,不知道能不能用。」

  「太能用了!」王猛一把拿過激光筆。

  在嘗試了許多位置和角度后,綠色激光完美穿過車頂小孔,射向遙遠的夜空。於是我們在車裡找到了子彈的大概路線。

  在排除有彈射的前提下,子彈應該是從副駕駛位置斜向上射出的。

  但考慮到死者頂部那一槍極有可能改變了子彈的運行軌跡,所以還需要確定子彈在擊中死者前的運行軌跡,這就有些複雜了。

  而且,貫穿死者顱腦的那顆子彈來自哪裡,後來又去了何方,也是我們需要考慮的問題。

  看來必須再去趟現場。

  顧不上吃飯,我們趕到事發現場,遠遠就看到兩個明明滅滅的紅點,有人在吸煙。

  守在現場的人換成了派出所的同事,案子看來已經移交了。

  「腳都快凍麻了!」派出所同事嘴裡呵著氣,和我們打著招呼。

  簡單寒暄后,我們進入現場開始勘查。派出所把警車大燈打開,現場一下子亮了許多。

  在距離事故現場不遠處,大量碎裂的玻璃仍散落在地上,大家把這些碎片都撿拾到一起,開始進行拼湊。

  玻璃碎片逐漸湊成了幾塊大玻璃,其中一塊玻璃上有一個類似圓形的孔洞。另一顆子彈的蹤跡終於找到了!

  這是副駕駛車門玻璃,孔洞為射出孔,這說明射擊位置在車內,或者從駕駛位車窗外射擊,而車窗是打開狀態。

  兩顆子彈都擊中了死者,只不過一顆發生了彈射,運動方向變成了斜向上,而另一顆子彈射穿顱骨,飛出了窗外。

  「找子彈吧!」王猛向派出所民警招招手,大家一起在現場周圍尋找起來。

  或許是上天眷顧,我們居然只用了一個小時,就找到了兩枚彈頭。

  其中一枚在路旁的草叢中,距離現場不遠。

  還有一枚在路旁的一棵樹上。幸虧李箏眼尖,在路旁的樹上發現一個小圓孔,燈光一照,閃著金屬光澤。

  草叢中的子彈不難分析,它經過人體和車輛的阻力,動能很快衰減,落到了地上。

  樹榦上的彈孔在面向公路的一側,這說明假如是從車內射擊,當時車輛應該還在公路上。

  激光筆又派上了用場,沿著照進樹榦的光線反向延伸,我們在地面上找到了一處剎車痕。而光線的高度,恰好比小轎車的高度略低。

  「這彈頭看起來不小啊,像是制式的,估計威力挺大。」王猛用鑷子捏起彈頭,放進了物證袋。

  另外,我們還在現場附近發現了一個打火機碎片。

  在現場折騰到後半夜,大家準備撤離,王猛還不放心,叮囑留守民警再仔細找找。

  回到局裡,大家都已經筋疲力盡,李箏回了家,我去值班室尋了個床位。

  第二天,我和李箏一上班就被王猛嚇了一跳。

  只見他頂著兩隻黑眼圈,卻興奮得手舞足蹈:「這個通宵值了!」

  原來,王猛回局后在實驗室里鼓搗到天亮,他根據車頂厚度和樹榦深度,以及現場和車上測得的數據,對子彈進行了檢驗,並使用槍彈實驗室里的工具對彈道進行了分析。

  兩枚彈頭均為制式子彈,口徑為7.62毫米,而且兩顆子彈來自同一把槍,那是一把五四手槍。

  王猛查詢了槍支檔案,可惜裡面並沒有符合那把槍特徵的槍支。

  草叢中那枚彈頭檢出了車頂金屬殘留物,說明這枚子彈穿出車頂后落入草叢。

  樹上那枚彈頭,射擊位置在路邊的車裡,即車輛行駛到樹旁時,開槍射擊,導致子彈穿過死者顱骨后,又穿出車窗,射入樹榦。

  當我和李箏表達了驚訝和讚歎后,王猛拉著我們進了實驗室,繪聲繪色地講述了大量的動態試驗,以及如何確定兩枚子彈的彈道軌跡。

  實驗室里擺滿了各種儀器,工作台上擺著一台激光設備和幾塊反光板。

  通過對比兩個彈頭的嵌入深度及距離測算,車頂彈頭動能較大,樹中子彈動能較小,推測樹中子彈經歷了更強的減速過程,如射穿顱骨。

  他還對那枚射出車頂的子彈軌跡進行了分析,結論是初始方向也是射向副駕駛位,後來方向發生改變,穿出車頂后落入草叢。

  王猛根據之前的數據和繪圖,計算出兩枚子彈的運動軌跡在駕駛位有一個交叉點,說明槍就是在那裡開的。

  而那個交叉點,位於駕駛位和副駕駛位中間。

  死者被射殺時,位於副駕駛位,而死者被發現時,卻位於駕駛位。這說明死者死後被人移動了位置,而目的是偽造撞車事故。

  法醫和痕檢珠聯璧合,對死者的遇害過程進行了現場重建。

  在此之前,我想到過死者有自殺的可能。因為他欠了債,自殺或許是他認為可以擺脫困境的一種方法,人死債銷,還不用拖累老婆孩子。

  可看到王猛的實驗結論后,我推翻了之前的判斷。

  案件還原:

  馬騰飛酒後開車來到現場附近,嫌疑人隱藏在車內或現場,脅迫馬騰飛坐到了副駕駛位。

  嫌疑人坐在駕駛位開槍射擊,第一槍擊中馬騰飛頭頂部,子彈在顱骨表面形成了凹槽,彈射到車頂穿出,落入草叢。

  巨大的衝擊力造成馬騰飛頭向右偏,緊接著,第二槍從馬騰飛左顳部射入,右額部射出,穿過玻璃,射進了樹榦。

  事後,嫌疑人開車撞擊大樹,然後下車,把馬騰飛用安全帶固定在駕駛位,用打火機引燃已經漏油的車輛。

  我們又反覆推理論證了幾次,可是心裡卻沒有底,因為這個現場很特殊,留給我們的證據其實並不多。

  雨水澆滅了火焰,但也沖刷了許多證據。

  射擊可能存在的火藥殘留物已隨著車內起火被滅失。焚屍導致死者面容不可辨認,可能有些體表損傷已無法分辨。

  距離案情討論會還有半個小時,我們各自整理著手頭的證據和思路。

  關鍵時刻,市局打來電話,死者體內一氧化碳濃度為正常值,這驗證了之前屍檢的結論,說明槍擊才是真正的死因。

  而這時,DNA檢驗結果也出來了——死者和馬騰飛的兒子沒有親子關係!

  這個結果讓我們產生了N種猜想,王猛首先想到了隔壁老王……

  「死者萬一不是馬騰飛呢?」我按按太陽穴,這案子真是亂得頭疼。

  「不可能!」李箏睜大了眼睛,「死者家屬辨認過屍體,而且監控看到車上只有馬騰飛一個人。」

  我們爭論不出個結果,最後決定再讓家屬辨認一下車內物品,然後去找馬騰飛的父母取血化驗。

  案情會上,王猛的分析演示贏得了大家認可。大家認為,馬騰飛被人追債槍殺或被持槍搶劫的可能性比較大。

  大隊成立了專案組,對馬騰飛的情況進行深入調查。

  我們拿著那塊玉佩找到了馬騰飛妻子,經過辨認,玉佩是馬騰飛的,平時不離身。

  當天下午,我們采了馬騰飛父母的血送去鑒定,依然和死者沒有血緣關係。

  這下就有意思了,馬騰飛身傷離奇,他既不是孩子的父親,也不是父母的兒子,這種在故事會裡才會出現的橋段竟然被我們碰上了?

  我們不信有這麼離奇的巧合,到馬騰飛家裡走訪,找了幾件生活用品進行檢驗,做出了另一名男性DNA成分,和馬騰飛的兒子及父母都存在親子關係。

  這說明,死者另有其人,根本不是馬騰飛!

  那麼,死者是誰?馬騰飛去了哪裡?

  接下來的工作就很明確了:一是確定死者身份,二是尋找馬騰飛下落,三是尋找槍支。

  根據調查,最近兩天,馬騰飛家經常有人去討債,但死者家屬稱馬騰飛已死,人死債銷。

  專案組對馬騰飛家屬進行了秘密偵查,懷疑馬騰飛很可能活著。刑警隊還對馬騰飛家實施了突擊檢查,卻沒有找到馬騰飛。

  我們又請技偵部門協助偵查,發現馬騰飛的手機信號在事故發生后曾經出現過一次。

  如果馬騰飛活著的話,那他的嫌疑就很大了。

  我們根據馬騰飛的手機信號劃定了大致範圍,馬騰飛應該離家不遠。

  由於馬騰飛很可能持有槍支,局裡高度重視,調集大量警力,5人一組,配備手槍和防彈衣,進行新一輪地毯式搜捕。

  這次還專門找了警犬,並讓技術科參與搜捕。

  技術科參與的目的,一是錄像機拍照取證,二是發現證據便於尋找嫌疑人。我也主動參與了搜捕行動。

  最後,在一處下水道內,大家找到了一個灰頭土臉的人,用毛巾一擦,和照片上的馬騰飛一模一樣。

  我注意到,他脖子上有一道皮下出血,臉上也有許多傷痕。

  抓捕過程有驚無險,馬騰飛沒有拒捕,也沒有出現槍戰場面。

  我們在下水道里發現了大量的食物和水,並且在角落裡找到一把手槍,子彈已經上膛。大家一陣后怕。

  經鑒定,下水道里的那把槍正是射殺死者的槍。

  被抓后,馬騰飛很快就交代了作案過程。

  馬騰飛因欠下巨額債款無力償還,經常遭到暴力討債,債主聲稱再不還錢就做掉馬騰飛一家。

  他買槍是為了防身,一直放在車的副駕駛手套箱裡面。

  那天開車外出停在路邊時,忽然一個醉漢拉開車門上了車,讓送到某小區,怎麼也趕不走。

  無奈之下他只好去送人,沒想到半路上那人發酒瘋,搶奪方向盤,導致車輛失控撞上大樹後起火,馬騰飛情急之下逃走。

  他認為最危險的地方反而最安全,就躲在了離家不遠的下水道里。

  他不但迴避了槍擊過程,還把事情說成了意外,不過死者醉酒這事倒是真的。

  這種千瘡百孔的供詞,審訊人員隨便追問了兩句,他就編不下去了。

  後來,馬騰飛又說,醉漢坐在副駕駛位上,打開手套箱發現了裡面的槍。

  二人在搶奪槍支時,槍支走火,死者被打死。很明顯,他的意思是誤殺,甚至有可能是死者開槍把自己打死了。

  看來馬騰飛還是存在僥倖心理,他的供述與現場及屍檢情況不符合。審訊組加大了審訊力度,又挺了十來個小時,馬騰飛招了。

  他買來槍,是因為一直被追債,家人也不堪其擾,所以他打算去找追債人同歸於盡。

  後來他不想死了,只想找個替死鬼,達到身死債銷的目的。

  為了物色合適的「替身」,他時常在街頭巷尾打量各色人群。很快,他看上了天橋附近的一個流浪漢。

  他之前就給過流浪漢一些錢和食物,騙取了流浪漢的信任。那天夜裡,他又買了酒菜,送給流浪漢。

  很快,流浪漢喝醉了,馬騰飛把流浪漢拖上車,開往郊外。流浪漢一直在後排座椅上躺著,這也是監控上只拍到馬騰飛一個人的緣故。

  行駛至偏僻路段,馬騰飛想先把人掐死,再製造車毀人亡的假象。

  於是他來到後排,掐住了流浪漢的脖子。流浪漢醉酒後反應遲鈍,沒掙扎幾下,就昏死過去。他回到駕駛位上。

  沒想到,不多時流浪漢竟醒了過來。流浪漢之前窒息昏迷,應該是一種應激性的假死狀態。

  流浪漢掙扎著從座位中間爬到了副駕駛位,和馬騰飛撕扯起來。

  流浪漢爆發出的力量居然蓋過了馬騰飛,在馬騰飛臉和脖子上留下了傷痕。

  情急之下,馬騰飛掏出手槍,向流浪漢開了一槍,流浪漢頭一歪,子彈貼著頭皮打到了車頂上。

  這一槍雖然打偏,可還是對顱骨造成了一定衝擊,流浪漢的反抗明顯變弱。

  馬騰飛用左手按住流浪漢的頭,右手持槍貼近他的左太陽穴,近距離開了一槍。子彈從左顳部射入,右額部射出,然後穿過車窗,射到了路旁的樹上。

  事後,馬騰飛將旁邊的一棵大樹選作撞車點,系好安全帶,一腳油門,向樹上撞去。車上安全氣囊彈出,馬騰飛只受了輕傷。

  馬騰飛將死者挪到駕駛位,用安全帶固定后,拿出攜帶的打火機引燃了油箱。

  為了把戲做足,馬騰飛關門前還把隨身帶的玉佩摘下扔進車裡。

  按照他的計劃,死者會被燒成渣,再也無法辨別身份。他玩這一出金蟬脫殼可以將所有債務一筆勾銷。

  而當天凌晨下了場大雨,為我們保留了證據。

  雖然流浪漢的身份最終沒能確定,但馬騰飛謀殺罪名成立,他難逃法律制裁。

  馬騰飛的家屬也因包庇罪入獄。

  幾個月後,刑警隊通過這個案子,端掉一個販賣槍支的團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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