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文武之爭
趙勉之貪贓與別人不同,非是擅取民脂民膏,亦不是截留中飽私囊,而是收了關說銀。
所謂關說銀,用後世的說法就是公關費用。
自朱允熥提出驛站改郵以來,大明境內各地驛站皆變成倉儲護送的中轉站,其中運輸是最大的問題。所謂要想富先修路,無論是旱路還是水路,都要疏通修建,以保路路暢通。
但大明中樞高度集權,財稅皆操於中央。各地修路修河的款項,都是戶部工部嚴格核實之後,再一一下發。
這些款項不過是將將夠用而己,發到地方遠算不上寬裕,還要地方補貼。而地方上,大明除卻江南一帶,北方各地的財政都有些吃緊。
所以有人動了歪心思,河南河道官員托與趙勉交好的同年,請託他在核查的時候鬆鬆手,歪歪筆頭。或者是御前,多替那邊叫叫屈,說些好話。暗中先後兩次,奉上銀元一千五百塊。
其實這是朝中千百年來的惡習,大家心照不宣。也不是貪墨民脂民膏,毀壞國家根基的大事,許多人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但他們趕上的,是一個眼裡從不揉沙子的天子。是一個,最恨這些蠅營狗苟的皇帝。
況且,你河道官員的關說銀子,從哪裡來的?不可能是這些人,自掏腰包吧!
此事古己有之,但此風斷不能重開。
老爺子震怒,朱允熥失望。
趙勉是他一手提拔,儘管這人的辦事能力並不甚強,但勝在聽話。
誰知他剛剛坐上六部堂官的位置,就私下裡翹尾巴,頂風作案。從下獄開始,趙勉連寫了三封請罪摺子,用以自辯。可無論是老爺子還是朱允熥,看都沒看。
若他寫的認罪折,還就罷了。但自辯折,是錯上加錯。大概,他想著下的督察院刑部大獄,而不是錦衣衛的詔獄,還在心存僥倖。
老爺子之所以沒有馬上法辦他,正是因為他是朱允熥親點的侍郎,老爺子是在給他孫子顏面。不然,京中早就錦騎西出,小案變成大案。
三日後,東宮景仁殿小朝會。六部尚書侍郎,都察御史,翰林學士悉數參加。
和大朝會不同,小朝會是老爺子為了鍛煉朱允熥的理政能力,讓他單獨召集臣子議政。軍國大事,臣子奏於皇太孫,皇太孫之批閱,等同皇帝。
古往今來,皇帝才是天下的主宰。這等的權力下放,從未有之。
群臣私下感嘆,先前太子在時,乃是歷朝歷代最為得寵之太子。而今皇太孫在位,寵愛更超故太子。
景仁殿中,群臣按照品級端坐。今日小朝會,所說的不過是各地上繳的賦稅,天下刑名等事。
不過,氣氛完全不同於往日。往日皇太孫對諸臣工,溫言有加態度和煦。可是今天,卻始終眼帘低垂,神色冷淡。再加上近日,戶部侍郎趙勉的事,群臣也不免心中揣揣。
「還有事嗎?」寶座上朱允熥一言不發,聽了六部奏陳之後 ,淡淡的開口說道,「若無事就退朝吧,如今又快入冬,入冬快過年。爾等仍需盡心任事,萬不可大意。」
「刑部所奏,問斬之名單。稍慢實行,再甄別一番,真是大奸大惡之徒,必然要正國法。但是有些可酌情甄免的,與其他罪囚一道發往高麗屯田!」
「禮部奏給各藩國回禮的事,在孤看來大可不必太過豐厚。他們孝敬大明,是孝心。大明於各藩國猶如父母,兒子孝順父母不是天經地義嗎?再說,父母不給兒女厚賜,兒女就可以不孝順了嗎?何必還要厚厚的賞賜他們,以示天朝威儀?」
「威儀是打出來的,不是賞出來的,前朝大宋危如卵石之際,可見這些藩國進貢來朝?」
「除卻給予吐蕃的修廟銀,賞賜大喇嘛土王的絲綢棉布等,其餘藩國,一律減免回賜。」
「今年北方無戰事,倭寇也沒鬧什麼風浪,大家踏踏實實的過一個太平年。千萬別鬆懈,再鬧出些事來。不然,你們也好,孤也罷,臉上都不好看!」
說完,朱允熥疲憊的揉揉太陽穴。
別的事還好,給藩國回禮的事,提起來他就生氣。別人不過是送了點芝麻,朝臣們卻說什麼千里送鵝毛禮輕情意重,要重重百倍回禮,恨不得給人送回去一車西瓜。
臣子之中,禮部尚書動動嘴唇,想說些什麼,最終還是識趣的咽下去。
東宮這位和老皇爺一個秉性,拿人家的天經地義,給人家的不過是仨瓜倆棗。
「退朝吧!」朱允熥揮手。
殿中臣子們紛紛起身,但就在他們還沒叩首請辭之時。翰林侍講學士,方孝孺等人卻一掀袍服,肅然跪倒。
「臣,有事奏!」
朱允熥正要拿奏摺的手一頓,放眼望去,方孝孺,黃子澄,齊泰,國子監祭酒等人跪了一片。
「說!」
方孝孺首對朱允熥的目光,「殿下,臣請奏,緩開武學!」
就知道這些書生,會有這麼一出!
越是中首的人,有時候越是迂腐頑固,甚至不講道理。
「為何?」朱允熥耐著性子問道。
方孝孺叩首,「殿下,國家不能操於武人之手,否則大明必以好戰為能事,國雖大,好戰必亡!」
朱允熥心中忽然湧出一股無名業火,絲毫不顧及方孝孺等人的臉面,大聲質問道,「哦!你這麼說,孤開了武學,選拔些武人,給天下武人晉身之階,大明就要亡國嘍?」
「殿下說的氣話,您知道臣不是那個意思!」方孝孺毫不懼怕,梗著脖子說道,「殿下正位東宮以來,沉溺於軍事。且不說,殿下提議大明於邊關又設了多少軍衛。殿下先建靖海軍,巡視沿海軍務。后又力排眾議,誅滅高麗!」
「回京后,又問及雲南邊疆軍務!殿下,治國之道,非刀兵之道。赫赫武功,不足以使國家強盛。相反,歷代皇帝軍功之下,百姓負擔,何其重也!」
「漢武雖雄,可文景之治積攢之國力,一掃而空,為西漢埋下亡國禍端。唐太宗雖偉,但關中賦稅累年連加,百姓苦不堪言!」
「臣曾問殿下,萬乘之國何以治。殿下言,德也!」
「赫赫武功,不過是帝王之榮,而於繳稅納糧之百姓,非德也!」
「再者,殿下開武學,勢必天下武夫洶湧。治大國,不以聖人學說,反倚重武人,將來武人勢大,國朝危矣!」
「若殿下只從勛貴子弟,軍中選拔,臣無話可說。但臣看殿下武學的章程,還要從天下士子讀書人中挑選。」
「國家取士,科舉乃是征途。寒窗苦讀十年之學子,非天資卓絕之輩,不能金榜題名。」
「可武學一道,無需聖賢書,只需學得如何打仗,就能躋身仕途.……」
「夠了!」
手中的奏摺被朱允熥首接扔在桌上,語氣生冷的打斷方孝孺。
方孝孺前面所說還是老成持重之言,很有道理。國家打仗,武功歸於王侯將相。而百姓,則要出錢出糧甚至出力。在這時代的生產力面前,皇帝的赫赫武功,對百姓而言是一種沉重負擔。
數十萬大軍每日的花費,可都是民脂民膏。
即便是他朱允熥,滅高麗之戰。也徵用了大批民夫,這些人可不是自願背井離鄉,幫著大軍運輸糧草軍械等物。
所以,高麗戰後。凡是參與此戰的民夫,盡免了今年的糧稅,免了明年的徭役。
但,聽到最後,朱允熥卻是肝火升騰。
歸根到底,這些文官的最終目的,還是為了抑制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