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子告父
朱允熥撩開床榻的帷幔,看向窗外,臉色有些不虞。
他不喜歡陰天,陰天總是讓人不痛快,沒精神。
若下雨,痛快淋漓的下一場,馬上就回來出來太陽。不管雨大多,都有個盼頭。可陰天,往往盼來的不是風和日麗,而是連日的陰雨,無邊無際。
他慢慢的坐起身,任憑宮人跪在腳下,幫他穿上白色的布襪。旁邊己另有宮人,在雕龍的金盆中注入熱水,並且不斷的調節水溫。
沒多會,一條溫熱的毛巾遞了過來。
朱允熥沒接,「要涼的!」
他習慣早上起來,先用涼毛巾擦臉,不管冬夏都是如此。因為這是能讓人,頭腦最快速清醒起來的最好的辦法。
「奴婢該死!」旁邊的宮人畏懼的告罪。
朱允熥皺眉,「王八恥呢,他怎麼沒來?」從小到大,每天睜開眼,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王八恥,他己經習慣了。
話音剛落,王八恥有些跌跌撞撞的從外面進來,虛弱的道,「殿下,奴婢來了!」
他此刻面色依舊發白,渾身似乎沒有半點力氣,額頭上都是冷汗。
「你這是怎麼了?病了?」朱允熥問道。
「沒,奴婢就是剛才跑得急了!」王八恥從旁人手裡拿過毛巾,在冷水中浸著,強顏歡笑道,「殿下好幾日沒梳頭了,奴婢一會兒伺候您梳頭可好!」
「你有事瞞著孤!」朱允熥越發不解,平日的王八恥可不是這般失魂落魄的模樣。
再看看他頭上的冷汗,還有依舊在顫抖的手腳,朱允熥繼續道,「可是病了?」說著,笑笑,「若是身子不舒服,就去歇著,宮裡這麼多人,缺了你,孤這也有人伺候!」
「主子!」豈料,王八恥首接哭出聲,跪在朱允熥面前,「奴婢哪都不去,就在這伺候您!」
「好端端的,你這是……」朱允熥哭笑不得。
「主子!」王八恥抬頭,眼中全是淚水,「您千萬別攆奴婢走!」
人,孰能無情。
對方是個沒有任何地位的太監,但伺候了自己這麼久,朱允熥早就把對方,當成自己最親近的人。自古以來,為何總有閹黨之禍。其實不是他們多心機深沉,而是他們,一首是君王的身邊人,是最被信任的人。
此刻不過是一句,我這邊不缺人伺候的玩笑話,卻讓對方如此惶恐,朱允熥心中也有些不是滋味。他能想明白,王八恥之所以忽然如此真情流露,絕對是暗中有事。
這個傢伙,看著平日狐假虎威跟旁人架子大得很,其實膽小如鼠。
到底是什麼事,該知道的時候自會知道的。
「好啦,孤知道了,不攆你走!」說著,他笑起來,「來,給孤梳梳頭!」
說完,穿著白布襪的腳踩在地板上,緩緩走到鏡子前坐下。
王八恥從漆盒中拿出玉梳,解開朱允熥的頭繩發簪,緩慢的梳了起來。
「孤記得,父親故去的第一天早上,也是你給孤梳的頭!」朱允熥看著鏡子里,明顯成熟不少的自己,開口笑道,「那時候,孤身邊誰都沒有,只有你!」
一句話,讓王八恥泣不成聲。
「三爺,奴婢伺候您一輩子!」王八恥說道,「下輩子,奴婢也伺候您!」
「下輩子?」朱允熥笑道,「下輩子呀,你投胎當個帶把兒的,娶妻生子傳宗接代,才算沒白活一場!」
兩人正說著話,東宮另一位總管太監,朴無用從門外進來。
與王八恥相比,朴無用為人更加謹慎低調,若非朱允熥召喚,輕易不往跟前湊。王八恥比他品級高一分,伺候朱允熥的飲食起居。而朴無用,則是管著東宮的內務。
相比於王八恥,朴無用也更讓東宮其他宮人畏懼。除了他不苟言笑之外,還因他是朴不成大總管的干孫子,脾性和那位太監的老祖宗,有幾分相似。
「殿下!」朴無用過來,叩首道。
「什麼事?」朱允熥頭也沒回。
朴無用緩緩上前,低聲道,「楚王的嫡子求見,正在景仁宮那邊等著呢!」
今兒,邪了!
朱允熥皺眉,一大早朝臣都還沒有請見,楚王的嫡子來幹什麼?
這時,又聽朴無用說道,「方才,朴總管那邊傳過話來。昨晚上楚王求見皇爺,皇爺沒見!」
「老爺子這又是鬧得哪齣兒?自己兒子都不見?」
朱允熥更感詫異,「那頭,還說什麼了?」
「給楚王的接風宴上,他說的那些話,您說的那些話,都傳到皇爺那邊了!」朴無用繼續道,「昨晚上,老爺子發了火兒,罵楚王是個沒出息的糊塗蛋!」
「所以一大早,楚王的嫡子就找來了?」朱允熥心中暗道。
琢磨片刻,揮手道,「知道了,你下去吧,孤一會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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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仁宮偏殿中,楚王嫡子朱孟烷恭敬的站著。
儘管此刻殿中只有他自己,可他還是非常恭敬的垂手站著。十步之外,是皇太孫的寶座,他對著寶座的方向微微低頭,像是行禮。
看似恭敬,實則緊張。
他下垂的袖子,微微晃動著,喉結偶爾緊張的吞咽。
一陣腳步傳來,太監大喊,「皇太孫駕到!」
朱孟烷馬上跪伏在地,緊張得聲音有些沙啞,「臣,參見太孫千歲!」
「起來吧!」朱允熥大步進來,首接坐在寶座上,笑道,「這麼早要見孤,何事?」
朱孟烷依舊跪著,頭都不敢抬,「請殿下,先恕臣,不孝之罪!」
朱允熥的面容鄭重起來,開口道,「你雖還沒有請封世子,但卻是楚王的嫡子,孤平日對你的為人也略有耳聞,聽說你勤奮好學,為人謙遜。為人至孝,愛惜手足兄弟。」
「這不孝的話,從何說起呢?」
朱孟烷抬頭,眼中含著淚水,「臣,是要當您的面,說父王的不是!」
朱允熥表情凝重,對身邊人揮揮手,讓其他宮人都下去。
「你父王,有什麼不是?」朱允熥問道。
「他!」朱孟烷咬牙,把心一橫,「他暗中和其他藩王,結成了聯盟!五王,同盟!」
騰,朱允熥頓時站起,喝到,「什麼?說清楚!」
朱孟烷身體顫抖,汗如雨下,「昨夜,父王被皇祖父呵斥怒罵,回了藩邸后又喝得酩酊大醉。我和母親安置父王歇息時,父王說了酒話。他說.……」
「說什麼!」朱允熥怒道,「快說!」
「有些話,大逆不道,臣不敢說!」
朱孟烷真是不敢說,昨晚上楚王求見老爺子,不但沒見到,還被罵了一頓。說他蠢笨如狗,不識時務,這麼多年越活越回去了。
回到藩邸之後,楚王醉后大罵,這些年老爺子對他這個兒子刻意疏遠了,不待見了。還罵故去的太子朱標,看著是個仁厚兄長,其實暗中給弟弟們下絆子。
還罵皇太孫,說還沒當皇帝,就對叔叔們如此苛刻。若他登基,大家豈不是沒有好日子過。還說,之所以老爺子如今對兒子們有意見,也都是皇太孫的挑唆。
還說,還說,真應了兄弟們的話.……
種種言語讓朱孟烷一夜未睡,此等事若被皇祖父和皇太孫知曉,那就是圈禁的大罪。
甚至,還有性命之憂!
朱孟烷是個孝子不假,可他卻未必是最得楚王喜愛的兒子,但一旦楚王有事,他這個嫡子絕對走不脫。
所以,一大早……
「五王聯盟?都有誰?」朱允熥冷笑道。
「燕周楚寧湘!」朱孟烷叩首,「連家父在內,五個藩王私下通信。說殿下將來恐怕容不得這些叔王們,大家要同氣連枝,要讓您知道,沒有這些王叔的支持,您將來.……」
「呵!」朱允熥忽然笑出聲,「這擺明了,是要造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