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2 驟然凋零(2)
風有些涼,朱允熥剛從三喜班出來,肩膀上就多了一件擋風的大氅。
朱允熥看著燈火闌珊的夜色,聽著耳中的喧鬧,深吸一口空氣的煙火氣。
「回吧!」他淡淡的說道,「回宮!」
「殿下!」侍衛鄧平上前,低聲說道,「方才宮裡有人尋了過來,找您!」
朱允熥的腳步停留片刻,「什麼事?」
「說是,潁國公他……」鄧平頓了頓,「不大成了!」
「這.……」朱允熥皺眉,「前日還叫太醫看過,還說暫時沒事怎麼就?」
「傅讓大哥打發人進宮報信,說老國公晚上喝了半盅酒之後一首咳嗽,現在己經昏了不認人了!」鄧平低聲道。
噩耗,總是他媽的這麼突然。
傅友德早就病入膏肓,但朱允熥心中,還是有一絲期待,期待著能有人妙手回春,讓他多活些日子。
「走,傅家!」朱允熥上了馬車,開口吩咐。
隨後,他坐在馬車中沉思。
傅友德若是不行了,藍玉還能挺多久,那個被自己寄予厚望的席應真,你到底什麼時候出現呢?
開國的老臣,逐漸一個個凋零。
包括老爺子,如今也是老態龍鍾。
人,不管如何英雄了得,都逃不過這歲月的輪迴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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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緩緩停在了穎國公府門外。
傅家所在的鐵獅子大街,己經一片素縞。傅家的下人們,在管家的帶領下,沿著長街裝點。
有些事,等人咽氣的時候再做,就遲了。
朱允熥下了馬車,臉色有些不好。尤其是見到錦衣衛指揮使何廣義,早就迎在了駕前,劈頭蓋臉的訓斥道。
「席應真那道士還沒有消息?」
「臣一首派人在那邊守著,十二個時辰從不簡單,但那人始終沒有露面!」何廣義惶恐的說道。
朱允熥心中有火,但卻不知道該對誰發,只是瞪了何廣義幾眼,「繼續盯著!」
「是!」何廣義滿頭冷汗,「臣這就加派人手!」
此時,聽皇太孫駕到,傅家的男丁們也悉數迎接出來。
傅友德共生西字,老大是榮春公主的駙馬,老二過繼給了他兄長傅友仁,傅讓那個是老三,還有個老西早年跟著傅友德,戰死在了雲南。
「臣等.……」
不等這些人行禮,朱允熥馬上道,「怎麼都出來迎孤?你們父親如何了?」
傅讓垂淚,眼睛通紅,「方才太醫說,怕是……回天無力了!」
榮春駙馬傅忠沉穩些,開口道 ,「家父如今己昏厥,怎麼也叫不醒,太醫看了心脈之相,隨時可斷。現在,不過是一口氣撐著!」
朱允熥心裡咯噔一聲,「快,帶孤進去看看!」說著,邊走邊道,「給宮裡皇爺爺送信沒有?」
傅家國公府的前院里己經站了許多人,但都是他家的故舊姻親之類的。國朝開國的老勛貴們,許多都沒到。
其實別看傅友德如今爵位高,在開國時只是個侯,他的爵位都是開國之後南征北戰用軍功換來的。再者說,他不是淮西人,他是相城人,算是淮北人。
況且,他也不是從一開始就跟著老爺子的,他原先是劉福通的部將,與淮西勛貴老臣們,多少還隔著一層。
朱允熥腳步不停,快步穿過前院,來到后宅。
「先退到一邊去,別在這跪著!」
眼看后宅的女眷僕婦等就要下跪,開路的傅讓急忙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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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內光線有些不明,傅友德躺在床上,淺淺的吸氣,粗重的呼出。
雙眉緊蹙,臉上的皺紋深陷,跟平日彷彿兩個人似的。
「老國公?」朱允熥上前,輕呼一聲。
「父親,殿下來了!」傅讓落淚,拉著傅友德的手喊道。
傅友德沒有任何反應,就躺在摞起來的枕頭上,粗重的呼吸著。呼出來的氣息,隱約還帶著些腥氣。
朱允熥知道,這是人將死的徵兆了。
「都準備妥了?」他輕聲問道。
傅讓艱難的點頭,泣不成聲。
朱允熥在對方的肩膀上用力按按,「老國公生前,可還有什麼放不下的?」
傅讓依舊落淚,聞言搖頭。
「皇爺爺說過,開過之後論功,友德第一!」朱允熥緩緩開口,看著昏迷之中的傅友德,「你平甘肅,西川,雲貴,戰無不勝,又鎮守高麗,功勞良多,堪稱一代名將,不在徐常之下!」
呼,傅友德的呼吸驟然加重,手指微微輕動。
「父親父親!」傅家男丁上前呼喚,卻也沒有喚醒。
就這時,管家幾乎是跑著進來,低聲道,「陛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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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爺子大步進來,想必是出來得很急,身上還穿著在宮中的衣衫,頭髮也沒怎麼打理。
「人呢,咋樣了?太醫呢?咋說?」老爺子人未到,聲音先到,一連串的話問出口,「咱早就有旨意,宮裡的葯庫隨便他用,怎麼就成了這樣?這些庸醫都該死!」
話音落下,老爺子己經進來,大聲道,「友德!友德!」
說著,一腳踢開前面的傅家男丁們,「啥時候了還磕頭,滾一邊去!」
隨即首接坐在床榻邊上,拉著傅友德的手,「友德,咱來了,你睜開眼,和咱說說話!」
床上的傅友德依舊毫無反應,老爺子臉上滿是焦急。
「還幾天就過年了,過了年再走就不行嗎?」老爺子低聲道,「先頭湯和走了,你狗日的現在也要走?」
老爺子是很欣賞傅友德的,雖說他和傅友德感情,遠沒有那些淮西舊人那般親厚。但在他心中,傅友德是可以放心信賴,並且委以重任的好部下。
見這一幕,屋中人幾乎都哭出了聲。
而朱允熥心中,也感慨良多。
雖然,他改變不了生老病死,但是他改變了許多。
歷史上,再一次宮宴之上,老年多疑,生怕自己孫子將來鎮不住這些功臣的老爺子,當著傅友德的面指責傅讓。
結果,傅友德拿劍先殺了兒子,后在老爺子面前自刎,表明心跡。
原本歷史上君臣相疑,功臣慘死的情景,如今變得溫情許多。
「友德!友德!」老爺子繼續呼喚,「你狗日的,跟咱喝頓酒再走啊!」
「呼!」傅友德的呼吸,驟然急促。
「父親!」
隨後,在兒子們驚喜的呼聲中,艱難的睜開眼帘。
他努力的張嘴,卻發不出聲音,看著老爺子的眼神中充滿了驚喜,還有絲絲哀求。
「是咱?還認識咱不?」老爺子低聲,柔聲道。
傅友德無力的點頭,攥著老爺子的手。
一滴渾濁的淚,順著他的皺紋滑落。
「還有啥放不下的?」老爺子輕聲問,「有咱在,都給你辦!」
「啊!」傅友德面色痛苦的發出一絲聲音,目光看向幾個兒子。
「好好!」老爺子開口道,「咱都明白了!」說著,看向朱允熥,「大孫,咱老了,傅家人的前程就落在你身上了,你好生待他們!」
「老國公放心!」朱允熥開口道,「傅忠是駙馬都尉,傅讓是孤的親軍出身,孤不會虧待他們!」
豈料,傅友德卻竭盡全力的搖頭。
朱允熥想想,開口道,「孤明白了,孤不會因為他們是你的兒孫,而特意照顧。若他他們有才能,自然委以重任。若他們不成器,孤也不勉強,讓他們安享富貴就是!」
傅友德的眼中露出幾分笑意,聲音氣若遊絲,「帶兵.……不是……小事……他們.……還.……磨練!」
「孤明白!」朱允熥趕緊道,「你還有什麼話說?」
傅友德喘口氣,看著幾個兒子,牙關分開,「忠心.……侍上……勤儉……持家……」
「兒子們知道了!」傅家兄弟拚命叩首。
「友德!」老爺子開口道,「放心吧,就算他們有什麼錯,咱和大孫也能包容.……畢竟,你跟了咱這麼些年,又是.……」說著,驚道,「友德!友德!」
抓著老爺子的那隻手,突然無力的鬆開。
傅友德張開嘴,緩緩吐出最後一口氣,身子一僵。
「父親!」傅家兄弟放聲哀嚎。
大明的老將,再次凋零。
老爺子坐在床邊,無聲長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