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9 到了交給你的時候
朱允熥站在不遠處,默默的看著老爺子,對著馬皇后的棺槨,柔情傾訴。
「咱這輩子,做了許多錯事兒!幸好有你呀,咱也做了不少好事!」
「你在的時候,就好像有根繩兒拴著咱。」
「你走了,咱就是斷線的風箏了!」
「妹子,咱呀這幾日做夢.……」
「咱……好想你哩!」
聽著老爺子的話語,朱允熥見到老爺子的頭,深深的埋在了他自己的大手之中。
「皇爺爺!」朱允熥緩緩上前,捏著老爺子的肩膀,「皇祖母肯定不想見到您如此悲切,她老人家在的時候不是常說嗎,希望你樂樂呵呵的!」
「嗯!」老爺子紅著眼睛抬頭,笑道,「你祖母在的時候總是和咱說,重八呀,你狗日的別整日皺個眉頭,好像誰欠你兩百吊錢似的。高興是一天,難受也是一天,你何不高高興興的過?」
「你拉拉個臉,把旁人嚇個半死不說,自己心裡也不痛快,何必呢!」
「樂樂呵呵的,沒病沒災的,見了人要多笑。脾氣收斂些,別壓不住火。」
老爺子說這幾乎話的時候,臉上滿是柔情蜜意。
朱允熥知道,對老爺子來說,他這輩子有很多女人。但愛人,只有一個,永遠只有一個。那就是故去的馬皇后,馬秀英。
就在給老爺子捏肩膀的時候,朱允熥發現,在馬皇后棺槨的下面,有著一行小字。
一看,就是出自老爺子手筆,如刀鋒一般有力的字體。
「致愛妻秀英,重八留!」
朱允熥心中軟軟,有一瞬間都忘了自己是身處在冰冷森然的地宮之中。
「皇爺爺,皇祖母那麼好的人,怎麼被你騙到手的!」朱允熥揉著老爺子的肩膀,開口問道。
「啥叫騙呢,咱當年也是俊後生!」老爺子大笑,目光依舊看著棺槨,「是你祖母看咱長的俊俏,上心哩。第一次給咱打飯的時候,就多了一勺子肉!」說著,大笑道,「妹子,是不是!」
「皇祖母肯定在呸您!」朱允熥笑道。
老爺子臉上滿是回憶,「打第一次見她,咱就忘不了嘍。剛打第一場仗之後,大帥發了賞錢。別人都拿去賭錢找女人了,咱一分沒花!」
「剜門盜洞找了一家關門躲兵災的糖鋪子,什麼桂花糖,松子糖,玫瑰糖,奶蜜糖,咱買了一大包呢!」說著,老爺子加重語氣,「兵荒馬亂的時候,糖可是稀罕東西呢,比錢還值錢!」
「是是是!」朱允熥一邊捏肩膀,一邊點頭。
「你祖母愛吃甜的呀,見了糖心中歡喜。她挨個打開看看,可哪樣都沒捨得吃呀,愛惜用的黃紙包好,要藏起來!」
「咱當時說,妹子,你藏它幹啥,不就是些糖嗎?放開吃,吃沒了哥再找地方給你淘換去!」
「聽咱這麼說,你祖母呀,才小心的捏了一塊兒松子糖,放嘴裡小心的含著!」
「大孫,你可知道,當時看著你祖母那甜在心裡,眼睛都眯成縫的模樣。咱的心呀,都化了!」
朱允熥笑道,「皇爺爺,這就是英雄難過美人關!」
「咱不是英雄,你祖母也不是美人!」老爺子笑笑,「咱們就是,想在一塊過日子,想一起生兒育女,想生同衾死同穴!」
見老爺子似乎又傷感起來,朱允熥岔開話題,「皇爺爺,除了糖,你還給祖母送過什麼好東西呀!」
「也沒送過啥了!」老爺子低頭深思,「送她的糖她也捨不得吃藏起來,後來官兵圍城的時候,她那處來給咱的兄弟們熬了糖漿!」說著,頓了頓,「她就是心裡永遠想著別人呀,不然,咱手下那些混世魔王一般的殺才們,為啥誰都不服,就服她!」
「你可別小看你祖母呀,女中豪傑!她是郭大帥淮西紅巾軍的大小姐,又是咱朱重八的老婆,兩邊的人馬誰都不服誰,可提起她都豎大拇指。」
「你以為那些殺才對你爹俯首帖耳,就因為他是太子,是嫡長子?嗨,換成不是你祖母生的當太子,那些殺才能鬧騰得東宮坐不住!」
「對了!」老爺子忽然道,「當年呀,咱給你祖母還送過一匹綢緞呢!」
「您說說!」朱允熥笑道。
「那前兒是打泗州城,搶了一個致仕的知府家。咦,好東西海了去了,摸著比人皮還順溜的絲綢,誰見過?聽說比金子還值錢哩!」
「為了這批絲綢,咱跟大帥其他的親兵人腦子打成了狗腦子,還是耿再成,趙普勝幫咱,搶到手!」
「後來回城之後,咱想著給你祖母送去!可恰好天黑,都半夜了!咱抓耳撓腮的,見不著她睡不著呀!」
「咱就拿個板凳,趴在大帥后宅的牆頭,悄咪咪的喊,妹子……秀英妹子!」
「呵呵!」聽到此處,朱允熥笑了起來。
老爺子也滿臉是笑,「喊了半晌呀,沒動靜,咱就急了!心裡一發狠,去它奶奶個爪兒的。乾脆,一扭身,咱首接翻牆過去算球!什麼后宅不后宅的,咱首接尋妹子放門口去!」
「有氣魄!」朱允熥贊道。
雖說亂世沒什麼男女大防,但畢竟男女有別。老爺子當時是郭大帥的手下,斷沒有首接進人家后宅,女眷房間的道理。
「然後呢?」朱允熥繼續問道。
「咱剛一落地,它娘的腿上一疼!」老爺子怒道。
「怎麼了?」
「郭大少爺在後院養的狗衝出來,咬了咱一口!」老爺子滿臉怒色,「那畜生,咬住了還不撒口!」
朱允熥蹲下,給老爺子錘著腿,繼續笑問,「再後來呢!」
「咱看遠處,有人聽著聲,打著燈籠過來。砰的一腳,首接踢死了那畜牲,抓著它尾巴往外一丟,自己也趕緊翻牆出去!」
「您……」朱允熥笑道,「竟然把大帥家的狗給踢死了?」
「那算啥,咱回頭就把它給燉了!」老爺子大笑道,「咱,湯和,唐勝宗,耿再成,趙普勝,丁普朗,茅成幾人好好的喝了一頓大酒!」
「那,您要送給祖母的綢緞呢?」
老爺子笑聲停住,深情的看著棺槨,「給你祖母做了嫁衣呀!」說著,一指棺槨,「這輩子她就穿了一天,現在在裡頭,就放在她手邊!下輩子,咱要是還能和她遇上,咱再讓她穿一次!」
說著,老爺子拉起朱允熥。
「來,給你祖母磕頭!」
「皇祖母!」朱允熥恭敬的在棺槨前叩首,「孫兒和皇爺爺來看您了,剛才皇爺爺說了許多,你們年輕時的趣事呢!」
「妹子,終不負你的託付,你看咱們的大孫,成人了,當家了,長的多亮堂!」老爺子滿臉慈愛,「他的性子呀,和他爹差不多哩,都是心慈手軟,一點都不像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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腳步,在地宮中不住回蕩。
眼前的光亮越來越大,快要走到地宮的出口。
朱允熥攙扶著老爺子,太監們跟在身後。
「咱老了,估摸著應該是快了!」
「皇爺爺,您別總說這些,孫兒聽了心裡難受!」
「早晚的事,有啥難受的!」老爺子笑道,「早晚的事呀!」說著,捏捏朱允熥的手,「今兒呀,正好咱爺倆出來了,有件東西,晚交不如早交,今兒就給你!」
「什麼東西?」朱允熥不解,笑道,「江山社稷都交給孫兒了,還有別的?」
老爺子一笑,微微轉頭,「叫青眼過來,叩見他的新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