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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雪落(1)

  窗外又在飄雪,菱形的雪花落在文華殿鑲嵌五彩琉璃的窗格上,馬上如花一般在琉璃上綻放。

  紫禁城總是在下雪的時候顯得格外寧靜,萬物仿若無聲,色彩又格外鮮明。

  雖是下雪,可依舊有陽光。光從外邊打入,落在文華殿中書房內六斤那張格外認真的小臉上。

  他穿著銀鼠皮的帶毛衣裳,站在一張碩大的書桌前,專心致志的寫著大字。

  到底是因為年歲小了,剛開始寫的還好,到後面就有些氣力不足,字體有些不甚飽滿。

  「殿下若是累了就歇片刻!」旁邊教授書法的文華殿大學士高遜志笑著開口,「寫字,不能操之過急,切不可想著一會而就,要慢慢來。若是急,下筆就亂了,筆亂了心也就亂了。」

  六斤不懂筆亂和心亂的意思,但高學士那句累了就歇會他聽懂了。

  「本來孤也沒累,聽學士這麼一說,孤還真覺得有些胳膊酸!」說著,六斤迫不及待的放下筆,可隨即目光又怯怯的望向窗外,看到對面偏房之中的身影,又趕緊把筆拿了起來。

  高遜志的目光也跟著看過去,看清那邊的人影之後微微皺眉。

  隨即,高遜志又看看六斤,猶豫再三邁步出去。

  書房的外屋同樣是大學時的楊淞和張顯宗,正在認真批改著六斤的作文。兩位飽學之士此時的表情如臨大敵,眉頭都皺在了一起。

  教導皇太子讀書對他們而言,是關乎帝國未來,億萬百姓命運的重大責任。是關乎整個天下,乃至百年大計的重擔。

  高遜志的腳步聲,讓兩位大學士詫異的抬頭。

  「士敏兄(高遜志字),殿下寫完了?」張顯宗說著,看看桌上的沙漏,「應該還有半個時辰吧?」

  高遜志沒有回答,而是再看一眼對面的偏房,開口道,「皇後娘娘又來了?」

  另一大學士揚淞放下手中的筆笑道,「早上就來了,就那邊坐了小半天。」說著,頓了頓,「皇后關心殿下的學業,真嚴母也!」

  張顯宗跟著笑道,「此乃國朝之福!我等臣子之幸!」

  聞言,高遜志卻微微搖頭,嘆息道,「欲速則不達!」

  其他兩人沒聽清,問道,「士敏兄說什麼?」

  「沒什麼!」高遜志神色掙扎許久,還是一咬牙邁步出去。只留下屋內兩位大學士,不解的看著他。

  外邊依舊在落雪,高遜志剛出門,雪花就落在他沒戴官帽的頭上,和他頭上幾縷銀絲摻雜在一起,無法分辨。

  文華殿偏房中的人見他走出,也站起身來張望。

  緊接著坤寧宮總管梅良心舉著一把傘,快步從裡面奔出來。

  「高學士,您慢點地上滑!」梅良心笑著舉起傘。

  「不敢勞煩梅總管!」高遜志微微側身,不敢接受。

  「什麼勞煩不勞煩的,是娘娘讓雜家過來的!」梅良心把傘舉在高遜志的頭頂擋住雪花,自己的半邊身子則露在雪中,「太子殿下寫完了嗎?」

  高遜志沒有答話,大步走到偏房的門口,隔著厚厚的門帘,撩開官袍的下擺跪下,「臣高遜志,叩見皇后!」

  「快起來!」裡面傳出趙寧兒的聲音,「梅良心快把高學士扶起來,快給個手爐,外邊冷!」

  趙寧兒是皇后,高遜志是臣子,不但男女有別,而且大明朝沒有臣子可以隨意見後宮先例。是以他站在門外,隔著帘子跟趙寧兒說話。

  一個宮女撩開帘子,送出手爐。

  高遜志卻沒接,也沒起來,繼續跪著,「臣……有幾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裡面的趙寧兒似乎微微愣住,然後開口道,「可是太子讀書又不用功了?高學士,本宮早就和你們幾位學士說過,務必要嚴。太子性子跳脫,若是頑劣不聽管教,你們只管訓斥。」

  「臣說的是太子讀書的事,但也不算是太子讀書的事!」高遜志正色道,「殿下天資聰穎,本性純良。雖微微有些跳脫,但孩童心性無傷大雅。」

  裡面的趙寧兒奇道,「那你要說.……?」

  「臣要說的是……皇后您!」說著,高遜志再次叩首。

  屋裡的趙寧兒再次沉默片刻,「請講!」

  高遜志抬頭,額上沾了些雪,「臣知皇后心念殿下學業,是以朝夕問詢查看,更以嚴母之姿嚴加管束。皇后賢明如此,乃國家之福江山百姓之福,不過……」

  「不過什麼?」趙寧兒在殿中笑道,「高學士你想說什麼說就是了,不用繞彎子,本宮不會怪罪!」

  「謝皇后!」高遜志再叩首抬頭,「方才殿下寫字累了,臣讓殿下歇歇。殿下聞之甚為高興,但轉頭見娘娘在此,又趕緊拿起筆。」

  「平日讀書時亦是如此,殿下有時累了,本想歇歇可見皇后在外陪讀,只能硬著頭皮繼續讀書。」

  「學一道,不可一味用之一猛,欲速則不達,乃在於持之以恆,況且如今殿下只是開蒙。為師者教之,不再強教而在意授。不能讓殿下為了讀書而讀書,要讓殿下知道讀書的樂趣。」

  「從樂而起,方知讀書之重,循序漸進日積月累方有成就。一味的看著管著,怕是日後……殿下會有了厭學之心!」

  殿內沉默了許久,傳來趙寧兒的聲音,「高學士是在說本宮,管太子管的太嚴了?管的太緊了?」

  「臣不敢!」高遜志再叩首,「臣的意思是,皇后您……不該讓殿下有壓力,如芒在背!」

  「你……」殿中,趙寧兒的語調變了,帶著怒氣。

  「臣等為師當嚴當苛,皇后當慈。若內有嚴師外有嚴母,太子殿下讀書則流於表面。」

  「殿下還小,許多事都要慢慢來,引導著來。若為了免於責罰而硬讀,就失了讀書的本意,現在殿下年幼心思單純,再過些年殿下日長,恐生厭煩之心。」

  「所謂物極必反,到時候不但學不進去且自怨自艾患得患失,又顧左右言他,於殿下學業不利,心性更是不利!」

  高遜志己經很小心的組織自己的措辭,他不想說得太首白,又有些擔心皇后聽不懂。

  殿內寂然無聲,梅良心站在一旁眼睛瞪的老大盯著高遜志。

  「這遭瘟的書生,是在指責皇后嗎?」他心中暗道一句,猶豫著要不要開口呵斥一聲大膽。

  半晌之後,趙寧兒徐徐開口,「你的意思本宮懂了,大意就是說,殿下在那邊讀書,本宮在這看著,他反而學不好,是不是?」

  「臣請皇后恕罪!」高遜志又叩首道。

  「本來就是,好好的孩子讀書,你跟佛爺似的在這看著,別說孩子大人都不自在。你在這,孩子的注意力都在你身上,哪還有心思放在書本上?」

  叩首的同時,高遜志心中暗暗說道,「他光想著怕你不高興了,心裡度日如年的,這書怎能學好?古往今來,多少儲君壞就壞在嚴字上了。本來挺好的苗子,小時候被嚴苛對待,長大了逆反無法無天。他是太子,學問一道在於治國,讀書是為了磨鍊心性明事理,何必如此苛求?」

  「你的意思.……」殿內趙寧兒又開口道,「本宮以後不用來了?」

  高遜志沒說話,深深叩首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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