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帝心

  翌日清晨,瑞雪方停。

  紫禁城中紅白金綠交相輝映,風微輕徐徐清冷。

  朝會剛剛散去,大臣們三三兩兩走在出宮的夾道之中。

  如今大明國泰民安外無強敵內無黨爭,再加上新君仁厚,中樞官員們的日子都比以前好過許多。尤其是剛才皇帝在朝議時,給群臣們透露了一個口風,更是讓官員們感念聖德。

  「老大人留步!」

  吏部尚書文淵閣大學士督察御史兼國子監祭酒老臣凌漢,正在吏部侍郎侯庸的攙扶下緩緩朝外走,身後忽然傳來呼喚聲。

  凌漢回頭一看,確實禮部尚書鄭沂走了過來,「許久未見,老大人身子還硬朗?」

  這是典型的文官之間的說話方式,他倆都是閣臣尚書,也就皇帝不在京中這些日子沒見,哪裡是許久未見?

  「硬不硬的也就那麼回事,一時半會死不了!」凌漢爽朗的大笑,「鄭尚書喚老夫何事?」

  鄭沂看看凌漢身邊的侯庸,後者心領神會這是兩位尚書之間有話。當下想避讓開來,卻不想沒等他動,就被凌漢暗中捏了一下。是以,侯庸就當沒看到鄭沂的眼神,乾脆站著不動。

  「晚上有事請教老大人!」鄭沂無奈,只能硬著頭皮拱手笑道。

  「大夥同殿為臣,何談請教二字!」凌漢笑笑,轉身繼續前行,「老夫這人沒啥書生脾氣,習慣了快人快語,鄭大人有事就首說!」

  鄭沂笑笑,跟在凌漢的身邊,看看身前左右並無其他官員,低聲問道,「老大人,皇上在朝會的時候說養廉銀是什麼意思?」

  凌漢眼皮頓時一沉,「你是真不懂還是來老夫這套話?」

  一句話差點沒把鄭沂噎死,「自然是不懂……」說著他笑笑,「是不全懂,養廉銀想必是皇上隆恩,要給官員們漲俸祿,但晚輩不懂的是,為何用養廉,且這錢從哪出?」

  「有一種說法,官員們貪污是因為俸祿少,因為生活艱難。當然了,這個說法老夫是不贊同的。扯淡,前朝大元時官員們俸祿高到可以放高利貸,可清廉了嗎?」凌漢朗聲開口,「本朝吏治之嚴苛遠超各朝,可還是屢禁不絕。皇上仁慈,用養廉銀給大夥額外一筆錢,是想著讓天下官員們收斂收斂。」

  鄭沂似有所悟,「那……敢問老大人,這養廉銀是常例,還是?」

  「哎,良玉?那是不是良玉?」凌漢忽然指著前方一人的背影說道,「景中(侯庸字)那是良玉嗎?快,追上去,他還欠老夫一張畫呢!」

  說罷,兩人快步離開。

  老大人凌漢八十多高齡,健步如飛一點看不出老態。

  ~~

  「老大人,走遠了!」過了兩個夾道,侯庸笑道。

  凌漢回頭瞅瞅後邊,笑罵道,「想套老夫的話,哼!」

  侯庸沉思片刻,「老大人,這養廉銀既然皇上說了,其實也不算什麼不可言之事!」

  「你呀,還是年輕!」凌漢教導道,「皇上只是提了個頭,還沒有定論,你覺得該明目張胆的議論嗎?」說著,繼續低聲道,「老夫看來養廉銀該是日後每年官員們的嘗例,這筆錢從哪出,如何發放發放多少,想必陛下心中早有定奪。」

  侯庸納悶道,「那為何不在朝會上.……?」

  「你小子腦子這麼簡單,是怎麼陞官升上來的?」凌漢白了他一眼,「你看,皇上剛露口風,如鄭沂那樣的尚書都坐不住了跳出來,下面的人呢?」

  侯庸似乎明白了,「您是說……?」

  「我什麼都沒說!」凌漢笑道。

  這就是所謂的帝王心術了,給予恩典不會一下給全,而是慢慢的放長線一點點兒讓下面人抓心撓肺的時候再給。

  凌漢看看侯庸,這個他日後的接班人,開口道,「再者,養廉銀還有另外一層意思。」

  「下官請勞大人賜教!」

  「洪武爺當政的時候,當官的日子不好過,對吧?」凌漢道。

  侯庸點頭,確實如此。

  洪武爺當政最嚴苛那幾年,就是殺太師李善長之後那幾年,在京的官員們上早朝的時候都要和家人交代好後事,生怕不小心惱了皇帝,首接被錦衣衛拉走。

  當時哪怕是小小的一樁涉及幾百兩銀錢的貪污案,都要扯出一大串人來,人人自危呀!

  「如今皇上當政,且不說沒擅殺大臣,貪腐之事上也沒什麼大案吧?」凌漢又道,「可你覺得,沒發生就代表沒有嗎?」

  侯庸搖頭,正色道,「下官覺得,越是盛世其實越容易滋生貪腐!」

  「皇上說要給養廉銀,可相對的你看暴昭那邊建了廉政院的新衙。嘿嘿,那人可是鐵面無私不好相與之人。按理說他執掌廉政院,此刻應該大殺西方抓姦除貪才是,可你看他有什麼動靜嗎?」凌漢又道,「你想想這其中的干係!」

  侯庸深思,「您的意思.……?」

  「不是我的意思!」凌漢低聲道,「是皇上的意思,先抓貪然後再給養廉銀。」說著,笑笑,「咱們這位萬歲爺,看著仁厚其實和太上皇的性子如出一轍。只不過太上皇他老人家剛烈,而皇上.……」說著,再壓低聲音,「則是師出有名,落實罪名之後再開刀!」

  瞬間,侯庸感覺心中一涼。

  看似波瀾不驚甚至一團和氣的朝堂背後,原來還有這樣的隱憂。

  「皇上登基之後優渥臣子,有的人呢,以為新君仁厚可以欺之以方。哈哈,讓他們嘚瑟吧,早晚有他們哭的時候!」凌漢大笑,「雙管齊下!」

  侯庸又道,「那這些話.……?」

  「你是真傻還是假傻?」凌漢斜了侯庸一眼,「你是自己人,鄭沂是外人,這話老夫能和他說嗎?」

  其實這只是一點,這些話和侯庸說到他這是終點。可對鄭沂說的話,就是對外的起點。

  忽然,侯庸想到一件事,皇上在出京之前把原山東布政陳迪點為禮部侍郎。是不是寓意著,禮部尚書要換人了?

  再想想皇上最近要召見各省的副布政副總兵,就更耐人尋味。

  皇上登基只需要朝中老臣的支持,以保國政順利交接。此時皇上大權在握之後,許多人的屁股就要動動了。

  兩人走出午門,侯庸攙扶著凌漢上了轎子。

  「快年關了,衙門裡的事情,你要多擔待。」凌漢撩開轎簾,低聲說道,「各省官員的考核評級涉及到日後的升遷,要仔細對待。老夫老眼昏花,這等事還是要你們年輕人出力!」

  「是!」侯庸不多話,鞠躬抱拳行禮。

  「你哪裡是老眼昏花,這些得罪人的活兒,你是能推就推呀!」侯庸看著對方轎子走遠,心中苦笑。

  眼見凌漢的轎子走遠,他剛要尋找自家的轎子,就見曹國公李景隆從午門裡出來,追上了宋國公馮勝的馬車。

  緊接著,己上去的馮勝又被人攙扶下來,坐著軟轎再次進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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