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我開始討厭自己了(2)
門,無聲的被推開。
朱高煦站在原地,握著拳頭,冷眼看著進來的人。
片刻之後見到朱允熥在眾人的簇擁下,陰沉著臉進來,他攥著的拳頭放開,行禮道,「臣,見過皇上!」
朱允熥先沒說話,而是在椅子中坐下,才開口說道,「誰要給你上刑?誰要咔嚓你?你這心氣,是跟誰?」
朱高煦低著頭沒說話,臉色依然倔強。
「做這樣子給誰看?朕欠你的嗎?」朱允熥語氣不善,「說話!」
「臣沒啥可說的。」朱高煦硬邦邦的說道,「您是皇上,想怎麼處置隨您!」
「哈?」朱允熥又被氣笑了,「你自己做的錯事隻字不提,還跟受了多大委屈似的。朕就鬧不明白,你心裡就沒個怕字?」
說著,看向朱高熾,「你們家還真是好家教,回頭朕要問問燕王,怎麼養的兒子?怎麼養出這麼一個,跟誰都有仇的白眼狼!」
「老二!」朱高熾臉上肥肉顫抖,盯著朱高煦,「你好好說話就不行嗎?」說著,跺腳道,「從回京到現在,你一句好聽的話都沒有,到底跟誰呀?」
說著,更痛心疾首的說道,「皇上念著骨肉親情,一而再再而三的給你機會,你還不知悔改?非要自己往死路上走嗎?」
「我跟誰也沒氣啊,我怎麼了?」朱高煦不忿的翻著白眼。
「你……」朱高熾氣得臉色煞白,「你混賬!」
「哼!」朱高煦哼了一聲,抬頭看著屋頂。
「冥頑不靈,無可救藥!」朱允熥也被惹怒,站起身走到朱高煦身邊,盯著他的眼睛,「朕還原想著,你剛才戰場下來一時半刻腦子不清醒,所以才來看看你,給你個機會。」
「沒想到,你依舊我行我素。你沒錯?那錯的是你大哥,你朕嘍?好,既然你不知錯,朕就公事公辦。」
「還是那話,朕不欠你的,也不是你爹,更不會慣著你。朕自問對你算不薄,你心裡待朕如仇寇。」
朱允熥冷笑幾聲,「那好,明兒你就去鳳陽,跟你五叔作伴去吧?」
說完,他盯著朱高煦的眼睛,看到的卻依舊是桀驁不馴。
「皇上不如把臣放在邊關做個小卒算了!」朱高煦冷冰冰的說道,「說不定哪天就死了,養在鳳陽還要浪費糧食。」
「呵!」朱允熥冷笑半聲,不想多言。
這愣頭青就是這麼個玩意,但凡有點腦子的人,怎麼會讓自己親侄子給放鍋里當饅頭給蒸熟了。狂妄跋扈就算了,還分不清形勢,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好似全天下都欠他一樣。
朱高煦不是不知道自己的態度會給自己帶來多大的危險,可他就是,就是看著朱允熥非常不順眼。就想看著對方吃癟,好似只有這樣才能排解心中那股無明業火。
「皇上,皇上,臣一會好好收拾他,您千萬……」
朱高熾還在勸解,朱允熥卻哼了一聲,依舊看著朱高煦,「朕自問對你們家,仁至義盡!」
說著,拂袖轉身。
仁至義盡?
這詞兒,忽然讓朱高煦心頭火大。
他看著轉身而走的朱允熥,鬼使神差之下猛的伸出一隻腳,絆在朱允熥的腳面上。
「不知好歹,白眼狼.……嗯!」
朱允熥剛邁步,身子陡然不穩。
緊接著鄧平何廣義驚駭欲絕的大喊,「護駕!」
朱高熾己是傻了,手腳冰涼動都不敢動,目瞪口呆的看著朱允熥一個趔趄,撲通一聲,臉朝下趴在地上。
他揉揉眼,「老二,你給皇上來個腿絆兒?來了個狗吃屎?」
~~
「皇上!」
「起來!」
朱允熥滿臉青紫,推開攙扶他的人,從地上爬起來。
這一下雖然不疼,可卻侮辱性極大。
可下一秒,還不等他發怒,朱高熾嗷嘮一聲,「老二,你姥姥的!」
罵著,胖乎乎的身子騰空而起,對準朱高煦就是一腳。
他二百多斤,朱高煦首接被踹得一個趔趄。
可巨大的反彈力,也讓他的身子不受控制的後退,跌倒。
「護駕!」
何廣義大喊,擋在朱允熥身前。
但緊接著他瘦高的身軀,就被朱高熾落下的身子撞在地上,當成了人肉墊子。
「我他媽……」朱高熾按著何廣義的腦袋站起身,「我他弄死你個招災的玩意兒!」
罵著,他掄起一張椅子,對準朱高煦的腦袋,「我讓你坐?」
「住手!」朱允熥一聲大喝。
「皇,皇上!」咣當一聲,椅子落地,朱高熾跪在地上,雙眼落淚,叩首道,「皇上,我家就兄弟三人,您大人大量饒了老二吧,我給您當牛做馬.……」
哭聲中,朱允熥推開身前的鄧平,面若寒冰的走到朱高煦面前。
「為何如此?」
朱高煦的目光中,敬畏一閃而過,低頭不語。
啪,朱允熥一個耳光。
鮮血從朱高煦的嘴角滑落。
「說,為何?」朱允熥怒道。
「說話,啞巴啦!」朱高熾再跳起來,拳打腳踢。
「你走開!」朱允熥費力的把朱高熾扯在一邊。
此時何廣義爬起來,對鄧平用了一個眼神。
數個侍衛十幾名錦衣衛衝過來,把朱高熾還有朱高煦兄弟,控制得死死的。
「說,為何如此?」朱允熥指著朱高煦的鼻子。
後者的目光沒那麼桀驁了,但也滿是不服。
「好,你骨頭硬,你有種!」朱允熥怒極反笑,咬牙道,「是條好漢!」說著,轉身道,「關到詔獄中去,傳旨給燕王,告訴他他的好兒子對朕做了什麼,讓他火速進京,給朕一個交代!」
「皇上!」朱高熾驚駭欲絕的大喊。
若是朱棣進京,怕是要活活打死老二,這可是大逆不道的大罪。
朱允熥聽也不聽,邁步朝外。
「為何?」下一秒,他的身後出現朱高煦的問詢之聲。
朱允熥詫異的回頭,只見朱高煦在幾個錦衣衛的控制下,跪在地上,卻掙扎著抬頭,眼中帶淚,「為啥呀?」
「什麼為啥?」朱允熥不解道。
「你知道藍帥要死,為啥還要讓他雲南?」朱高煦嘶吼。
朱允熥轉身,上前兩步,「他一身病痛,求仁而己……」
「不是,你根本不了解他!」朱高煦掙扎著大喊,「他根本不喜歡打仗,又怎麼會喜歡死?」
這話,讓朱允熥陡然愣住。
「他為大明,為你做了那麼多,他得到了什麼?」朱高煦繼續大喊,「好死不如賴活著,如果能,即便病了無葯可醫,可是守在家人身邊,多看看親人多看看兒孫不好嗎?」
「戰死疆場聽著威風,可他媽的哪個男人願意孤零零的死?」
「他求死,是因為他沒辦法。」
「他不死,他始終是罪人,始終有罪,他哪裡來的罪?你告訴我他哪裡來的罪?」
朱高煦的喊聲帶著幾分癲狂,「他有罪,他的子孫也有罪,他一生的功績就不會被人知道。他只能求死,戰死了一了百了,戰死了他才對得起他這一輩子,為大明出生入死。只有戰死了,他才能瞑目。」
「你是皇上,你明明可以給他平反,明明可以讓帶著殊榮走,明明可以讓他風風光光的走,為啥要他去雲南,為啥知道他只有死這條路,還讓他走?」
「他不應該這麼死的!」朱高煦哭聲大了起來,「他本可以,帶著夫人兒孫,回老家再看看家鄉的梨花。他本可以趁著還能動,多會會老朋友。他本可以趁著還有力氣,大聲笑大聲哭……」
「他還有很多事沒做,人這輩子到最後求的不就是不留遺憾嗎?他戰死了,風光了,誰的風光?」
「大明朝的風光,是他藍玉的風光嗎?可他的遺憾呢?你知道他的遺憾嗎?」
「國葬?郡王?那他媽都是給活人看的,死人知道什麼?」
「你本可以留下他,讓他沒有遺憾的!」
「病痛纏身?哈哈,哈哈!在北疆我跟著他,去雲南我也跟著他。他要是真的病的那麼重,早就死了!我不是小孩子,我知道要死的人什麼樣。他明明還可以多活幾年的,多活幾年!」
朱允熥站在原地,漠然無聲,聽著朱高煦的嘶吼。
然後,他心裡酸得,就好像很多東西堵住。
是的,藍玉的死,其實是他不得己.……
只不過,無論是大明,還是他朱允熥,還是藍玉,乃至老爺子,都需要藍玉用一個體面且合適的方式.……
朱高煦吼完了,劇烈的喘息哭泣。
然後,他接著小聲的哭訴,「藍帥死的那天,我沒怎麼哭,燒他身子的那天,我也沒怎麼哭。我想哭,沒有眼淚。今天,我痛快了!」說著,昂著脖子,「皇上,你殺了我吧!」
「你根本不知道.……」說著,朱允熥的聲音戛然而止。
他忽然發現,沒必要說,說了對方也不會懂。準確說,說了對方也不會理解。
「因為這,你絆了朕一腳,是不是?」朱允熥平靜的問道。
「是!」朱高煦大聲道。
「因為藍玉?」
「是!」
「你心中可有遺憾?」朱允熥問道。
「有!」朱高煦睜開眼,「恨不得屠了緬地,殺殺殺!」
「只是那裡嗎?」朱允熥背著身子,沒去看他。
「不單是那,藍帥說過要拒敵於國門之外,不然死的就是我們的人。」朱高煦咬牙道。
「好,朕成全你!」
「皇上!」朱高熾驚呼。
「你屢次三番違逆朕,甚至做了大逆不道之舉,本該死罪!但看你還有幾良心,念你是皇家至親!」朱允熥看著門外的夜空,「奪去高陽郡王,降為鎮國將軍。」
說到此處,他頓了頓,「你在緬甸時串聯的五千藍玉舊部,撥做你的護軍,許你再北平繼續招募三千人,給你兩年的軍資糧草,踏平緬甸。」
說著,他轉頭,「藍玉是為了西南邊疆戰死的,你既然心裡這麼想著他,那就繼承他的遺志,永保帝國西南日月昌明!」
「快謝恩!」朱高熾焦急的大喊。
「嘿嘿!」朱高煦咧嘴大笑,「臣,謝皇上隆恩!」說著,繼續道,「臣知道這一去怕是很難再回來,所以求皇上一件事!」
「說!」朱允熥道。
「臣答應過藍帥,送他回家的!」
「知道了!」朱允熥說了一聲,邁步出去。
~~
「他媽的,臭小子勁兒不小!」
走到外邊,朱允熥狠狠的揉著自己的下巴。
「皇上,要不要叫太醫……?」
「不用!」朱允熥看一眼身後的鄧平,「傳旨,方才的事都爛在心裡!」
「遵旨!」鄧平回道。
就算皇帝不說,他也要交代身邊的兄弟們。
這等事,人家朱家的家務事,旁人多嘴那就是死罪。
「朕想一個人靜靜!」
說著,朱允熥拋開所有人,邁步朝外走。
月亮星稀,夜空難得的澄凈。
風陣陣,有些冰冷。
「我現在算是個合格的皇帝了!」朱允熥忽然長嘆,「可是我,怎麼開始這麼討厭自己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