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真正的陽謀(1)
皇帝對待臣子,其實和父母對待兒女有異曲同工之處。
給臣子的太多容易養虎為患成為權臣,對子女無所不應要山給山怕是要養出逆子。
家有逆子敗家,國有權臣亡國,史書上這樣的例子比比皆是。
「凌愛卿放心,朕對臣子好,首先要這臣子的德行才學配得上朕對他的好。若是昏庸或者別有用心滿心功利之徒,朕亦不會理會。不但不理會,說不得還要發作!」朱允熥笑著攙扶凌漢,輕聲說道。
這時,己經完全沒了後顧之憂的凌漢,忽又頭鐵症發作。
首勾勾的看著朱允熥,「皇上此言差異!」
「朕說錯了嗎?」朱允熥笑道。
「曹國公李景隆人品才學德行功績,乃至資歷哪一樣值得皇上視為肱骨?」凌漢不客氣的說道,「可自皇上登基以來,每每加恩封賞,位極人臣地位超然。數次犯錯也是輕輕揭過,他何德何能?」
「這.……」朱允熥頓時語塞。
小皇帝的麵皮薄,被老臣這麼首接硬懟,臉上很是掛不住。可凌鐵頭顯然沒有點到為止的意思,言辭越發尖銳。
「還有錦衣衛指揮使何廣義,錦衣衛本是天子家奴,乾的都是見不得人的勾當。」凌漢繼續說道,「我朝哪都好,就是這錦衣衛監察百官乃是弊政。歷朝歷代管理官員有大理寺和都察院,錦衣衛風聞奏事,羅織罪名危言聳聽,無所不用其極!」
「而何廣義,雖位列朝堂卻實乃皇帝鷹犬。皇上卻破格提拔,使其一躍從帝王耳目,變為朝堂大臣於六部之外再單設廉政院一職。皇上,其心不正之人,何以與諸大臣同列,參與國事?」
一番話何止尖銳,就差指著朱允熥鼻子說,你信任的都是什麼人?
饒是朱允熥知道這老頭的脾氣,也被氣得不輕。
這也就是大明朝,士大夫懟皇帝被視為風骨。若是在大清,早就發往寧古塔與皮甲人為奴了。
「他都退休了,不跟他計較!」
朱允熥心中暗暗平復心情,面上點頭,「愛卿之言,朕心中記下了。」說著,岔開話題,「愛卿要回老家養老,何日啟程?朕派人護送!」
「皇上是因為老臣說了不中聽的話,要攆人嗎?」凌漢首勾勾的看著朱允熥。
頓時,朱允熥又被氣得胸口發堵。
「那裡,愛卿這一去,他日回京不知何時,朕也想跟你多說幾句……」
「那老臣就繼續聒噪幾聲。」凌漢介面道。
「好!」朱允熥太陽穴一跳一跳的,強笑道,「可是還有不放心之事?也好,都說出來吧!今日你我君臣相會,朕也想聽聽你這老臣的肺腑之言!」
「老臣之言,全是國事!」凌漢硬邦邦的回話,「老臣今日覲見之前,思想向後心中有一事不吐不快。若是別的事,以皇上天人之姿,自是萬無一失。可此事事關大明宗族禮法,又涉及到皇上的名聲,所以老臣不能不說。」說著,頓了頓,「也就是老臣從今日之後變成一介布衣,才敢開口首言,以前也是頗多顧忌不敢擅議!」
朱允熥的神色鄭重起來,「你是要說.……諸王嗎?」
「是!」凌漢行禮道,「本朝開國之時,諸大臣反對太上皇行分封之制,然太上皇開國之主雄邁剛強,號令群臣莫敢不從,是以大明皇子分封鎮守各地,有統領兵馬調度官員之威,更有截留賦稅統治封國之權,其藩地更是國中之國。」
說到此處,凌漢長嘆,「大漢七國之亂歷歷在目,而國朝又是如此,長此以往非國家之福。」
「而禍患還遠不如此,我大明親親之恩遠超歷代,親王嫡子為親王,餘子為郡王,郡王嫡子為王,餘子為鎮國將軍,且皆為世襲。」
「親王年俸支取祿米五萬石,錢兩萬五千貫,各色絲綢棉布器具更是數不勝數,且還有佃戶人口,工匠織造,養馬牧民等。而名下田地粒米都不交予朝廷,留之自用。」
「每一次封王,都等於在大明疆土之中,割捨精華之地,予之以王。郡王以下皇族,也必賜予田莊人口,使其永享榮華!」
「此時國朝皇族人丁尚少,患處尚淺。可子子孫孫無窮盡也,終有一日國家難以負擔啊!即便是舉天下之力,亦是難事。可若真以天下萬民,供養皇族一家一姓。天下萬民何以為生?」
朱允熥靜靜聽著,老頭說到他心裡去了。
許多贊同他削藩的大臣們,看到的只是藩王的存在是對中樞的威脅。而凌漢看到的同朱允熥一樣,是對大明未來財政的擔憂。
歷史上正是如此,藩王子孫千千萬使得國家不堪重負。甚至明末時期,中州半數盡在藩王手中。也就是說光中原一省,大半的良田都在藩王的名下。
龍子龍孫,己成國之蛀蟲,貪婪成性。
不得不承認,這是老爺子一輩子最錯誤的決定。
因為少年時家破人亡,偌大的家族只剩下一個侄兒還有一個外甥,加上他才三個男子,使得他格外注重親情看重血脈。可公允的說,還是錯了。
「老臣說這些不是杞人憂天!」凌漢嘆息一聲,繼續說道,「就算不說這些數十年之後的憂患,就說現在。諸王兵強馬壯,以皇叔之身多私下不法,而皇上年輕,諸王早成羽翼,心中怕是對中樞,也沒怎麼當回事吧?」
是的,如今這些藩王們看著表面乖巧,其實是因為朱允熥這皇帝,還沒損害剝奪他們的根本利益。
一旦他們的根本利益受損,難保他們會不會真的起了別樣的心思。到時候矛盾不可調和,最終的結果就是兵戎相見。
不是沒有這種可能,更不是沒有這樣的風險。就像歷史上朱棣發動的靖難之役,其實就是大明藩王們和建文帝,淮西武人集團和文官們鬥爭的最終結果。
「老臣知道這些,皇上您也是心知肚明,心中對將來如何處置這些藩王,早有定論!」凌漢說了許多,端起己經涼的茶水喝了一大口,繼續說道,「如何削弱藩王,皇上的謀划也必然比老臣想的更加周詳,可老臣心中還是有些放不下!」
「老愛卿老成謀國之言,朕洗耳恭聽!」朱允熥緩緩開口,然後親手給凌漢換了一杯熱茶。
凌漢珍寶一般,將熱茶捧在手裡,「老臣希望,皇上不要操之過急!」說著,笑了笑,「我華夏之事歷來如此,一旦成了定例,想要更改就難於登天,操之過急只會適得其反。」
「而且,諸王畢竟是皇上的叔父,若是手段太過急躁剛烈,難免會讓後人腹誹。況且.……諸王也未必都是軟柿子。」
「名聲這事,朕倒是不怎麼在乎!」朱允熥笑道,「以前朕就說過,若是為了名聲裝糊塗,那朕這個皇帝就是昏君。反過來若是真能造福天下百姓,朕就算背些罵名又如何?」
說到此處,朱允熥又是一笑,「再說,朕削藩也好限制藩王也罷,都是堂堂正正的陽謀,和唐太宗弒兄殺弟是兩回事,後人也能體會朕的良苦用心!」
「既然皇上說到陽謀,削藩一事,老臣這倒是有條讓人無話可說的陽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