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他的時代(1)
佇立在長街之上的藩王們,默默注視著遠去的馬車。
朱棣聽到了寧王朱權模糊的呼喊,「西哥!」
蜀王朱椿聽到了代王谷王拍著車窗的哭泣,「母妃救我!」
更多人聽到了酒醉被驚醒的楚王朱楨的吶喊聲,「吾本太祖高皇帝第六子,吾降生之日太祖高皇帝攻克武昌。太祖曰,待此子長,以楚封之!吾乃大明楚王,盡有荊襄膏肓之地,吾乃楚王世襲罔替!」
他的吶喊,也驚醒了齊王朱榑。
長街上,滿是朱榑的嘶吼,「父皇您睜眼看呀!大哥,您生的好兒子,父皇您的好孫子……你們睜眼看呀!」
看著這一幕幕,聽著這一聲聲,藩王們的臉色更加複雜了。
儘管他們沒有落到這個下場,但楚王幾人的遭遇,他們也感同身受。試想一下,假如他們也摻和了進去,下場能比這幾位好多少呢?
而且他們更知道,隨著這幾位罪王被圈禁在高牆之內。大明王朝,徹底進入了沒有藩王的新時代。就是皇帝乾綱獨斷,中央集權達到頂峰的新時代。
哀嚎聲遠去了。
咒罵聲消失了。
嚎啕聲不見了。
長街上的藩王們,剛要上自家的馬車,忽然聽見關押幾位罪王的宅院前,有人嘶吼大喊。
「既然諸位兄弟都來了,何不一塊喝幾杯!」湘王朱柏站在門前大喊,「反正都是不孝子,也不在乎有人彈劾咱們在國喪期間喝酒!」
諸王聞聲,腳步遲疑。
「都怕什麼!」遼王朱植也露面,「這酒席是我老十五設的,誰敢多嘴奔我來!」大吼著的同時,斜眼看看長街上的錦衣衛還有侍衛們,冷笑道,「七哥是毆打大臣,爺我敢首接殺人,看誰敢多嘴!」
朱棣本來正要上車,臉上神色變換一陣,甩袖大笑道,「正好,這幾日要借著酒勁兒大醉一場。十五弟,你酒量行不行?是不是哥哥的對手!」
「這才是我西哥!」朱植大笑。
緊接著蜀王朱椿看了一眼兄弟們,把心一橫,「從小被人叫秀才,今日爺我也豁出去出格了,不醉不休!」
宅院的門房裡,何廣義帶著幾個心腹手下,冷冷的看著這一切。
「都堂,要不要攔著?」千戶金百萬低聲道。
「不攔!」何廣義嘆口氣,「讓他們喝,好酒好菜可勁上,打罵都不許還手!」
「喏!」
何廣義知道,藩王們這場酒必須喝。
他們喝的不是酒,而是委屈。
不是為了喝酒,而是求醉。
要是攔著他們,不讓他們大醉一場,只怕他們心裡壓著的火,又要惹出什麼事。
他何廣義是不怕事的錦衣衛不假,但絕對不是看熱鬧不怕事大的錦衣衛。他也知道,有時候很多事過猶不及,要鬆緊得當才能平平安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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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宴,不只在這落魄的王宅之中。
鄭國公府的后宅,機密的小房間中,常升和藍春相對而坐,兩人酒到深處,己是熱淚盈眶。
「皇上下了詔,要追尊大妞為皇太后了!」常升端著酒杯,手都不穩了,硬朗的臉上滿是淚水,「嗚嗚,苦命的大妞,我苦命的大妹妹!」
保國公藍春在旁,也是眼眶發熱,但他還保持著幾分理智,拍拍常升的手,「表兄,這是好事,莫哭了莫哭!」
說著,忽然間他也背上湧上心頭,不知怎地就想起了戰死沙場的父親。
「若是父親還在,定然欣喜若狂!」藍春唏噓,「我還記得當年,太子妃.……現在是皇太后。她走的時候,父親哭得病了三日都起不來身,每晚每晚自己落淚!」
說著,又嘆口氣,「當初,當今還不是皇太孫之前,父親總是說,太子爺和大妞表姐的嫡子,必為大明儲君。不然,他藍玉第一個不服!」
說到此處,淺淺喝了一口酒,「我還記得那時候,咱們這一系軍侯們,幾乎隔三差五就在我家小房子里商議,如何如何!」隨即,他頓了頓,「現在是苦盡甘來呀!」
他這句苦盡甘來,意味深長。
老爺子在,他們這些朱允熥的母族儘管身份尊貴,但始終頭上懸著一把劍。不是說老爺子防著他們,而是老爺子太在意這個嫡孫,怕他們這些外戚給自己的寶貝孫兒找麻煩。
同時,他們這些外戚軍侯在內心深處也都戰戰兢兢的,生怕哪一天老爺子想多了,或者覺得他們礙眼了,找個茬兒.……
這些年,他們這一系的軍侯們,其實都是如履薄冰。先是鐵了心的擁護當今,而後當今坐穩東宮又要夾著尾巴做人。當今登基為帝,跟他們又得小心的遊離在真正的權利圈之外。
難!
很難!
但現在,所有的難都過去了!
「其實當年,很多事舅舅都沒讓你參與,我和舅舅他們每次秘會,你都在外邊把風,不知道說了什麼!」常升帶著幾分醉意,「你可知道,第一次淮西軍侯們秘會的時候,你父親說了什麼?」
藍春緩緩倒酒,沒有說話。
「他說.……」常升一邊回憶一邊說道,「能坐在我身邊的,都是自己人。但我也知道,太子爺走了,咱們這些自己人,也各人有各人的心思。人嘛,都是為了利益,明哲保身一點不奇怪!」
「說白了,除了我藍家和常家是鐵了心的捧三爺之外,你們這些人,多多少少都有些自己的小算盤。」
「我不問你們怎麼盤算的,我來告訴你們,其實咱們都沒得選!」說道此處,常升舉起酒杯一飲而盡,「你父親就當著所有的面,把話說得不能再明白!」
「咱們這些人都是太子爺的人,太子爺跟皇上是古往今來最和諧的皇上和太子,之所以他們爺倆和諧。是因為皇上能管好皇上自己的人,太子爺能管好他自己的人,井水不犯河水!」
「現在,太子爺走了,咱們這些太子爺的人,必須再找一個能護著咱們人。藩王們不行,他們和咱們隔著心,淮王更不行。」
「嘿嘿,為啥不行呢!因為一旦淮王上位,最先發落咱們的,就是淮王!他能看著他弟弟,咱們的三爺,身邊有咱們這一群死人堆里爬出來的廝殺鬼?」
「他身邊那些遭瘟的書生,能容著咱們這些不服他的武人?到時候咱們這些武人,都死無葬身之地!」
「現在必須捧三爺,哪怕將來要……當亂臣賊子也必須捧三爺!今日誰同意,留下!不同意的,出門把嘴閉上當啞巴。留下的是好兄弟,將來同富貴,若是三心二意的,我藍某人的刀子可快著呢!」
「哈哈!」說道此處,常升大笑眉飛色舞,「我告訴你,這些話我從沒對任何人說過,也就是今天高興!」
忽然,他發現藍春默不作聲。
藍春慢慢抬頭,「這大概,就是太上皇曾經,一心要殺父親的原因吧!」說著,低下頭,「沒人知道,但皇上一定是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