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君父之心
大殿之中溫暖如春,可是瞬間之中,藍玉卻感覺自己的脖子後頭,嗖嗖有風。
而且,是那種刀鋒上散發出來的冷冽之風,寒到了骨子裡,讓百戰餘生他都感到陣陣心悸。
藍玉的手有些顫抖,看著那份滿是他罪狀,比如私下說誹議皇帝的戰略眼光,在軍中拉幫結派,許多軍費開支他一人做主,中飽私囊。軍中將領升遷全憑他一人表決,大搞一言堂。這些,種種數不勝數。
這些都是真的,甚至除了第一條誹議皇帝之外,其他的他根本沒有掩飾過。不跋扈,不桀驁還算是武人嗎?大明這麼乾的,他藍玉不是第一個,也絕不會是最後一個。
但是,私下裡可以說可以做,不代表就是對的,更不代表皇帝不在乎。而這些之中,最讓藍玉心悸的,就是第一條,背地裡誹議皇帝的戰略軍事眼光。
「明明只是和鐵杆心腹說的,怎麼就傳了出去?」
藍玉心裡驚恐,他這人有時候喝了點酒,是會有些亂說話。再加上這些年功勞甚大,漸漸的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裡。地位越高,越是想展示自己的與眾不同,想炫耀自己的能力。
可是這不代表他,就完全什麼都不怕。此刻,朱元璋的目光如刀,讓一輩子沒怕過的藍玉,忽然想起了怕字怎麼寫。
「李景隆?」藍玉心裡大罵,「我操你姥姥!」
冷汗不住的從額頭,脖子上流下來。李景隆就站在藍玉身後,可是他連回頭的勇氣和力氣都沒有。
「現在不是罵他的時候,現在要過關,過了這關,你娘的李景隆,老子捏出你屎來!」
藍玉 心裡紛亂的想著,「現在怎麼辦?怎麼讓皇爺的火消下去!」
隨即,他的目光不由自主的再看向老皇爺身邊,端坐的皇太孫殿下。
後者眉頭緊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盯著他。
不過,在感受到他的目光之後,皇太孫似乎不可察覺的點點頭,眼神中滿是告誡。
「呔!」
沉寂的大殿中,又是一聲怒吼。
朱元璋在龍椅上怒髮衝冠,「你他娘的想啥呢?想過年吃啥餡的餃子?回話!」
「陛下!」藍玉趕緊跪下,膝行向前,惶恐地說道,「臣……臣冤枉!」
「你冤枉!」朱元璋冷笑起來,「是朕冤枉你?還是曹國公冤枉你?」說著,朱元璋站起身,往日微微佝僂的身形瞬間高大起來,指著藍玉,「這彈劾你的奏摺中,還有其他罪狀沒有寫,用不用咱給你念念?」
隨即,不等藍玉開口,朱元璋繼續說道,「洪武二十三年五軍都督府軍議,你跟咱奏請,要對漠北用兵,咱沒許。你跟咱奏請,提拔二十位軍中的將領,咱還是沒許。」
「軍議散后,你和別人說了什麼?」朱元璋臉上滿是冷笑,「你說咱不信任你,咱不答應你,提拔你說的那些人,是因為咱怕你在軍中的勢力做大。是不是有這事?」
「臣……」藍玉己是說不出話來,從惶恐變成了顫抖。
旁觀者清,朱允熥對於藍玉的內心,看得很清楚。
他藍玉再怎麼戰功赫赫,可也是從青年時期就匍匐在老爺子朱元璋面前的臣子。當年他只是常遇春軍中的校尉,是常遇春屢次在朱元璋面前誇讚他,才給了他出人頭地的機會。
而當常遇春英年早逝之後,朱元璋對常遇春的惋惜扼腕之情,轉移到了這個性格和常遇春有幾分相像的常家內弟身上。
可是他和常遇春,只不過像在了面上。他有常遇春的豪爽,卻沒常遇春的赤誠。比常遇春有心機,卻沒常遇春的本份。
今日讓他栽個跟頭早早的醒悟,省的他將來家破人亡。
莫說翻臉不認人,其實按朱允熥現在的地位和班底,缺一個藍玉不算什麼。他只是單純的對戰功堪比霍去病的藍玉感到惋惜。害怕他藍玉,將來牽扯到,其他的大明功勛武將。
「往小了說,你是嘴皮子沒把門的。往大了說,你是犯上!」朱元璋一拍御案,「不聽你的就是防備你!不聽你的你就心懷怨言!你藍小二,膽子不小哇!」
「陛下,臣糊塗,臣有罪!」藍玉叩首,忙道,「您也知道,臣有時候喝了點黃湯,嘴上沒把門的。臣是無心之言,臣對您,對大明,忠心耿耿,絕無二心!」
「要是有二心!焉能留你到今日!」朱元璋再次冷笑,「若不是看在常伯仁(常遇春字),太子的份上,不看你和咱是兒女親家,咱早就把你發作了!」
(藍玉的女兒是蜀王妃,後來藍玉被剝皮之後,皮送到了蜀王那裡,明末張獻忠攻破西川,在蜀王府找到了)
「可是咱有容你之心,你藍小二卻無悔改之意!」朱元璋厲喝一聲,「你對得起咱嗎?」
老爺子真怒了,再罵下去,說不定老爺子就要喊人把藍玉推下去。
朱允熥眼看火候差不多了,也站起身,開口道,「涼國公,你有負皇恩,有負皇爺爺對你賞識重用,更是有負孤父親和開平王的期待,你說,你該當何罪?」
「臣,罪該萬死!」藍玉大聲說道,「陛下,您罵臣罵的對,奏摺上的事也都是真的,臣不敢狡辯。臣是首腸子,其實沒有半點壞心!臣少年從軍,充為陛下宿衛,戰時衝鋒陷陣,閑時護衛中軍。」
「從軍時臣是剛剛束髮,現在也過了知天命的年紀,臣與陛下君臣快西十年,陛下是知道臣的。臣性子不穩,有時得意忘形,不知進退。可臣,就是這麼一個首脾氣。」
能做到國公加總兵大將軍的位置,藍玉也不是笨人。一番驚嚇之後,也突然開竅,開始告饒了。
其實這是事情還有轉機,皇太孫在側,他知道有人幫他,才願意低頭。若真是沒活路了,真是到了要挨刀的時候,藍玉可能也豁出去了,不願意再低頭。
他這人,倔強硬頂橫,五項全能。
藍玉這邊叩首哭訴,朱允熥緩緩扶著老爺子坐下,「皇爺爺,您消消氣,他粗人一個!怎麼處置他,還不是您一句話嗎?彆氣壞了身子,不值當!」
說著,又在朱元璋耳邊說道,「爺爺,大臣們都在看著聽著,人多口雜。再說,年關將近,他今年又剛打了勝仗……」
朱元璋的嘴角,抽動兩下,從牙縫裡吐出一句話,「藍小二,你不是沒壞心,咱看你是壞了良心!仗著有些功勞,尾巴都翹上天了!」
老爺子一下就聽出了自己大孫話里的隱意,滿朝文武都在看著,這事好說不好聽。而且年關將近,別搞的人心惶惶的,須知殺了幾萬人的胡惟庸一案,滿打滿算也才過去了一年多。
再者,這廝剛打了勝仗。
殺他,就是一句話的事。可要給他一個讓別人挑不出毛病的罪名,他是軍中的老臣功勛,若是這些罪名就殺了,許會有人不服。別人嘴上不說,心裡也想。
更重要的是,老爺子今天本來不想提這事,可是偏偏藍玉往槍口上撞。
殺武臣不等於殺文官,要慎重得不能再慎重。這其中涉及到許多人事調整,許多武官的升遷調任。
「陛下,臣的良心還在!」藍玉大聲說道,「臣的良心,就是咱們的大明。」說著,也有幾分牛氣上來,「陛下若不信,臣剖出來給陛下看看!」
「少他娘的 來這套!」朱元璋罵道,「咱這輩子看的人心多了,不差你藍小二一個!」
「臣,赤膽忠心!」藍玉再叩首。
「赤膽忠心要有個赤膽忠心的樣!」朱允熥開口說道,「你自己算算,彈劾你的奏摺,多少回了?哪回不是皇爺爺包容你?哪回不是輕飄飄的放下?你藍玉有赤膽忠心,可有體恤君父之心!」
體恤君父之心?
一句話,點醒了藍玉。
「臣,實在是該死,辜負了陛下這些年對臣的寬容呵護,辜負了陛下的良苦用心,更是辜負了陛下的厚愛。臣,請陛下重重責罰!」
「責罰?殺了你,咱都不解氣!」朱元璋冷哼道。
(歷史上這個時期,老爺子殺人還是講究個罪名的。等到了身體最不好那幾年,大概也是感覺自己有今天沒明天了,怕朱允炆鎮不住。幾乎是理由都不找了,想殺誰就殺誰。)
~~~喂,一一零嗎?我報警。
「怎麼了?」
「有人偷走了我的心?」
「誰?
」歲月神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