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送別
長亭外,古道邊。
燦爛陽光之下,前行的人群中傷感瀰漫。
原威風凜凜不可一世的涼國公,太子少保,京營兵馬總兵官藍玉,再不復往日的尊崇。一身布衣,隨著人群慢慢行走。
他現在己經貶成平民,偌大的藍家遣散一空,跟著他的只有家人。這些人也都一身布衣,無論男女都背著簡單的行囊,徒步行走。
人群周圍,數百個鐵甲護軍騎在馬上,奉旨押藍玉回懷遠老家,交付地方官看管。
隊伍中,隱隱有哭聲,讓人心煩意亂。
「別哭了!」藍玉長子藍春呵斥一聲,「留下一命,己是天恩浩蕩。哭什麼,煩死個人!」
「哭吧!」藍玉長嘆一聲,「她們心裡不舒服,哭兩聲也能痛快痛快!」
說著,藍玉悵然回頭,回望巍峨的應天城牆。
上一次出京,是趕赴西北邊疆作戰。那時自己領大軍出征,皇帝和吳王在城頭親送。而這一次,他卻是一個罪人,如囚徒一般被人監視押送。
人生,還真是無常。英雄和罪人,就在天意一念之間。
隨後,藍玉摸摸脖頸上的紗布,面露苦笑。
「至少,自己還有命!」
原本,他心中充滿恨意。甚至想著,在被行刑的時候,要對天高喊,天道不公。但在獲得生機之後,那些恨意也沒了,剩下的只有心酸和無奈。
現在,他真的明白了那句話,好死不如賴活著!
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心裡還藏著那麼幾分不甘!他藍玉,這輩子就這樣了?心中,那些策馬揚鞭,如霍驃騎般建立不世功勛的夢,戛然而止了嗎?
「什麼人?」
護送的騎士,發出一聲大喝。
藍玉抬頭,只見前方官道上,一頂軟轎緩緩而來。
轎子邊上,一個騎馬的漢子大喊,「開國公家的!」
常家人?騎馬的正是自己的外甥,常森。
「奉聖命,押送囚犯,閑雜人散開!」護軍千戶板著臉喊道。
「給你能的!」轎子落下,常升一瘸一拐的出來,罵道,「老子剛交接了京營的差事,你這狗才就翻臉不認人?」
那千戶趕緊下馬,笑道,「常二爺,不是小的託大,實在是干係重大!」
「老子知道!」常升在下人的攙扶下,上前說道,「我現在什麼官職都沒有,給自己舅舅送行也不成嗎?」說著,一個眼色,家人在邊上遞過一個鼓鼓的包袱。
「這?」那千戶覺得燙手。
「些許散碎銀兩,弟兄們路上拿著吃酒!」常升笑道,「收下吧!看你那點膽子,誰還能因為這點銀子,砍你的腦袋?」隨即,又道,「路上還要勞煩兄弟們照看一二,常二這裡謝過了!」
見他躬身行禮,那千戶不敢受,避開身子說道,「二爺說哪裡話?」說著,猶豫幾分,「二爺,您要和他說話,俺也不攔著,畢竟天理人情。可人多眼雜,您別讓小的難做!」
「老子曉得!」常升笑笑,「等你回京,來我府上吃酒!」
說完,在家人攙扶下,走到藍玉身邊。
「老舅!」常家兄弟拜倒,「外甥來送您了!」
「有心就行,人不該來!」藍玉沉聲道,「被人知道,又是一番口舌!」說著,看看常升,「你這是怎麼了?」
「昨日朝堂上,皇爺問了京師的防務,外甥回答的不妥帖,被打了三十板子,剝了官職,現在在家賦閑呢!」常升不在乎的笑笑。
「哈哈!你這是吃了開城門的瓜落了!」藍玉笑道,「打的輕!」
「要不是有太孫殿下從中斡旋,當場就去了半條命!」常升笑道。
朱允熥回城是他開的城門,無論如何這個事在老爺子那都說不過去。老爺子輕飄飄的打幾下放了,就算是讓他長個記性。暗地裡,己經燒高香了。
私開城門是大罪,他是皇太孫的舅舅,換了別人,首接活活打死都是輕的。
「三爺仁德,你倆好好的輔佐!」藍玉嘆息一聲,再次回望城頭,傷感道,「本想著,伺候了故太子一輩子,深受大恩,又是姻親,往後這把子力氣,就賣給三爺,誰知……哎!」
「舅舅,留得青山在.……」常森說了半句,見身邊有人就閉口不說了。
「這是一點銀錢,舅舅收著!」常升再次擺手,下人送上幾個口袋。
「嗯,正愁以後沒錢花呢!?」藍玉笑道,「種地?姥姥的,老子打了一輩子仗,拿鋤頭都想刨人腦袋,哪會種地呀!」
「這裡面的金子,是定遠侯,景川侯他們送的!他們想來,我給攔住了,也沒讓他們送太過,夠你們過日子就成!」常升小聲道。
藍玉拍著重重的包袱,點頭道,「代我謝謝這些老兄弟!」
就在這時,前面煙塵乍起,數十騎兵蜂擁而來。
押送的護軍千戶一看旗幟,趕緊大喊,「下馬,跪!」
「三爺.……!」藍玉動容,「他來了?」
來的正是東宮的親軍,當先一人正是傅友德之子,傅讓。
傅讓勒住戰馬,跳下來,沒看旁人,首接走到藍玉身邊,「涼……藍大叔,殿下讓我來看看你!」
說著,對護軍千戶說道,「皇太孫口諭,賞藍玉馬五匹,馬車兩輛,用做代步!你有何話說?」
那千戶如何敢說話,不但沒話說,反而鄭重的拱手,「俺也是軍中人,雖有上命,但太孫仁德高義,就算事後有人多嘴,俺一力承擔了!」
「嗯!」傅讓點頭,「多謝!」
隨後,傅讓面對藍玉,「藍大叔,馬車裡有金銀,是殿下賞的,夠你們一家嚼穀的!」
「多謝殿下了!」藍玉拱手,「藍玉無以為報.……」
「殿下說了,來日方長!」傅讓小聲的說了一句。
就在藍玉眼中閃動期盼的光芒之時,傅讓鄭重的下拜,「詔獄之中,藍大叔說絕不出賣朋友兄弟。來之前,家父還有宋國公讓侄兒給藍大叔磕頭。」說完,噹噹的磕了幾個響頭。
他是潁國公之子,若藍玉案牽扯到他傅家……
「藍某人,只是不想愧對良心!」藍玉道,「若換作你父等人,也是如此!」
傅讓起身,又低聲道,「藍大叔,你往那邊山上看!」
藍玉轉頭,頓時呆住。
只見遠處山坡上,一人騎在馬上不住的對他擺手。
「三爺!」
藍玉眼眶發紅,跪倒在地,口中哽咽大哭,「三爺,老臣先去了!」
「三爺!」藍家人,全哭著拜倒。
山坡上,朱允熥擦了把眼睛,調轉馬頭,「走!」
眼看,朱允熥的身影走遠,消失不見。
藍玉起身,揉揉眼睛,對眾人道,「走了!」隨後,昂首挺胸,走在隊伍之前。
藍家的隊伍再次啟程,這一次隊伍中多了豪邁蒼涼的歌聲。
「那一年,十萬兵馬出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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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衣衛,鎮撫司詔獄。
蔣瓛,死狗一樣蜷縮在牢房的角落中。
忽然,鐵鏈聲響,蔣瓛抬頭,觸入眼帘的,是一雙明黃色的靴子。
「殿下?」蔣瓛抬頭,狗一樣爬到圍欄邊,大哭道,「殿下饒命!殿下饒命!臣有機密大事相奏!」
侍衛給朱允熥搬來凳子,他坐下之後,冷冷看著蔣瓛,「你說的機密大事,是不是孤認為的那事!」
「是,是!」蔣瓛磕頭如搗蒜,「臣也是身不由己,有人在臣背後指使!」
「出去!」朱允熥揮手,身邊只留下傅讓,他微微探身,對蔣瓛說道,「說,說真話,孤只殺你一人!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