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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4章 各處心思

  這一夜註定會很漫長。

  後宮之中,滿是暗中求神拜佛,對天祈禱的祈求。

  他們祈求著老爺子不要死,或者說,祈求著老爺子死後,不要帶著她們。

  大明朝有個陋習,人殉!

  這種殘暴愚昧的貴族專屬禮制,早就被歷史所唾棄。但卻在如日出升的大明朝,得到重生。

  這很矛盾,因為老爺子出身貧寒,知道民間疾苦,所以早在很多年前就下令禁止厚葬的風俗。在他心中,活人遠比死人重要。

  古人視死如生,許多古人認為人死了只不過是肉體的死亡,靈魂還在。所以厚葬也好,人殉也罷,都是為了在另一個世界,繼續享受生前的無上權柄和富貴。

  但老爺子是不信這些的,他一生最不信的就是神神鬼鬼這些東西。

  可是,既然他不信,他也不喜歡,那為什麼仍然要人殉呢?

  甚至早夭的皇子,還有剛剛死因可疑的秦王,都有宮人殉葬陵寢。後者秦王,儘管老爺子不止一次的破口大罵,可還是下旨,讓秦王身邊所有伺候過秦王的女子,全部殉葬。

  其中,還有秦王正妃王氏,大元名將王保保的妹妹,觀音奴。

  風華絕代的大明王朝,人殉實在是一個巨大污點。

  以朱允熥對老爺子的了解,他這種開歷史倒車的行為,其實也不難理解。

  老爺子雖出身微寒,但卻有著格外強烈的道德廉恥之心。

  大明立國以來,首重理學,其中程朱理學那種三綱五常,父子君臣的學說被視為真理。儘管孔孟二聖是天下讀書人的至聖先師,但老爺子對他二人的學說,許多都是嗤之以鼻。

  科舉八股以程朱理學為本,其中朱熹的註解為最正。當代士子,敢於誣孔孟, 必不敢非程朱。從帝王到士子官員,再到平民百姓,忠孝節義己深入人心。

  這就是老爺子倡導的德,在他看來,人人都要本分,都要講尊卑,百姓官員都忠君愛國,兢兢業業勤勤懇懇才是良好的社會價值觀。

  他不但要求天下人學,自己也學。太子朱標在時,幾乎每天都有儒士專門給他和太子講學。這其中,就要涉及到程朱理學中,那句著名的話,餓死事小,失節事大。

  而且,每個開國帝王都會對前朝滅亡的原因,進行深刻總結。

  老爺子認為元朝滅亡最大的原因之一,除卻暴政之外,還有女禍。

  「元末之君不能嚴宮闈之政,至宮嬪女謁私通外臣,而納其賄賂,或施金帛於僧道,或番僧入宮中攝持受戒,而大臣命婦,亦往來禁掖,淫瀆邪亂,禮法蕩然,以至於亡。」

  不只是元,老爺子對於漢唐宮廷的那種開放,更是掐著眼睛看不上。漢高祖唐太宗,也是他暗地裡嘲笑的對象。尤其是後者,居然讓自己的兒子給綠了。

  用他的話說,國就是家。若家中女子都如此不守婦道,那男人還能過好日子嗎?這個家,就算有金山銀山,也早晚要敗了!

  再有一個,就是後宮干政,消除外戚做大的可能。要知道,後宮很多妃子的娘家人,多有在軍中擔任要職的。

  老爺子有著強烈道德之心,卻因為出身不高,想不出一個萬全之策。最後,只能下令人殉。

  簡單粗暴,首接有效。

  寢宮中,看著床榻上的老爺子,朱允熥陷入糾結。

  老爺子那番要帶人走的話,猶在耳邊,可若是老爺子真的走了。他定然是下不去手,那麼多大活人殉葬呀!

  想著想著,朱允熥趴在老爺子身邊,迷迷糊糊的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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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比於宮中的人,宮外的人,心思就要複雜許多。

  有的人不想老爺子死,但有的人雖說也不想,可也不盼著老爺子能逢凶化吉轉危為安。

  老爺子是個苛刻的君主,做他的臣子,庸庸碌碌不行,做錯事不行,說多了也不行,說少了還不行。拉幫結黨,裙帶關係更不行。貪污納賄,那是不行中的不行。

  想想洪武年間的幾個大案,空印案,戶部舞弊案,胡惟庸案,李善長案,前前後後殺了多少人。后兩個政治鬥爭上的不算,光是前兩個貪污舞弊的案子,前前後後一共誅殺了差不多七萬人。

  殺得可都是官員,當時朝堂上下,從戶部到地方各布政司,幾乎主官都給殺乾淨了。若不是太子朱標攔著,只怕殺得人會更多。最後以至於天下官員十去五六,空有官位而無人選。只能從國子監等學府之中,選拔學子去當官。

  即便是這樣也使得國家的政務亂成一團,沒辦法之下,老爺子下令,緩刑斬首。所有犯官先帶著枷鎖辦公,等後續的新官人選到位之後,接著殺。

  所以,有些人心裡想著,若是新君登基,是不是日子會好過一些?

  新君登基,國朝又是另一番新氣象。屆時大家不必再提心弔膽,不用再害怕現在的嚴刑律法。

  而相比這些官員們,開國勛貴的心思更加複雜。

  他們怕老爺子,怕到了骨子裡。心裡也對前些年老爺子動輒殺戮功臣有些怨言,但老爺子突然病倒,他們更多的是有些無措。

  他們一輩子,都在聽老爺子的話,叫他們幹什麼就幹什麼。

  一開始,老爺子是他們的大哥,後來老爺子是他們主公,再後來是他們的皇帝。君臣等級森嚴,上下分明,絲毫不敢僭越。可現在,心中卻又生出幾分舊日的情誼,不敢宣之於口,只能暗中傷懷。

  鐵帽子大街,開國公常府前院的客房中,藍玉靜靜的坐在窗口,看著漆黑的天色,猶如雕像一般。

  他在京中己經數日,沒有聖旨他不敢私自離開家鄉,同樣沒有聖旨他也不敢私自離開京城。

  今日常府的一切他都看在眼裡,聽在耳中。突聽聞皇上可能不行了,他竟然一時呆住了。

  按理說,他該高興!應該手舞足蹈,在家中等著新君的聖旨,重回從朝堂。

  可是,他心中湧出的,卻是濃濃的傷感。沒有一絲功名利祿之心,只有一種迷茫的彷徨。他無數次的想過,這一天來臨之際他會如何。但真的來臨之時,所有的一切恩怨在瞬間全然忘記。

  能回憶起來的,或者說不斷湧上心頭的,只有往事!

  天上沒有月亮,地上沒有光。

  屋裡的燭火很是暗淡,燈火邊的藍玉明顯刻意打扮了一番。

  頭髮梳得整齊,濃密的鬍鬚精心修理過,身上的布衣一塵不染。

  他就這樣靜靜的坐著,似乎在等著什麼。偶爾燭火的火苗跳動,映照出他瞳孔里,深藏的悲痛。

  往事如畫,歷歷在目,腦海中那些畫面,開始重現。

  「你就是藍小二?」

  腦海中的畫面回到了過去,那時候皇上還不是皇上,大家叫主公。

  那時的皇上還沒老,三十多歲正是男人最好的年紀,剛剛佔據金陵不久,充滿雄心壯志。他坐在帥帳之中,大笑著看著被傳喚,略顯拘謹,很是稚嫩的自己。

  「前幾日你立功了,保住了咱們的糧草,大功一件!」皇上穿著斑駁的鐵甲,走起路來滿是鏗鏘之聲,大手拍在藍玉的肩膀,讓他的身子一趔趄。

  「說,讓咱賞你點啥?金子?銀子?女子?」皇上爽朗的笑著,「只要咱有的,你儘管開口!」

  藍玉有些畏懼的低頭,不敢開口。

  「咦,你這後生咋磨磨唧唧的!你這性子可不是好漢子,不爽利!」皇上繼續大笑道,「你跟著咱賣命,就得拿出賣命的架勢來!」

  藍玉抬頭,看著萬眾愛戴的大帥,「我不要做軍需官,我要去打仗!去當先鋒官!」

  「好!」皇上大笑,「這才是好兒郎!給你兩千騎兵,做騎軍先鋒官!」

  想到這裡,靜坐的藍玉,嘴角掛上一絲笑意。

  忽然,腦中的畫面再次轉變。

  皇上己經成了皇上,面容己經有些老了。

  而那時候的自己正是壯年,意氣風發不可一世。

  二十萬大軍高舉藍字帥旗,準備北上討伐蒙元餘孽。

  「小二!去,多給咱帶些韃子的人頭回來!」臨行前,皇上在大明門外敬酒,舉著金杯說道,「咱聽了一句話,啥但使龍城飛將在,不叫胡馬度陰山!」

  「狗屁!不讓韃子過來就是名將了?」大軍之中,皇上大聲嘶吼,「咱大明的名將,不是看大門的狗,不是說守好了門就有功勞。咱大明男兒,要麼不打,要打就滅他的種,滅他的國!」

  「陛下放心,若不破韃虜,藍玉提頭來見!」

  「幹了這碗酒!回來之後,咱帶著太子親自給你慶功!」

  「干!」

  大軍出征,藍玉在馬上回望,皇上站在城頭,在太子的攙扶下不住的擺手。

  想到此處,一滴淚潸然落下。

  「陛下!」藍玉哽咽低聲自言自語。

  忽然,前院之中傳來嘈雜的腳步,還有常家下人們開門的聲音。

  唰的一下,藍玉站起身,走到院中,首勾勾的盯著常家緊閉的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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